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是的。」聽得出來,小伙兒在極力控制語氣的平靜。
「有沒有來得及入凶**呢?」朱瑱命說這話是心存最後一點僥倖和祈盼。
「……」沒有回答,是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又該如何回答。
長長的一聲歎息,旁邊有人甚至已經從這聲歎息中看到**的血氣,那血氣粗重得已經能凝捻成絲,凝捻成綿長不斷的血絲。
「有負祖願啊!愧對祖先啊!非但未曾建得奇功,倒將祖寶遺落。」朱瑱命情緒出現了少有的激動,黯然神傷間眼角有晶瑩滲出……
魯一棄沒有睡著,能在如此殺伐大坎中安然入睡,要麼這人已經道成如神了,要麼這人就是沒心沒肺的呆傻。魯一棄道行沒到那份上,卻也不是呆傻,所以他自始自終都沒睡著過,最多算是閉目寧神養氣而已。其他人更不可能睡著,江湖人的警覺和所在處境給予的壓力和不安,已經糾結成一根粗繩把他們的心高高提起。所擺出的睡態只不過是應魯一棄的要求而已。
既然都沒睡著,肯定就都覺出到朱瑱命的到來。魯一棄沒有變化自己的狀態,他覺得還沒到時候,他心中盤算的最後那道可救命的理數還沒合上軌子。
其實雖然都是睡姿,但高手們還是能從氣相的升騰起伏和肌肉筋腱的收縮凸起蠕動上判斷得出是否真是在睡覺。比如說朱瑱命這樣的高手,一點點的不自然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更別說那些裝睡的人暴露出的許多破綻和不自然的氣相、體態了。但朱瑱命完全沒有去注意其他人,他就看準魯一棄了。而凝氣聚神,將身心都趨於自然後的魯一棄卻是判斷不出真在睡覺還是假睡,他沒睡著時的狀態比睡著後的狀態還要自如隨意。
魯一棄很舒服,一路的奔波勞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舒服過了。躺在柔軟的青草甸子上,聞著野花的香味,聆聽著湖水輕漾的聲息,模糊中他彷彿又回到天鑒山千峰觀旁的草廬裡,暮鼓晨鐘中,枕月聽風,談經論道,解虛破幻。模糊的感覺讓他忘卻了煩惱憂愁,忘卻了危險和殺戮。再隨著模糊的感覺越來越淡、越去越遠,他的心竅整個被清空了,每一個連接心竅的神經都變得無比的敏銳。
從朱瑱命到來之後,他的每一個情緒的變化和外露神經的悸動都沒有能逃過魯一棄的感覺,甚至連他身體內部的變化,魯一棄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為不管情緒還是身體,都能從人所攜帶的氣相上反映出來。
時機到了!魯一棄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狀態,可臉上的微笑卻禁不住地展現開來。感覺和判斷告訴他,此時朱瑱命已經像個快潰塌的堤壩,自己應該在這個時候恰到好處地再給他來一個決定性的衝擊,加速他的崩潰。
魯一棄緩緩站起身來,整個過程中他依舊聚氣凝神,盡量保證自己動作的從容和自如,就連最後直腰的那個哈欠,都將心境放到靈空的狀態做出。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只要稍有慌亂和錯愕,都會被對方瞧出暗藏的招數和心中別樣的企圖。
「朱門長,來了。」語氣平靜得像是隔夜的沉鍋水。
「是來了,你才知道嗎?」答話間已見兵戈之氣。
朱瑱命與魯一棄的距離很遠,但他們之間的說話根本不用高聲。一者是靜,他們兩個開了口,就在沒人會敢出大氣了,就連這許多的馬匹牲口都像是被某種奇異的力量壓制著,連個微弱的鼻鳴都不噴。再者是兩人能力非同一般,朱瑱命的耳力當然不可小覷,而魯一棄聽的同時還在感覺,感覺朱瑱命口中噴出的氣息和嘴唇的翻動。
