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於是接著那段時間一直出現在門外的腳步聲。或許不是來找我的,而是來找張子昂的。忽然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才猛然看著張子昂,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我脫口而出:「那個人和這個案子又是什麼關係?」
張子昂看著我,良久才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說的意思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總之他的眼神總是特別的奇怪,我問他:「你倒底在怕什麼,在我的印象裡,你是什麼都不怕的。」
他說:「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看法,每個人都有怕的東西,只是願不願意表露出來而已。」
被張子昂這麼一說,我徹底說不出話來,因為這件事實在是讓我太震驚了,他從來都沒有說過,甚至提都沒有提起過,要不是這一次自己說起,我可能永遠察覺不了。
張子昂接著說:「其實每個人身邊發生的一切看似偶然,卻總是必然,就像發生在你身上的事,總是要發生,並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你被波及了進來。」
張子昂說的很深刻,我不怎麼聽得懂,然後我才看見他轉向桌子上的這一半菠蘿屍,他看著說:「從昨晚我看見這具屍體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你可能覺得這件事完全是和你有關,其實你不過是一個被波及的人,真正有關的人,是我。」
說完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但我沒有說話,我知道他會繼續說下去,他說:「我看見這具屍體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身邊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因為我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屍體,同樣的場景,我曾經見過一次,那時候……」
說著他就沒了聲音,眼睛忽然變得有些呆滯起來,似乎是回想了從前的什麼事,就久久地站在屋子裡,一直沒有說話,大約一分鐘左右他才回過神來,不過在回過神來的時候不自覺地開口說了一句話:「好可怕。」
他這完全是無意識地開口說的話,似乎正在經歷著一種莫名的恐懼一樣,等他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似乎意識到了這種失態,而我已經聽見了這句話,我問他:「什麼好可怕。」
張子昂看著我,眼神重新變得深邃而寂靜,我看著他的眼睛,終於明白這種寂靜來自何處,這是死亡的顏色,是所有歸於虛無的寂靜。
他的話說了半截,而他卻並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卻是將話鋒一轉,對我說:「我們以前見過,我記得你,但是你好像認不出我來了。」
我震驚得嘴巴都張得老大,萬萬想不到他竟然忽地說出這麼一句來,令我措手不及,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就補充了一句說:「那時候我還不是警察。」
我忽然就對他從前是幹什麼的開始好奇了起來,我問他:「那你在這之前是幹什麼的?」
張子昂卻看著我,眼神帶著肅殺的模樣,他說:「每個人都有過去,但都是不能過問的過去,如果你記不住了,就當做從來沒有見過,人與人本來就是這樣的不是嗎?」
張子昂說得深奧,我卻說:「可是我的印象裡卻沒有你這樣一個人,要是真的見過,我不可能不記得的。」
張子昂就沒有說話了,他的沉默預示著他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或者是代表了他根本不關心,他的眼神重新放在了茶几上的菠蘿屍上,他說:「所以我的手機昨晚被拿走了,因為這樣屍體的再次出現。」
說完他走到了茶几旁邊,一直看著茶几上的屍體,似乎是在和他進行著什麼交流一般,我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還是過了好一會兒他問我:「你把這事告訴樊隊了嗎?」
我說:「樊隊的電話打不通。」
張子昂看著我說:「何陽,再幫我一個忙。」
我問:「什麼忙?」
張子昂說:「毀了這半具屍體,就當它從來沒有出現過,消失了。」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張子昂,要說他拜託我幫毀掉箱子裡的兩套衣服還有立場,可是現在他要毀掉這半具屍體,立場是什麼,理由又是什麼?
