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我抬起頭,聲音有些乾澀:「說過了,我是應聘來做夜間兼職的,是薇薇姐……」
警官有些不耐煩的打斷我:「這個公司所有的員工照片都在這裡,你指認一下,哪個是你所謂的薇薇姐。」
我的手指輕輕撥開面前的照片,一張張在眼前掠過。不知是否因為指尖沾上了手心的冷汗,滑過照片時覺得黏答答的。
「沒,沒有。」我結結巴巴的回答。
警官的雙臂撐在桌上,靠近我冷冷道:「這個公司裡,沒有任何人叫伍微微。你連續數日潛入公司,到底什麼動機?」
我覺得此位警官平日一定有追過《犯罪心理》這部美劇,神情和對白都深具意味。
「打,打工。」我再次結結巴巴回答道。
恰在此時,問訊室的門被打開了。剛才的徐警官走進來,對審問我的警官耳語了幾句,後者隱隱露出失望的神情。徐警官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房間。
「XX公司的吳總說你們是他的朋友,這是一場誤會,你可以走了。」警官有些洩氣,神態也不像剛才那麼神氣了。
我走到門口時,儘管身心疲憊,卻仍忍不住回頭問道:「那具童屍……有什麼線索嗎?」
警官正在埋頭整理表格,漫不經心道:「法醫那邊的消息說是至少死了十幾年了。想找線索,難啊。」
走出派出所時,天已經濛濛亮了。老魏和老李站在門口等我,看樣子比我出來得早。吳荒原臉色鐵青的站在他們身邊,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我,快步走到我身邊。
「吳總,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用手捂了捂頭,「要不,改天我專門給你解釋一下吧。」
「不必。」吳荒原臉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顯然內心克制著一些情感,他從錢包裡掏出一張照片遞了過來:「我都聽說了,其他的事情你不必在意。但你一定要仔細看看這張照片,上面的人認識嗎?」
我接過照片。吳荒原一直凝視著我,彷彿想從表情中尋找蛛絲馬跡。
/文/這是一張挺舊的照片了,不過是彩色的。看得出保管照片的人非常愛惜,儘管有些褪色,但並沒有折痕或毛邊。
/人/「認識。」我的聲音愈發乾澀,幾乎不像自己的聲音:「我都認識。」
/書/老魏和老李向前走了一步,關切的望向我,又不解的看著吳荒原。
/屋/「這是薇薇姐和琉璃。」
我低聲說出這句話,腦中卻像是被風帶走的風箏,飄搖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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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年特別版 考古三劍客番外篇10】
1982年的夏天,天空像大海一樣湛藍。知了在梧桐枝頭不停的鳴叫,一點都不知疲倦,它們在舉行歌唱比賽呢。
還有小虎,小虎又偷魚吃了,氣得王伯伯追了它半條巷子。小虎真是只奇怪的貓,琉璃曾經看到它被一隻老鼠嚇得毛炸了起來,一路狂奔上屋頂的樣子。
琉璃縮在職工小院裡的水缸旁,不知是誰家把這個大水缸搬到院子裡的老樹下,裡面永遠有淺淺的一層雨水。蚊子和蒼蠅可喜歡這個水缸了,不過小虎不喜歡,它曾經掉進去過,是琉璃救的它。
琉璃縮成一小團,盡量讓自己躲進水缸投射在地面的陰影中。她抬頭望向天空,像是受傷時停留在地面的小鳥,依然眷戀著天空。
少年找到她時,琉璃蒼白的臉上終於綻放了笑容。
「琉璃,你媽媽在找你。」
「我知道……別告訴媽媽我在這裡好嗎?」琉璃抬起頭,懇求道:「荒原哥哥,我不想回家。」
「為什麼?」吳荒原在琉璃身邊坐了下來。
