第59節

「說半天了,這到底是個什麼坎兒?」哈得興在一旁聽得有些不耐煩了。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魯一棄開了口:「這坎面不曾有一部典籍提到過,所以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名兒。它是利用自然的地勢地貌再稍加修飾而成的,你們看這坡道上的幾棵大樹,發現出什麼異常了嗎,它們就是掩飾物之一,也是你視覺感官發生錯誤的引子。」
「沒什麼呀。」哈得興不知道是眼睛不行還是腦子不行,他沒看出異常來。
「仔細看,那些數的樹冠和樹幹比例是不是稍有差別,你不要比較鄰近的兩棵樹,那差別太小,你將第一棵和最尾的一棵比較,他們的差別是依次逐漸過度的,很難發現。這樹雖然高大,年代卻不是很長,應該是後來人為移植的。」其實要不是魯一棄這樣提醒一下,看不出來差別的不止哈得興一個。
「這是可以看出來的,還有看不出來的,比如從這裡可以看到的那些山巒,因為層層疊疊,起伏連綿的林海遮掩,看不到山體的山腳處的態勢,如果沒有那些林海的遮掩,相信那些山體有同樣的風化侵蝕方向,統一向著某個方向變形。這些現象集中到一起,就會讓人的視覺造成錯位,把下坡當成上坡,等到了以為的坡頂,其實是一個急落的坡度轉折。而一路無意識中下坡當上坡,腳步的力量已經積聚了一個暗藏的巨大衝勁,而坡度轉折處步法的改變,與實際地勢並不相符的,這就讓坎面中的人如同失足落空,強行地將自己摔出急落的陡峭山坡。」
魯一棄掃視了一下大家很專注的臉繼續說道:「其實魯家技藝中也有如此相近的技巧,比如『鋪石』一技中,地磚一邊窄二分,鋪設時每磚平移半指,這樣鋪出的地面在光線的折射下或者眼神移動著看,就成了一堵立著的磚牆。這是平面與立體的錯覺。還有『固梁」一技中,橫樑依次左三分,右三分地斜開,椽木每檔上下端依次交錯斜開一分,這樣的屋面鋪上瓦面後,就會給人波動起伏的感覺,這是動與靜的錯覺。這趟幸虧夏叔,他是靠腳步感覺分出上下坡的不同,要不然我們都要栽在這自家護寶的坎面上了。其實我們的腳步上也多少感覺出不對,只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都是行家,再聽魯一棄這樣細緻地講解了一番,心中便如同明鏡一樣,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於是,幾種安全過坎的方法都在他們的心中醞釀而成。
(這樣由於自然環境而造**們往上往下顛倒錯覺的地勢現在依然還有存在,瀋陽附近的郊區,就有這樣一座「怪坡」,引來好多人前去觀光旅遊。)
他們採用的下坡辦法不大一樣,獨眼是想先自己攀繩下去,挖出腳窩在讓大家下去。鐵匠說,還是直接用繩子滑下去。倒是女人說了一個正宗過坎的辦法,踩坎沿。
坎沿已經變成了坎牆,密密雜木長成的牆。但是在哈得興和獨眼的連砍帶鏟下,雜木林的邊沿出現了一條一尺寬的窄道。他們就這樣邊砍鏟雜木,邊翻過那坡頂,下到坡下。
坡下果然像柴頭叫喊的那樣,有許多死人。大家剛才都覺得,就一些陳年屍骨,還值得柴頭那樣大呼小叫的,這柴頭有些故弄玄虛,製造緊張氣氛。但是下到坡下他們發現不是那麼回事,眼前的情形甚至讓女人回過頭去幹嘔了好一陣。
坡是覆蓋著冰面的冰坡,坡底是整塊的冰層,坡底前的巖壁上是層疊的冰掛。下面是有好多屍骨,那些屍骨大都被封在冰面下面,只有少數幾根支稜在冰面上,像是怪物的手指直指著灰藍的天空。但讓人不舒服的不是這些乾枯的骨頭,而是另外些新鮮的屍體。