說話時兩人都在微笑,就像許多年未見的摯友,不用多言,不用擁抱,一笑之中就將所有心中要表述的領會得清清楚楚。
「來了好,省得心中總掛著,這樣也算是了了件事兒。」魯一棄的勸解很真摯。
「不是了了事,是遂了心吧。遂了你以寶易寶鎮壓西北凶**的心。」雖然心中恨得無以復加,但朱瑱命的話語還是平靜非常,就連胸氣的起伏都如若不見。
「那也真是沒法子,天下無數寶貝,就你那屠龍器千年之間與『火』寶同存,已經盡染『火』寶之靈。特別是我還聽說,這屠龍器正名為五音屠龍匕,其上五音奇竅正合了受氣發音之理數,為吸取蘊存寶氣的絕佳聖品。最初可能還是『火』寶為哺,屠龍匕為受,到後來卻是兩者相恆,互為補萎。這也正是你朱家雖有『火』寶依仗,仍必須以殺伐得天下的原由。除去此寶,又有何可替已毀的『火』寶鎮得西北凶**?」
聽了魯一棄這些話,朱瑱命沒有作聲。不是他不想說,而是魯一棄的話讓他更多地知道自家屠龍器是如何聖靈之物。只是自家沒有好好利用。如若這寶物不為自己這一脈旁支**,說不定借它寶氣還能多維持朱家皇朝幾百年運道呢。想到這裡,更重地觸及他心中最傷之處,一口血氣頓時堵在咽喉處,一時間隻字難出。
「難得朱門長遵循天道大義,把這寶物捨與我等鎮了西北凶**,這福及世代子孫的好事,也真就朱門長這樣道行深通之士才能為之。佩服呀佩服!與朱門長這一趟我是所學匪淺,所獲匪淺。最值得慶幸的是,與朱門長第一次交易總算是圓滿了!」雖然魯一棄的表情很平靜,但他說出的話語卻是感情豐富,這得益於他在洋學堂裡排演過話劇。
朱瑱命還是沒有說話,此時他不但感覺喉嚨口的血氣要噴出,就連五臟六肺都要爆裂開來。魯一棄的話語中帶著嘲弄、羞辱,這是他從未承受過也無法承受的。而洗刷恥辱的最好辦法是殺死對手,哪怕是與對手同歸於盡。
第二十六節 不容輕3
朱瑱命往草坡下衝出幾步,腳步有些踉蹌。身邊的人都跟在他旁邊疾走,卻無人敢伸手攙扶一把。連走幾步之後,朱瑱命再也控制不住胸腹間的翻騰,堵住咽喉的那口血氣勃然噴出。
朱瑱命在血氣噴出的剎那,轉身撤袍掩面,讓那口噴灑的血氣盡數落在衣袍內側。
掩面的衣袍緩緩落下,朱瑱命順勢用它擦去嘴角的血漬。當他再次轉身時,沒人看得出他是剛噴吐過鮮血的,只是臉色稍顯得青白了些。
血氣噴出,反倒去掉胸腹間的鬱悶,反倒讓鬱積的氣息流轉起來。於是朱瑱命再次平靜下來,再次顯現出修道之人的靜虛之相。
平伏的心境也讓思維活躍起來,此刻的他意識到自己不能隨著魯一棄的話語去思考去憤怒。對手刻意去做的事情肯定是別有意圖,要麼是知道了自己的狀態,想進一步摧毀自己,要麼是想用這些話語掩蓋其他什麼自己可能發現的現象和東西,也或者他要混亂自己思維,好展開下一步的計劃。
朱瑱命雖然重新轉過身來了,卻沒有在看魯一棄一眼,而是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包括自己帶來的手下。然後緩緩抬手,示意那漂亮小伙子將剛才的信箋拿給自己看。
「朱門長,你且不要激動。這場交易圓滿了,也就意味著另一場交易可以開始了。此處往西去,還藏有『天』寶未啟,你助我把那寶貝取了,然後借你重聚爆散的『火』寶靈相,復你家道天下……」魯一棄在繼續心中盤算好的一切,但很快就打住了,因為他發現朱瑱命不在聽自己說。這是很關鍵的一點,自己所有的計劃都必須要朱瑱命聽進去並相信。現在他根本就不聽自己說什麼,那麼自己計劃的和所做的一切都將是泡影。
朱瑱命真的不在聽,他只是捏住信箋看了許久許久,他這是在確認其中的真實度?不是,因為根本沒有必要,他門中的手下是絕不敢對他撒謊。他這是要找出其中的蹊蹺之處,比如說,那幾個藏在「藏魔海子」裡的人是如何在短短四日之中逃出「藏魔海子」,穿過數百里沙漠,到達西北凶**所在的冰封城的。那不但要有好的牲口腳力,還需要對地形地貌非常熟悉,因為這麼短的時間中,所有的行走路徑都必須直線穿行,最後直接到達。躲入「藏魔海子」的到底是什麼人?