「爸爸走了以後,媽媽就變了一個人。她有時候是好媽媽,對我還是那麼好。有時候是壞媽媽,會打我,像瘋子一樣。媽媽好恐怖。」荒原伸手捉過琉璃的手腕,白淨的胳膊上有淤青和血痕。琉璃怯生生的縮回手腕:「荒原哥,小時候我們拉鉤……還算數嗎?」
荒原沉默了片刻,隨即明朗的笑了出來:「嗯!」
他拍了拍琉璃的頭:「等我們長大了,你做我媳婦,我保護你。」
琉璃的眼睛完成了月牙,白淨的小臉上浮現了兩個酒窩:「嗯!喔……我有禮物送給你。」
琉璃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手絹,上面印有兔子圖案,手絹裡包著一件東西。她小心翼翼的將手絹遞到荒原手中:「這是奶奶給我的,她說我是公主,這是公主用的鏡子。」她湊近荒原低聲道:「奶奶還說,這面鏡子可以收魂,可神奇呢。」
荒原捧著兔子手絹,仔細看了看手絹裡包著的銅鏡。
「你為什麼要送給我呀?」荒原有些不解。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琉璃看著荒原的眼睛,認真說道:「我經常想,要是這面鏡子可以把我收進去就好了,你帶著鏡子,就像把我帶在身邊。那樣媽媽再也沒法把我鎖在家裡,我可以跟你去好多地方,玩好多新奇的東西。」
荒原把銅鏡塞進褲子口袋,拉起琉璃的胳膊:「走,我現在就帶你去玩。一中操場後面有片小樹林,裡面有兔子,有螞蟻窩,好玩得不得了!」
琉璃的眼睛亮了起來,然而僅僅是一瞬間,又黯淡了下去。
他們腳下的草地上,多了一個陰影。
「媽媽……」琉璃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癟著嘴,努力忍住恐懼。
「乖寶寶,媽媽找你好久了。」伍微微的甜美的笑著,溫柔的拉起琉璃的手,「媽媽做了好吃的,回家吃飯吧。」
她牽著琉璃,沒忘記拍拍荒原的肩膀:「琉璃的小哥哥,謝謝你陪琉璃玩。我們琉璃最喜歡你了。」
琉璃從荒原身邊被帶走了。她和他擦肩而過時,回頭望了一眼。
她的目光像天空一樣明澈,像1982年的夏天一樣令人難忘。
荒原從那天開始再沒見到琉璃。他去三樓找過她幾次,當時他住一樓。
琉璃媽媽總是小心的打開一條門縫,溫柔的告訴他琉璃在睡覺,或者琉璃不在家。他探尋的目光向房間裡望去時,確實沒有看到琉璃的身影。連小虎都覺得寂寞了,懶洋洋的趴在水缸邊,偶爾抬起頭,凝視三樓的窗口。
荒原最後一次見到伍薇薇時,是大約兩周後。伍薇薇一如既往溫柔的告訴他:「哦,琉璃呀,琉璃不在家。」
他的目光向房間裡瞥去,無意中看到貧寒的家中,有一面牆壁被水泥塗抹過了。
在以後的時光裡,他幾乎徹底遺忘了這個細節。他只記得那天伍薇薇向門外推他時,他鼓起勇氣說了一句:「那我就在您家裡等她回來好嗎?」
伍薇薇俯下身體,湊近他打量了片刻。有那麼一瞬間,荒原覺得一股寒氣從頭貫穿到腳底。
「別來找琉璃了。」她一字一頓的說道:「她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誰都別想從我這裡奪走她。」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那天晚上,三樓東側的房間失火,全樓的人驚慌失措的從家中跑出來,站在院子裡向樓上望去。救火車一路嗚昂嗚昂開進巷子,幾乎半條街的人都集中在院子周圍觀望。
少年荒原站在水缸旁,這裡剛好能看到三樓的東窗。
他靜靜站在那裡,在盛夏夜晚渾身冰冷的靜立。他一直不清楚那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實所見,他只是在夢中一次又一次回到這裡,回到這個場景,回到他十歲時的夢魘。
在三樓的窗邊,伍薇薇蒼白的臉孔映在玻璃上。火光彷彿來自地獄,映著她猙獰的面孔。
2002年的夏天,已經身家千萬的吳荒原站在職工宿舍樓前。此時這裡已不再是職工宿舍,改制前,這棟樓的居民就幾乎搬空了。
吳荒原買下了這棟樓。