那整塊的冰層表面已經凍結成一片暗紅色,那是由人血凍結而成。人血當然是那些新鮮屍體留下的,這些人死得不久,又有冰層和他們身體中的冰凌冷凍著,屍身的確很新鮮。是的,這些人屍體中有冰凌。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從坡頂摔到冰面時還有沒有死,但讓這些冰凌刺穿身體或者砸爛身體,是絕無絲毫生機的。
這裡才是三道坡坎面的最後死扣,從坡頂摔出滑下,坡上的冰面讓這滑下無絆無擋,只會越滑越快,直到最後撞在巖壁的冰掛上。大力的撞擊會讓冰掛上的巨大冰凌紛紛落下,尖銳的冰凌能刺穿人體,也能砸爛人體。
可以看出,這地方天暖時應該是個瀑布,下面是個深潭,由於現在天氣寒冷都凍結成冰面和冰凌。這樣即使是夏天來踏坎面,就算不會摔死在冰面上,要想繞過前面的石壁就必須游過瀑布下的深潭,要承受住瀑布的衝擊和深潭的漩渦過到那邊,也非一般高手能做到的。
新鮮的屍體魯一棄他們見過,有「明子尖刀會」的那些黑衣殺手,也有「攻襲圍」坎面的那些人扣。但這都只能從衣著和武器上辨認出,而他們的面貌形體已經破爛得無法辨別了。
都說練功的人難死,看得出,這些新鮮死屍也有幾個沒有一下死去,從他們臨死時掙扎狀態就可以知道他們死時的痛苦,手指處的冰面都被抓撓出深深的溝槽,而手指的指尖也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
慘象讓大家都不忍多看,慘象也告訴大家不能再多看了,對家的人已經過去很長時間。於是大家小心地踩著厚厚的冰面轉過山壁,如此小心不是害怕冰面破裂,而是害怕冰面下設置有坎面。
魯家的先輩們看來都還是些忠厚之人,從過了冰面一直到雙膝山的峽口,魯一棄他們再沒遇到坎面,也沒發現曾經佈置過坎面的跡象。其實,「依形而置、依形而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不但艱苦複雜、局面龐大,而且還要受原有地勢地貌等諸多原因的限制。要說那些老祖們不想在這道上設坎?也不一定,而是沒有像前段那樣可利用的地形了,而做其他一些死坎固扣,時間一長還是得廢,起不了作用。
峽口從遠處看,有煙霧縹緲,仙境一般。等到了近處一瞧,才知道那裡面是霧氣蒸騰,幾步外就看不清人樣,猶如一個妖魔的洞府。撲面而來的還有強勁的暖意,彷彿這霧氣是吊鍋子燒出的熱蒸氣一般。
幾個人都呆了,誰都不能斷言這裡是個怎樣的地界。剛才過三道坡時,他們就覺察出積雪在變薄,溫度在升高。可是等過了最後那坡頂,他們發現不是這麼回事,那坡上雖然沒有積雪,但是卻有冰面,而且連那瀑布深潭都凍結得如此結實,說明溫度極低。不,其實也不應該這樣說,坡上積雪很快就溶化了,說明溫度較高,雪水很快凍結成冰面,又說明溫度很低,那裡應該是個溫度交叉變化的地界。
而眼下單從霧氣來看,可以判定峽口處的溫度不會低,至於峽溝裡面是怎麼回事,又無從可知。奇怪,真的好奇怪,難道大家真的進入了一個冰火交織的魔域。
已是傍晚時分,夕煙的餘輝落在山頂上,給幾座山頭都鍍上層金色。半山腰往下顯得深暗了許多,特別是背對陽光的一面,更是陰沉沉的,就像是天地的末日來臨,給人一種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剛進到峽口裡,道兒就很難辨清,一個是霧氣越發濃了,看不到太遠的距離,就算獨眼的夜眼,在霧氣中也一樣起不到作用。還有是進來時雖然是個不寬的峽口,可是等到了裡面,卻有好幾條路徑擺在面前,不知道哪一條才是正路。