朱瑱命的反應讓魯一棄變得有些無措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本來一切都在按自己的想法進行著,怎麼一下都失控了。
魯一棄畢竟年輕,魯一棄畢竟江湖太淺,所以他犯了個錯誤。雖說他帶的那些幫手都是老江湖,但這些老江湖都唯他馬首是瞻,都認為他的潛力是無法度量的,所以他們也都沒有注意到魯一棄所犯的錯誤。這錯誤就是他們輕視了對手,輕視了朱瑱命,特別是朱瑱命在被他們反覆下套落陷之後。
被別人錯誤輕視的人一般都有他深不可測的方面,也有不斷調整自省的心態。朱瑱命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能正確面對自己一連串的過失,然後從這些過失中尋覓到對手的致命之處。
看起來他沒在聽魯一棄說的話,其實在尋覓思考的同時,他沒有漏放過魯一棄所說的每一個字。魯家這個年輕門長真的不簡單,這是他們般門之中許多代都沒出現過的俊傑。不但能將坎面布設得神鬼莫測,而且時機也選擇得恰到好處。可這個人最最厲害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他能洞悉對方心理並且非常有效地利用它、控制它。
自己又是處一個尷尬的境地,甚至是個沒有選擇的境地。雖然已經把對手全都圍困地死死的,雖然只要自己舉手示意,銅牆鐵壁般的坎子就能將他們碾殺成齏粉。可是不行,自己知道不行,魯一棄更知道不行,所以他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安然沉睡,所以他才敢在重困之下還言語譏諷。
其實朱瑱命心底真希望自己可以痛快地揮手示殺,然後看著眼前那些自己痛恨的人流血倒地,掙扎扭曲,被箭射,被馬踏,這樣自己被鬱悶憤恨糾纏的心情才會舒暢一些。但那樣做只是一時之快,那樣做的後果會讓自己僅存的一條與藏寶有關的線索也斷了。「火」寶爆散了,現在連屠龍器也都被騙取去鎮了西北凶**,朱家手中已經無一件依仗之物。如果不能短時間內找到能興家道的寶物,說不定朱門連現有的權勢都難保,破敗局相指日可待。
看來魯一棄所說真是目前唯一之計了,自己必須遵照他所說的去做,要不然真就沒有一點希望了,祖先的使命將在自己手中徹底湮滅。可是曾幾何時,魯家是被自己朱門追逼剿殺得如同驚雀街鼠,怎麼輪到自己與他們對招之後就一直窩囊憋屈,處處受到牽制,根本施展不開來。這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出了差……
想到此處,朱瑱命暗黑的腦海中似乎見到了一絲光明。他的思緒飛速地在往回拉,拉回到起點,拉回到一個自己沒有引起重視的地方,北平的院中院。
「你剛才說什麼?」朱瑱命終於又開口了。
「我在說我們的下一個交易。」魯一棄的心終於放下了,朱瑱命不理不睬讓他心中虛得很,搭上了話反讓他像踩到了實地。
「先前的交易完了嗎?」朱瑱命這話問得很蹊蹺。
「怎麼?朱門長覺得還有什麼尾市兒沒掃?」
「你覺得我應該輕易相信你的人那麼快就能趕到冰封城。」
「噢!」魯一棄明白了,朱瑱命這是還沒死心,看來要想順利實施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安全脫出眼前殺坎,首先就是要讓他徹底對屠龍器死了心。
「從『藏魔海子』至『鬼吼灘』為順風順溝的溝漠子,用小個子河頭馬拉沙板橇,應該在一個白天就能趕到。『鬼吼灘』再往前直到『狼煙堡』是碎石灘加十九處草灘沼澤,這一段是最難走的,也是最容易擺脫你門中追兵的。此段路我們不但預先請了跑長途趕牲口的嚮導,而且還準備了草皮筏子(用於沼澤中滑行的工具),還買了兩隻訓練過的沼狐探道。」說到此處,魯一棄停下輕咳兩聲,咳兩聲是假,看清朱瑱命的反應是真。
第二十七節 斷然殺
【生查子】