彷彿命運的指引,或是冥冥中的安排,他在商場上的每一步都有如神助。他總是能聽到耳畔異樣的聲音,讓人抓狂,讓人心生憐憫,或是讓人心神不寧。他無意中做的每件事,似乎都來自這低語的告誡。
2002年的夏天,天空不那麼藍了,但知了依然在梧桐枝頭鳴叫。吳荒原站在樓前,暖風拂過他的衣衫,宛如少年時懵懂的心緒。
琉璃站在他身邊,白淨的小臉,整齊的劉海,紅色的背帶裙還是那麼好看。他卻渾然不知,只是望向三樓的東窗,彷彿那裡依然映著二十年前火光下的臉孔。
我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醒來,身邊的書桌旁幾位師兄正在打牌。李大嘴光著腳丫子,半搭在VIP座的靠背上,起勁兒的數著摳底的分數。我意識到自己在老魏的宿舍裡睡著了,這讓我異常尷尬,不知道是否該繼續裝睡。
老李把底牌摔在桌子上,瞟都沒瞟我一眼:「拖拉機摳底,240分,直接打愛司!梁珂,起來吧,小楊快撐不住了,你來接班。」
魏大頭從抽屜裡掏出幾個飯盆,丟給小楊師兄:「打飯去,今兒個多打點小排啊,改善下生活。梁珂,楊哥給你騰地兒了,上!」
小楊師兄不情不願的從牌桌上撤了下來,拿起飯盆,正要向門外走去,忽然想起了什麼:「哦,老魏,中午的時候有個姓吳的打宿舍電話給你,說問你知不知道什麼銅鏡,呃,你失手掉在三樓的銅鏡已經碎了的事情。」
老魏和老李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老魏咳嗽了一聲:「不知道,我都跟他說過了不知道。」
小楊「哦」了一聲,走出門去。我聽到他自言自語道:「奇怪,銅鏡怎麼會碎呢?搞笑,一定是贗品,現在贗品的質量都下降得厲害……」
從老魏的宿舍窗戶向外望去,並不能望得很遠,會有其他的宿舍樓擋住視線。可是當我站在窗前,眼前卻清晰浮現出那棟小樓三層的東窗。
伍薇薇和琉璃站在窗前,並無表情。
母親緊緊拉住女兒的手,彷彿長久以來的失而復得,再也不會鬆開她的手。
「梁珂,摸牌了!」師兄們催促道。
她永遠不會失去她了。
「來了。」我應聲走到桌前,翻開一張撲克牌:「直接亮主,草花!」
她們終於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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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死亡之海
「當你注視深淵足夠久,深淵也會回望你。」
——尼采
《仁王經》中有這樣的記載: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這短而又短的剎那在神佛眼中卻有永恆流轉。而除了這廣袤空曠的宇宙,在我們人類社會裡,永恆曾經降臨過嗎?康德說他每次仰望星空,內心都會被深深震撼。有時候我會想,當那些夜空裡的星辰俯視我們的時候,是不是也會為我們這短暫而卑微的生命感喟?那些執著的願望,從個人到國家,從過去到無窮遠的未來,在時光裡流轉不息。
時至今日,秦所和嚴叔的音貌時常在我生活的片段裡偶然回憶起,在清茶的杯邊,在朝陽喚醒的窗前,在夜晚書桌的暖燈旁。他們的生生死死、心心唸唸,隨著時間的流逝沉澱在海底。那些鮮活而生動的畫面恍如昨日,一切卻已物是人非。
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在那個巨大的黑影扶搖直上籠罩我們時,我和身後人們凝固的驚恐、畏懼和惶惑的神情。像一幅眾生浮世繪,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被永遠定格在那個瞬間,窺見惡,窺見戰慄,窺見上天隱藏在這地下的磅礡深淵。