魯一棄的感覺在這裡也開始混亂起來,一般在那迷霧之中,氣息的散發是會受阻的,可是這裡的迷霧沒能阻擋前方那層層騰躍而出的氣息,只是這氣息包含的東西太多,有吉瑞的、凶險的、明潔的、血腥的……,這許多種的混雜讓魯一棄的心裡翻騰不息,憤懣煩躁得難以抑止。他清楚,這是到了一個瑞祥之極與凶煞之極的交匯處,自己要是想繼續往前完成大事,必須先將自己的心境平服下來。
「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吧,走了一天,大家都水米未進呢。」魯一棄說完這話自己也感覺奇怪,一整天了,大家怎麼都不覺得疲勞和飢餓,看來至寶的吸引力讓人的**超出了人的基本生理需求了。
要是魯一棄肯定會就地休息,他對江湖上的一套防備路數真的不懂。但是他們中有瞎子,瞎子這樣的老賊王是不會讓魯一棄犯這樣的錯誤的。
「這是進出峽口的通道,前面又是迷霧遮眼,在這裡歇腳,對家偷偷接近,再突然殺出,我們來不及應付。就算對家沒準備偷襲,他的人馬退出或者增援,這裡是必經的道兒,碰上了也難免一番博命。再說了,兩面都是陡峭山壁的峽口,怎麼說都是個危險的忌諱地界。」瞎子的話很有道理,而且他最後說的那理兒還不只是走江湖的技術,也是行軍打戰必須具備的常識。
獨眼選了一條路,讓大家繼續往前走。當然,獨眼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正路,但是從路面全是前腳掌重的踩踏痕跡來看,從路徑兩邊的草木碎石的傾向來看,他知道這是一條往上走的路,往上走,脫開迷霧的層面,危險就小多了,而且與對家遭遇的機會也小多了。
一行人一直走到重新見到夕煙的高度才停下來,這雙膝山不高,走到這裡,那些霧氣才都被踩在腳下。
他們將最後的一點乾糧都分著吃掉了,因為再往前,誰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命吃東西了。
但是幾個老江湖將所有帶水的容器都注滿了雪水,他們都清楚。沒食照樣能撐好多天,沒水卻不行。而且,前方地界對家已經先到了,就算有水源,難保他們不會在水裡下毒扣和迷扣。
趁著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魯一棄他們幾個從高處仔細查看了一下峽谷裡的地形。
峽谷中的地勢還算平坦,範圍形狀也方正狹長,只是在中間一塊比周圍稍有凸起。峽谷中也沒什麼樹木,只有覆蓋著厚厚的枯草,奇怪的是竟然只有很少的積雪。
「咦!這裡好像是『神鰲負鼎』的態勢嘛!」鐵匠對自己的判斷不是十分肯定。
「不是,應該是『龍盤鰲鼎』,任老大概只看到下方峽谷中,地勢平整,中凸外落,形如『甲背』;四面坡壁,四角山嶺,整個成鰲鼎格。其實你們再注意下峽谷周圍上方的山勢,起伏連綿,高低錯致,從這峽口起,又回到峽口處,猶如一條巨龍盤臥在此,明顯是個盤龍格,這兩個放在一塊應該是『龍盤鰲鼎』的局相。」柴頭指點風水,口沫噴飛,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神鰲負鼎』是個相候級的風水寶地,能尋到這樣的寶地,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如果將祖墳設在*下方,可以世代位高權重。而這『龍盤鰲鼎』就更不得了了,那是個可以得天下的局相,也不知道哪家子孫有這樣的福分。」瞎子在聽了鐵匠和柴頭的對話後,不由自語地感慨起來。