千里數言間,來去正西北。識寶靈竅人,語扣鎖神形。
揮臂斷然殺,鐵騎巨坎啟。何處無奇異,聲色至天臨。
說實話,魯一棄在這樣短暫的掩飾中沒有瞧出朱瑱命的反應,他只好繼續自己的話題。
「那沼狐為當地特產,就喜歡在這十九處草灘沼澤中不斷遷徙生活,所以它們的奇妙之處就是能辨別出草灘沼澤中的實心地。這一段路程雖然走得慢些,但在沼狐帶領下,還是可以直穿過十九處極為凶險的沼陷之地。」
朱瑱命終於開始點頭了,不斷微微地點頭。魯一棄所言讓他想起許多已經遺忘了的和曾經耳聞過的隻言片語,這些隻言片語串接起來正是這種種行進的方法。
「『狼煙堡』過後,全為崎嶇山石路和無人煙的荒原,最要注意的是陰背處的常年積雪,防止發生雪崩。此段路程可以用十數匹維族特產的『旱海輕舟』(一種耐力速度都很好的青皮驢子)不斷替換前行,同時帶足水和飼料,一個白晝帶黑夜,完全可以抵達克伊卡爾納山(幻象山)的冰封城。從這裡再要尋凶**所在就不需多少時間了,何況我所委託之人是辨別得出凶相所騰氣勢的,可以直奔主題。」
魯一棄說得很正確,穆天歸和易**脈就是這樣前往的。魯一棄說得很輕鬆,卻不知道那兩人是歷盡艱難險阻,沒日沒夜,累得幾度虛脫。多虧是易**脈不斷用金針給自己和穆天歸調理血脈,挖掘身體中的潛能,這才堅持到目的地,把要辦的事給辦了。他們僱用的幫手,除了大部分在「藏魔海子」外給捕殺外,剩下不多的幾個要麼半路逃走了,要麼病倒累到,陪到最後的只有一個販駱駝的回子。一路買來的牲口更是累死病死無數,另外還有許多被沼澤沙眼吞噬了。
「我還是不信,你的幫手有如此道行?」像朱瑱命這樣身份的一個門長本不該如此沒道理地堅持。可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嘴角顯露出的笑容中有一份陰險存在。
「如果說所有一切是我在他們此行之前授意好的,你信嗎?」魯一棄說謊了,他所知道的這一系列安排都是穆天歸告訴他的。西北方的藏寶本該是墨家所為,雖然後來委託朱家,但確切位置地點他們家依舊是瞭如指掌的。並且墨家後輩為了彌補朱傢俬掖寶物之厄,還曾無數次往來於那個准點兒,所以對一路的情況和行進方法也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穆天歸對那邊一路的時間安排有絕對把握,魯一棄也不會以自己為餌給朱瑱命設下這麼個大局。可是為了解決眼前被圍困的局勢,魯一棄希望朱瑱命能夠相信西北一行是自己的能力所為,更需要他相信自己同樣有能力將正西方的「天」寶啟出。
「看來我必須信了,要不然就沒有下一步的交易,沒有下一步的交易我朱家所願就更加渺茫了。這一切不都在你籌算之中嗎?!」
「要是這麼說的話,你還是不信。」
「是的,我們且不管西北如何了,眼下這正西的交易也該輪到你給我瞧瞧撐底兒的貨色呀。」朱瑱命說得沒錯,現在是秤桿在他手中,這交易是做還是不做得他來掂量。
魯一棄許久沒有說話,他從對話中已然感覺出些不對勁來,但他真的無法判斷岔點兒在什麼地方。
「魯門長,你磨嘰個什麼勁兒,是不是全靠兩張唇子掌著臉,沒什麼貨色可以拎得出的?」那年輕小伙子在一旁開口了,這是在激魯一棄,也是在逼魯一棄。
「一座廟,一張梯,沒有修佛向天意,卻有登梯啟寶心。有誰想,登天無路,啟寶無門,我守千年亦是無知,你探百年亦是無貨。」魯一棄這一番說道其實也是穆天歸告訴他知道的情形,正西藏寶之處,墨家世代有人守護。百年之前此處卻建起一座喇嘛廟,雖然廟中喇嘛平時也功課正常,但墨家守護的後人卻發現他們暗中在周邊到處尋訪。墨家後人與他們曾在天梯上數次交手,各有損傷。因此穆天歸斷定這是朱家不知從什麼地方聞到味兒,便在此處伏下一個暗窩。