我無力的仰視著帶著死亡氣息的黑影高過頭頂,一股腥甜的味道撲面而來。本能的伏倒在地面後,老魏和老李慌亂的壓在我身上,顫抖著屏住呼吸。在伏倒的時候我隱約看到了譚教授張開手臂,試圖保護我們。她瘦小的身體阻隔在我們與黑暗之間,沒有片刻的猶疑。我們戰戰兢兢的在地面抬起頭看著崖邊的黑影,心臟的狂跳帶來的眩暈讓眼前的一切如此不真實,如此惡厲。
黑柱由無數黑翼所組成,它們飛起後,瞬間分散,像是惡魔顫動的觸角伸向虛無的空間裡。它們在空中懸浮片刻,昏暗中能看到它們猙獰而小的頭顱懸掛在胸前,微微縮起的厲爪,閃動的巨大黑翼,然而最讓人心驚的是它們的眼睛。
這些眼睛大而突出,青白一色,沒有瞳孔。
我驟然想到石門處的刻畫,那張讓人不寒而慄的巨大面孔。當我們都以為這是北疆先民的帶有藝術誇張手法的描繪時,卻沒有想到這是深淵裡死神的真實寫照。是的,我們都沒有注意到,巖壁人面的眼睛裡是沒有瞳孔的。
為首的黑影伏在空中,側臉聞了聞,似乎聞到了血腥的味道。它短促的發出幾聲鳴叫,頓時黑影群的翅膀快速振動起來,彷彿久蟄的嗜血者重新遭遇了大宴,興奮貪婪的窺伺著。它們不再猶豫,為首的黑影向崖邊俯衝過來,其餘的黑影緊跟其後,露出的利齒在應急燈光中慘淡發白。與此同時,槍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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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曠的地下裡,槍聲的迴盪音震得耳膜發痛。火藥味摻混著著腥甜的腐臭,槍聲和雙翼人怪的嘶叫聲交織在一起。我聽見埂子舉起MP5向黑影掃射時口中發出的長吼聲,聽到老六一邊舉著手槍射擊一邊大口的喘息聲,聽到向志遠哀嚎的慘叫聲。向志遠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的折磨,嘹亮迴盪,那已經不像是一個人的叫聲,更像是被肢解的野獸垂死悲號。
我緊緊摀住耳朵,譚教授在我們身邊死死守護著,卻擋不住向志遠淒厲的嚎叫。那種痛苦如蛆附骨,如影相隨,直抵靈魂深處。
恐懼和死亡在黑暗中肆虐,讓人無路可逃。
埂子MP5里的三十發子彈打完後,重新填彈,再次舉起槍。幾秒鐘後,埂子忽然暴喝了一聲。
「停!」
這聲叫喊讓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老六舉著槍,保持著射擊的姿勢,一動不動。向志遠和土豆已不見蹤影,遠遠的崖邊上有半截人的手臂,新鮮的血肉橫在地面。幾具零星的雙翼人身的屍體掛在崖邊,大部分活著的雙翼人身都不見了。我瞥見幾個黑影向崖底飛去,重新隱入黑暗。
老六手裡的槍沒有放下,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都盯向深淵的上方。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我心中一驚。
一個巨大張開雙翅的黑影,緊緊抓住了嚴叔。它不敢在台上過久停留,搖搖晃晃的飛起來,似乎想把嚴叔帶到崖底。老魏和老李的嘴巴張大,嘶啞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譚教授向前走了幾步,焦急的看著嚴叔被踉蹌著拖起。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埂子一把甩掉手裡的MP5,百米衝刺的速度向拖著嚴叔的黑影撲去。他縱身一躍,死死抓住嚴叔。他和嚴叔的體重並沒有阻止黑影的飛起,那個黑影頗為吃力,搖晃了一陣,半飛半拖的在崖邊。
「開槍啊!狗日的開槍!」
埂子奮力吼道,竭盡所能拽住嚴叔的身子,阻止黑影向深淵的移動。
《考骨紀——北疆生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