「聽說這附近有滿人祖先的聚居地,那麼他們的祖祭之地應該離聚居地不遠,也在這附近。滿人當年孤兒寡婦入關得天下,說不定就是受此處風水所萌。」魯一棄早就有種預感,忽必烈憑土寶得天下,朱元璋憑火寶得天下,滿人得天下說不定也和這東北方位的金寶有關。
第二十三節:瓦如龜
冰面如鏡氣成冰,霧起霧去如游雲;
瓦作龜背木是瓦,水中無月月自沉。
「我原先要帶你們去的地兒就是古時用來祭祀的。」哈得興突然來了勁頭,「我家先輩人告訴我們說,那裡遍地參娃、靈芝、蟲草、榛蘑,是個寶地兒。」
「那說不定就是滿人的祖祭之地,也是這風水寶局的另一道口子。」魯一棄說這話是帶點安慰的意思。
「也是噢!我們這麼走一圈,其實路線上是繞了個弧線,這峽谷的另一端離我們沒改線兒時踏的木巷(林中小道的意思)其實奔不出多遠。」柴頭好像突然省悟了什麼似的,一幅後悔惋惜的模樣。但是誰都知道,老林子中,做柴頭這個行當的人,說話最不靠譜。所以沒人搭理柴頭,讓他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
天色暗了下來,魯一棄的心緒也終於平靜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局相是個「龍盤鰲鼎」的絕好局相後,他煩亂的心境一下子就收斂平服了。
峽口裡的路還是迷霧縹緲,而且因為天色的昏暗,這裡的能見度變得更低。可是不管前面的道路多艱險,他們都必須果斷地走進去。對家進到這山谷裡已經很長時間了,不能在這裡傻呆呆地等著對家啟寶,要抓緊時間趕上去,設法搶到對家頭裡(前面)。
面前的路有六條,除了他們剛才登上山的那條外,還剩五條。這五條路不可能一條條走過來,這樣的話,等找到正地兒連黃花菜都涼了。
他們不好和對家比,對家的人手多,可以每條道都派上十幾個高手,找到正地後再發信號。他們只能分做兩路,鐵匠、柴頭、哈得興一路,魯一棄、瞎子、獨眼一路,人數不能再少了,要不然被對家攻襲時,要想互相照應一下都不可能。至於女人,大家都隨她的意,願意跟哪路就跟哪路,要都不願意跟著,也可以先自個在山上貓著,等他們回來。
女人吃定了魯一棄,她的決定讓柴頭有些急。倒不是女人不願意跟著他讓他急,只是他覺得魯一棄他們四個人中,一個瞎子,一個女人,這樣魯一棄和獨眼的負擔會很重。他心中很自然地認為,魯一棄這個年輕門長鐵定是個真正的高手,根本沒想到魯一棄才走入江湖幾天,而且還根本不是個會家子。真不知道他如果曉得這些後,會急成什麼樣呢。
魯一棄對自己這四個人倒沒多少擔心,他擔心的是那三個人,他將那三人和自己分開也是別有用意的。「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那人已經為你死了。」這是大伯臨死時交待他的,魯一棄時刻都記在心上。那三個人都是從小鎮開始跟上自己的,除了哈得興,另兩個人的表現都很是矛盾複雜,難以捉摸。雖然他們多少都有些紙片片、行話兒來證實自己,特別是柴頭在三道坡那裡的一番說辭,怎麼看都不應該是對家插進來的釘,但是這世界什麼樣的局都可能存在,還是把他們規整到一起比較好。若大娘雖然也可疑,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而瞎子和獨眼,都是絕對可信的,所以他沒必要擔心。