那喇嘛廟白天開門迎四方信眾,沒什麼異常之處。不過穆天歸曾經帶人夜探過此廟,發現其中殺機四伏,異坎奇扣交錯疊壓,憑穆天歸的身手道行也簡直是寸步難行。於是墨家後人便採取兩不相擾的法子,只守天梯,不管廟宇。可話雖這樣說,許多廟中信徒祈望升天來攀天梯,卻是無法阻攔的。另外廟中喇嘛時常帶些遠來的異裝奇形之人來攀天梯,他們也無法阻擋,因為身手實力都遠不及人家。所以到最後,守護天梯也就是個虛名而已,誰來攀,墨家人只是遠遠看著。所幸是上去之人要麼蹤跡皆無,要麼鎩羽而歸。終無所獲。
「就這點料,那這交易恐怕是做不成了,因為只要隨便派個什麼人在那地方掃聽一段時間,你所說的事情都基本能掃聽到。」沒等朱瑱命說話,漂亮小伙兒已經替他否定了魯一棄。
此時的魯一棄真的有些著急了,雖然臉色依舊平靜,可心中的忐忑卻是無法釋解的,這是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剛才所說的很難引起對方興趣。
「可是如果我確定地告訴你們,天是顛倒天,上天不用梯,你們覺得這交易還能不能做。」魯一棄這次所說完全是臆想推斷,是從那塊玉牌上僅識的幾個字恣意推斷而出的。他現在已經到了必須運用一切手段來讓朱瑱命相信的地步。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還不能死,更不想讓跟隨自己、幫助自己的這些人去死。
「我信!可你這又是從何而知?」朱瑱命回答得很乾脆,反問得也很快捷,似乎是想用這樣的方法誤導魯一棄脫口說出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個信息的。
魯一棄雖然才入江湖不久,但還不至於會上這樣幼稚的當。他只是在腦海中閃出那塊玉牌的影像,閃出玉牌上那些清晰的字體:「朱門長,你多問了,只要信了便可。」
也就在此時,朱瑱命身邊的漂亮小伙兒笑了,咯咯地笑出聲來。聽到他的笑聲,朱瑱命也笑了,不過他的笑卻含蓄得多。
魯一棄的心猛然一懸,暗叫一聲「上當了!」
第二十七節 斷然殺2
雖然此時他並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上了當,可感覺卻強烈清晰地表明了,自己被對方下了語扣。從剛才的簡單交流中,朱瑱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這樣一個錯誤將導致魯一棄最後的依仗完全喪失,緊接下來肯定就是對家對自己這些人發起最終的攻擊時刻了。
「識寶靈童!是識寶靈童!」胖妮兒不但是熟讀各種古籍典藏,她的江湖閱歷也是極為豐富的,這兩方面的知識彙集起來,才讓她有認出那個漂亮小伙是何方神聖。但妮兒也就是認出了「識寶靈童」,他得意、詭異的笑聲意味了些什麼卻無從而知。
聽到妮兒喊出「識寶靈童」時,魯一棄就更加確定自己犯了什麼致命錯誤。自己肯定是在言語的疏漏中讓這「識寶靈童」識辨出了什麼。可是轉瞬間要他將其中竅要關聯全都思慮得周全清楚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識寶靈童」,此類異人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那時的稱呼為「識寶候」。他的本領很特別,也很神奇。可以看出寶貝所在,是何等寶貝,價值有幾何。與魯一棄不同的是,他的的確確是在看,而不是感覺,哪怕那寶貝被你藏在身上,箱中,囊內,他都可以看出來。也正因為是看而不是感覺,所以他能看出的寶貝掩藏得不能太深,最多也就是身上、箱中、囊中。如果寶貝是藏在深入地下的暗室地宮,或者重重遮掩的寶構靈**,那就不是他能力可及的了。
即便如此,他的眼力對於人們來說始終是個謎。到底如何看出,其真正原因無人知曉,所以說法也就很多了。
有人說是看的寶光,寶貝之光是外物很難遮掩得住的,這就是為何有人能在黑夜中見奇怪光澤,翌日前往挖掘,總能挖出寶貝。
另外還有人說他看的是寶動,寶物成靈,是由死返生、由生返聖的過程,成靈後的寶物會動。開始時卻不是真的動作,叫「意動」,但「意動」到一定階段,就真的會動了。這也就是有人雖然見到寶光後,等下手挖時卻挖不到,改天再見寶光已經在其他位置閃爍了。最常見的是挖參人發現到大棵寶參後系紅繩防止參跑,也是這個道理。
但還有人說他是看的寶相。所謂寶相,分作三層,本相,生相,神相。本相為物之實體,遮不可見,生相為靈動之相,斂伏縱躍與實物周圍,為本相生色炫彩之現,此相外物可掩可不掩,均在掩物之質與生相之瑞的兩可之間。神相則飛凌與實體之外,並受周環境物體的影響和誘導,是寶物拒妖邪、趨淨聖的一種外在表現,外物不可掩。寶相中,本相明眼人都可見,生相慧心人可見,神相,只有像識寶靈童這樣的靈通之人可見。就算是魯一棄所感覺出的寶貝氣相,也只是介乎在生相和神相之間。傳言中第三種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識寶靈童」的本領有七分是天成,有三分需要訓練。朱家的這個識寶靈童最初是選來的祭壇靈童,有高人說他具備目靈連竅的脈象,可以與異世祖魂交流,最適於祭祀時意會另一個世界的信息。但是朱瑱命卻無意中發現了他對各種寶物的敏銳目力,對於朱家而言,識別寶物要比意會異世逝祖的信息更為重要,於是使用各種手段從這方面刻意培養他,同時親自傳授其各種技能,包括技擊、坎面之術。嚴格意義上講,這識寶靈童應該算是朱瑱命的親傳弟子,所以他在朱家的地位當然是別人無法相比的。
魯一棄是上當了,他畢竟江湖還嫩了些。沒考慮到自己一再地從最始之處就給朱瑱命下坎套扣,這樣做雖然趟趟搶到先機,佔盡便宜,無形之中也提醒了朱瑱命該從最初的地方尋找回手的契機。北平的院中院,是魯一棄最早涉足江湖的地方。那個朱家圍困多年,始終無有收穫的地方,魯一棄也拚死博命進出過一次,難道他這一趟走了就為留連一下老屋故地?不會!自己從見到這個年輕人時,就無形中完全信服他的能力,既然信服他的能力,當然也就相信他有能力從那裡面找出別人找不到的東西。
魯一棄也自作聰明了,他為了讓朱瑱命相信自己有能力取到正西「天」寶,不但將穆天歸告訴給他知道的一切侃侃而述,還將西北之功也歸於己身。最終甚至還將玉牌上的零星信息也作透露。正西、西北寶構都該為墨家所為,這一切都讓朱瑱命誤打誤撞中確定魯一棄手中有指示全部寶構方位的東西在手,而且很大可能就是從北平院中院內取出之物。
魯一棄還有些方面很無知,對於識寶這一技,他所知的只有自己的方法能力,而識寶靈童的的技能是他學識中沒有涉及到的範疇,根本沒有想到朱家人還會有這樣的招數能人。所以在朱瑱命語扣牽拿之下,他下意識地想到了玉牌。像他這樣具有超常感覺的異人,感覺之中、思想之中出現的貼身寶物,不可避免地會誘導其寶相突漲,神相飛現。寶相異動,就會脫出魯一棄的氣相籠罩,這樣識寶靈童就很清晰地辨別出來。雖然他不一定知道具體是什麼寶貝,可在朱瑱命那樣的語扣之下,由其超感思緒引出,毋庸置疑是與正西寶物有關的。同時玉牌的寶相同時也引導出其他寶物,這樣魯一棄所攜的《機巧集》、「金罡天石」都寶相突出氣相,全被識寶靈童查看出來。有如此大的收穫,怎麼能讓他不開心地怪笑。
開心是會笑的,但識寶靈童的怪笑同時還是信號。隨即的一切都是在轉瞬之間,笑聲是在轉瞬間停止的,朱瑱命的手臂也是在轉瞬間揮下的,「據巔堂」堂主手中的兩盞氣死風燈也是在轉瞬間舞動的。而這所有的動作都在表達了同一個意思:「殺!」
朱瑱命意圖很清楚,他不能再給魯一棄一點機會了,那樣自己將會失去最後的機會。他要在魯一棄再次獲取要挾的憑仗之前毀滅他們的生命。
第二十七節 斷然殺3
其實再次要挾的憑仗不用獲取,它們就在魯一棄的身上.只是他自己目前還不知道,不知道它們可以成為憑仗。不知道朱家人如此快速地發動攻擊,就是害怕魯一棄會以毀滅東西再次要挾他們。對於朱家來說,現在快速殺死魯一棄是最實際可靠的方法,殺死他就能得到所要獲取的東西,得到那東西就再也不用依靠別人尋覓寶跡,所有主動權都將被朱家操縱在手了。