臨分手時,魯一棄覺得需要有個暗號,那樣如果在迷霧中相遇,可以避免發生誤會。此時憨楞的哈得興倒是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別什麼暗號了,看到人就叫自己的名字。」
大家都沒曾想,這樣一個愣頭青竟然想了這樣一個絕妙的辦法,暗號只要被別人知道了就不起作用了,而報自己的名字,一個是對家不知道他們的名字,而且這幾天來,大家的口音、語調都相互熟悉了,對家就算知道了誰的名字,要將所報的名字和報名字的口音語調兩個方面都對上號,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幾個人分作兩路撲進了濃濃迷霧之中,分手時,魯一棄瞇縫著眼睛,眼光迷離地看了那三個人一眼。不知道那三人從這目光中都領悟到什麼不同的感受,他們沒讓魯一棄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太久,都義無返顧地扭頭鑽進了濃霧中。
魯一棄他們四個走得沒那三個人急,他們安排好前後順序才往其中一條道兒走下去。瞎子在最前面,既然獨眼的夜眼在這裡已經不起作用了,那麼瞎子靈敏的聽覺就是最好的搜索和預警工具。
魯一棄和女人依次跟在瞎子背後,魯一棄平端著毛瑟步槍,子彈已經推上了膛。右手握住槍機,槍身卻擱在左小臂上。因為他的左手沒法騰出來握住槍身,那手掌中正緊握住一枚鴨蛋型的手雷,手雷保險扣已經拉掉,中指套在拉環之中。女人靠魯一棄很近,自從魯一棄被她拉著手觸摸了褲子上的那塊皮子後,女人就一直和魯一棄保持著很近的距離。現在的女人不但靠得近,一隻手還很自然地牽住魯一棄的後面衣襟。
獨眼在最後,不知道為什麼,這地方讓獨眼體味到一種久違的恐懼,這種混沌的感覺是他還沒練成夜眼時,被封閉在古老陰森的墓室裡出現過的。
其實最恐懼的不是獨眼,而是魯一棄。獨眼的恐懼只是看不見,而魯一棄卻能感覺到,他感覺到有些怪異的眼睛在盯視著自己,眼光是呆滯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眼光又是惡毒的,就像是魔獸的眼睛。這種感覺讓他慌亂、驚懼,就彷彿行走在地獄的輪迴道上。
兩個人的恐懼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因為他們很快就穿越了那混沌的世界,也就在迷霧消失後,那些怪異的眼睛也從魯一棄的感覺中消失了。他們選擇的小道雖然七扭八拐,卻真的不太長,也就三四百步就走到了頭了。再往就已經到了山谷中那狹長的開闊地。
走到了這裡,魯一棄混亂的感覺好多了,心中也沒有那麼翻騰煩躁了。這種現象出現,應該是距離那暗藏的寶貝近了,吉瑞之氣壓蓋過了邪毒之相。
「擔心,有溝!」這是獨眼告訴大家的,地界一開闊,霧氣就不容易聚集起來,所以黑夜的山谷中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卻難阻不了獨眼的夜眼。瞎子的盲杖也探出了溝壑的存在。於是停住了腳步沒再往前。
魯一棄在溝邊蹲下,放下長槍和手雷,從袋中掏出螢光石,一手拿住,一手半掩,這樣的話他可以將自己面前照亮,又不會讓遠處的人輕易發現。
沒等獨眼用簡單明瞭的言語加以說明,魯一棄也一眼就看出面前是道什麼溝。
這是一條不寬的冰溝,也就是大家在山頂看到「甲背」四周邊緣的下落凹陷處。這冰溝與其他地方又有不同,一般的冰溝是溝中水凍結成,是個平面,這裡卻不然,冰面是貼著溝底的一個弧面。靠近魯一棄這一邊很薄,越往溝的那邊越厚,在那「甲背」的邊沿上更是凍結成奇形怪狀的冰掛和冰凌。
「這樣的冰面不是積水凍成,倒好像是水氣噴出,慢慢凝氣化水凍結成冰的。」魯一棄在洋學堂裡瞭解過這種現象的形成原因。
「水氣成冰,從冰厚看,氣從邊下出。」獨眼的話簡短,但是有的時候讓人不容易聽懂。
獨眼似乎也覺出大家一時沒聽懂自己話的真實意思,於是也不多話,一個健步躍過冰溝,站立在那「甲背」的邊沿。然後抽出梨形鏟,砍砸那些冰掛和冰凌。
砍砸聲在山谷中迴盪,與回聲混雜重疊在一起,一波接著一波。
魯一棄心中猛然一顫,不是讓獨眼弄出的聲音嚇的,而是他感覺出這山谷中有好幾處地方有異常的氣相突然間噴騰而起。有的氣相魯一棄認識,那是殺氣、鬼氣,有的魯一棄看不懂,但其氣勢的震撼力和壓迫力更勝過那些殺氣、鬼氣。
「倪三,你歇住,不要跟那些冰塊較勁,探探你腳底。」瞎子終於開口了,他其實在獨眼躍過冰溝的時候就已經從他腳步落下的聲響中聽出了異常,早就可以說這話了。可是他想先讓這倪家小子練會兒,找不著位兒,這才顯出自己的能耐。
獨眼也是個老江湖,連自己落腳的異常都沒聽出來,更沒感覺出來,應該很有些難為情。但是他沒感覺不好意思,因為他的確沒能察覺出什麼異常,那與平常腳步極小的差異也只有瞎子這樣的聽力才能逮到。何況落腳點還有一層厚厚的枯草,軟厚的枯草緩衝了下落的力道,也減輕了下落的聲響。
獨眼開始往腳下挖,他手中的梨形鏟不太好使,這要是把洛陽鏟的話,獨眼兩三下就能探到下面的土石。也幸虧是鐵匠打造的梨形鏟堅固鋒利,獨眼先將上層厚厚的枯草鏟調,露出了一片山土,然後在山土上挖出一個海碗口大小的圓形,然後從這圓形一直往下,只往深裡去,範圍卻不再擴大。
獨眼每挖出一鏟土,都要把那山泥土捏在手裡細看一下,並且聞聞味道。有時候還要用舌頭嘗一下,這是盜墓家族的土辦法,古墓一般覆蓋的泥土夯層比其他土質要硬實,不容易吸收水分和鹽分。可以通過挖出泥土的土層顏色、硬實度和鹽分含量對墓地作出初步判斷。
魯一棄沒在注意獨眼的動作,他微瞇著眼睛,仔細感覺著周圍突顯的幾處氣息,那些氣息沒有往這裡靠近,但是可以清楚地感覺出,隨著獨眼往下一點一點的挖掘,那氣息也一點一點地旺盛起來。
獨眼挖下去沒兩尺深就住手了,他爬下來將手探入了那坑裡。
「咦!木頭?好硬的木頭。」
獨眼的話讓魯一棄從迷離的感覺中省悟過來,站起身一個縱步也越過那條冰溝。
螢光石探到那坑裡,魯一棄也看到木頭,這山土下竟然有木質結構。
「不對,三哥,你弄塊木頭下來。」魯一棄從撫摸那木頭的手感上覺出這不是一般的木頭。
幸虧是鐵匠打製的鏟子堅固,在獨眼一陣大力的敲擊下,那木頭迸濺了幾個火星後,掉了一塊下來。
一小塊木頭放在魯一棄的手中,魯一棄一眼就看出這木頭其實是木石(木化石),他曾經在洋學堂的自然課上見到過這樣的木石標本。
「三哥,能挖開些嗎?」不愛提問的魯一棄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其實是客氣,而對獨眼來說,其實是命令。
挖開泥土其實比探挖泥層要容易得多,獨眼甩開膀子,也就一袋煙工夫,挖出了桌面大小一塊木石面。
下面不是整塊的木石面,而是由尺五見方的六角木石塊拼搭而成。雖然周圍的山泥土沒有繼續挖開,但是單從這木石塊的拼搭規律來看,這樣的木石搭接面是往整個「甲背」延伸過去的。