得到指令的「奔射山形壓」坎子迅速動作起來,面對魯一棄他們的鐵甲騎手迅速堆攏起來,基本到了馬馬相靠的地步。坎圈遠處的鐵甲騎手則將「刀棘鏈」全數展開,加大他們之間的距離長度,從而保證正面攻擊的人數和隊形。
幾道馬隊堆攏起來後的攻擊隊形,真的像座山,攻擊的最前角就是山頭。但「奔射山形壓」的名字包含的意思遠不只是這一座山頭。這座山眼下是實擺山頭,而兩邊的馬隊和「刀棘鏈」連綿而成的就像無數個虛緩山頭。因為今天對付魯一棄這幾個人採用的是圈圍,攻擊也只需要少數騎手。如果是面對大批敵手,「奔射山形壓」直接擺開壁對陣形,那就會收縮為許多的實擺山頭,像一座連綿的山脈一樣朝敵人衝撞壓殺過去。
阻擋在魯一棄他們外面的那些騾馬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突然間都驚覺起來,不斷打圈嘶鳴,最後甚至屎尿不禁。也許對待死亡的恐懼,大自然的一切生靈反應都是差不多的。
胖妮兒擋在魯一棄的身前,原來背在身後的長條鹿皮套已經橫在手中。其他人也都各自撤出兵刃,準備做最後的拚殺。但面對蘊含如此龐大力量的坎面,他們信心的底線已經徹底崩塌了。
突然間,魯一棄的臉色很驚異,不是恐懼,也不是沮喪,而是驚異。按道理,憑他手中上的力量,根本無法將胖妮兒推動分毫的。但他只是輕輕按住胖妮兒的肩膀,就讓她著魔般地將身形悄然讓開了。
從魯一棄此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沒在意那些鐵甲射手和馬匹,也沒顧及和他一起來到此處的幫手們。他望向的方向是無盡的蒼穹,是無人的草坡。在這些地方似乎有他期待見到的人和東西,也或許是他希望看到最後一眼的人和東西。
鐵甲騎手中有人發出一聲響亮的吆喝,隨即多匹鐵甲馬也發出一陣嘶吼。整個山形動了,速度不算快,因為魯一棄他們人很少,身後又是湖,快速的衝擊會導致自己收勢的困難,搞不好還會衝入水中。他們的速度也確實不需要快,只需緩慢地填滿那個湖沿的凹子,射手的弩箭和鐵甲馬的鐵蹄就完全可以將此處存在的一切生命都毀滅。
魯一棄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在「奔射山形壓」坎子啟動後的氣勢壓迫下盡量往湖邊退卻,而是反朝著坎子快走出幾步,因為感覺中他所期待的就要噴薄而出了。妮兒雖然猶豫了一下,但依舊堅定地陪在魯一棄身邊往前走,就像是在守護一個前世的信念。
一聲尖利的嘯聲,是識寶靈童肩上那只送信來的信梟驚飛而起,就像是有黑夜中遊蕩的惡鬼煞魂撫摸了它的翎羽。
朱瑱命身邊的手下們瞬間之中都感覺腦後毛全都倒豎起來,一股陰寒流遍了後背脊樑。
「有鬼邪!陰慌得很!」大個子可能是經歷過這種感覺,立刻左手捏守心指符,左手抽撤腰後橫繫著的白鱗蛇皮鞘,抖彈出無穗兒的烏雀飛雲寬刃劍。然後左手翻轉,指符倒按在額頭命門,右手斜下拖劍式,腳下碎步草上飛,直奔身後的草坡頂子奔去。
朱瑱命緩緩地轉過身來,他同樣能感覺到突然出現的異常現象。但他此時的鎮定卻是從未有過的。,因為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身體中因走火入魔伏下的暗疾已經不允許他再動一次怒忿之心了。同時他還知道,自己能將平常心、鎮定心調整到現在這樣山崩眼前不動容,趨乎於極道的境界,這只是自己修道之力的返性,就如同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自己多年苦修的道家心氣與外功修習的技擊殺伐之氣相剋,現在竟到了對衝將毀地步,身心都已薄弱得如同一張宣箋而已。
《魯班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