「龜背?」這是魯一棄的第一反應,這六角的形狀和鰲鼎局相很容易讓人產生這樣的聯想。
「瓦面!」獨眼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否定了魯一棄的判斷。雖然木石的六角形狀有些奇怪,但是木石的鋪設規律獨眼知道,他學的是魯家「鋪石」一工的技法,所以瓦面的鋪設方式他幾乎沒有不懂的,更何況這六角木石的鋪設又是很正宗的魯家技法。
「瓦面?!」女人聽到了獨眼的話,她有些激動也有些懷疑地重複了一下獨眼的話。
「是的,六角形木化石拼接的瓦面,你……」魯一棄從女人的語氣中聽出了苗頭,女人似乎知道些什麼,所以魯一棄的語氣是帶著期待的。
「瓦面都是在屋頂上面的,這裡的瓦面卻在地下,莫非是個古墓?」瞎子插了句話。
獨眼很堅決地說了聲「不是!」這方面他是專家。
「應該是屋頂。」女人說話的聲音有些飄飄的,就像進入了另一個狀態。
「你們瞧這裡的地形,如果要在峽谷中建房,就必須順應地形,特別是要建範圍面積極大的建築,更是無法拓展,只能順應兩邊山勢。但是為了防止山上滾石落木,應該在屋子周圍挖一條溝,這樣既可以保護房屋,也可以利於排水。」
「你是說,這『甲背』是屋頂?「獨眼終於按奈不住好奇問了一句。
女人沒理會獨眼,繼續說道:「依形而建又限制了峽谷中的房屋能大不能高,因為峽口就是風口,在加上口子裡狹窄石壁小道的分割加速,稍微高點的建築都可以被吹毀。要麼為什麼這峽谷中沒一棵高大的點的樹木。」
「所以這屋子要麼極矮,要麼有一部分本來就建在地下。」魯一棄接了一句話。
女人聲音還是飄飄的,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些欣悅:「你真聰明,但是這和時間還有關係,也許剛建這屋子還不算矮,由於時間久遠,兩邊山上不斷有泥土滑下,漸漸將這屋子掩埋起來。」
「天長日久,掩埋的泥土分佈基本是均衡的,所以,那保護房子的深溝雖然也不斷有泥土填入,但最終還是和周圍的地形有區別,留下了一圈不深的凹溝。」魯一棄又接了一句。
「當年的峽谷應該比現在深多了,那時這裡雖然是『盤龍格』卻是個凌淵之龍。更不是『鰲鼎格』,最多只是『流槽格』,之所以現在成了『龍盤鰲鼎』的局相,就是因為這裡人為構築將其改變了。當然,這人為的構築中還必須有非同一般的奇寶、至寶鎮住,局相才能夠改成。」女人這次沒對魯一棄的話表示什麼,只管自己往下說。
「風水學從唐宋往後,在北方獨成一派,與當時最富盛名的江西楊公(楊筠松)『巒頭派』見解大相逕庭,『巒頭派』是以『形勢理論』為依憑,而此派卻是以『形勢可依亦可變』為依憑。據說這一派的見解是受一些高超匠人的技藝所啟發,所以取名叫『工勢派』。」魯一棄也不理會女人的說道,自顧自地講著。
「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的傳人,是那些看風水的,還是那些高超的匠人。我只是一個命苦的女人,在一個不該我呆的地方,遇到一個算到我後半輩子宿命的老人,跟他學了些東西,沒太大心境兒,就是想為自己的後半輩子做些事情。」女人說這話時,語氣不再飄忽,而是鎮定中稍帶些傲氣。
魯一棄知道,現在不是問女人來歷的好時候,應該將前面的話頭繼續下去,這樣才能將自己的所知和女人的所知結合起來,更多地對藏寶的暗構進行分析。
《魯班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