我沒有直接問,我覺得已經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至於對不對,就要看張子昂願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我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需要告訴我一件事。」
張子昂卻問說:「你一定要知道嗎?」
我反而被他這樣的反問給愣住,我問他:「你知道我要問什麼?」
張子昂說:「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幫我毀掉箱子裡的兩套衣服,你想知道箱子裡的衣服是誰的。」
張子昂說的一點沒錯,我的確就是這樣的想法,卻想不到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張子昂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說:「其實你想知道的並不真正是衣服是誰的,你是想知道孫遙是怎麼死的。」
我看著他,我完全就沒有這樣的念頭,也沒有半點將這件事和孫遙聯繫起來,所以聽見張子昂這樣說的時候,我搖了搖頭,我說:「我並沒有這樣的念頭。」
可是張子昂卻看著我平靜地說:「但我想告訴你,是我殺了孫遙。」
28、邊緣對話
張子昂這一早上給我的震驚,足以讓我昏厥幾次過去又被震驚醒過來。
我只是失聲喊出來:「什麼!」
但是很快理智就開始佔據了大腦,我在短暫地回想了孫遙遇難的經過之後,又與張子昂的行蹤做了對比,於是說:「不可能。做這事的不是你。」
張子昂卻說:「事情的答案往往出乎你我的意料,看似不可能的事卻是正常的結果,看似合情合理的事,卻又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這就是我們的困局。」
我說:「既然是你殺了孫遙的話,那麼那晚上的出現在房間裡的女孩。以及之後孫遙的失蹤,讓我到那裡去的電話,都是你做的嗎?」
張子昂卻搖頭,他說:「這些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會發生。」
這些都是造成孫遙死亡的直接因素,而這些事完全和張子昂無關,那麼他又是怎麼將孫遙殺死的,我實在是想不透。莊嗎每巴。
張子昂卻說:「事情的果總有一個個因,當所有的因都碰撞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變成一個結果,你所說的那些。是人謀,抑或是巧合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孫遙的死,我既然告訴你,那麼這就是事實,你懷疑是因為你不願相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可是結果往往就是讓人匪夷所思,我與你說的那些人和事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可是最後卻是我殺了他,他們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拉上了你一起旁觀。」
我不和他扯這些問題,我也說不過他,因為這裡面的一些邏輯關係和哲學理論聽得我頭疼,我只是問他:「可是你為什麼要殺孫遙?」
張子昂卻說:「這就要回到我們最初的問題,你想知道的問題答案。」
我說:「那兩套衣服。」
張子昂點頭,然後問我:「現在你可以重新考慮一次,這個答案你是要知道還是不知道。」
張子昂的這句話很有深意,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也不算是沉默,應該說是在思考,在思考張子昂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在我沉默的時間裡,張子安說:「答案,也是一種選擇。」
我沉默了數十秒,忽然看著他說:「我如果知道了答案,你會殺了我,就像孫遙一樣。」
但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因為說到這裡,我已經進入到了一個死循環當中,可一說一隻腳已經踏進了死亡的陰影之中,想要抽身,卻發現這隻腳已經被套牢了。
張子昂說:「你雖然有極好的天賦,可是卻始終看不到現象的本質,你做出選擇,我給你選擇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氣說:「我要知道那兩套衣服的秘密。」
我似乎忘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現在張子昂需要我幫他毀掉這半具菠蘿屍,而作為交換條件,我自然可以知道這兩套衣服的秘密,這與孫遙的死是不一樣的,因為張子昂並沒有殺我的理由。
張子昂說:「你聽說過兵與賊的故事嗎?」
我搖頭說:「沒有聽過。」
張子昂說:「賊因為做了雞鳴狗盜之事,兵被派去捉賊,兩人鬥智鬥勇,幾日後賊被兵殺死,兵自己回來了,告訴他的上司賊被殺死了,上司將信將疑,卻也沒有說什麼,既沒有賞也沒有罰。你聽出來了什麼?」
我完全傻掉了,因為我什麼都沒有聽出來。但我還是認真地卻分析,我不想這個故事會這麼短,而且竟然就這樣結尾了,只是看似尋常的故事裡面,卻有很多耐人尋味的細節。第一是賊只是偷了東西,罪不至死,但是兵為什麼要殺了賊?第二則是,為什麼上司疑惑卻什麼也不問,最後是既不賞也不罰?
而我覺得這兩個疑點就是張子昂要告訴我的意思,張子昂問我:「你知道了嗎?」
我沉默了幾秒鐘,最後看著張子昂終於點了點頭,然後張子昂說:「那天在天台上,你聽見了我和他之間的對話。」
我說:「你知道我躲在那裡?」
張子昂說:「不知道,但是最後你忽然冒出來才知道的,因為你似乎是忽然從水箱後面出來的,太突兀,也就是說你可能一直在水箱背後,但是因為害怕一直沒有露面。」
我不得不佩服張子昂的心細,我剛打算說話,可是張子昂卻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說:「你既然知道了兩套衣服的秘密,自己放在心裡就可以了,不是每件事都需要說出來的,因為說出來和不說出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我明白了張子昂的暗示,於是說:「其實你說的兵與賊的故事並沒有完。」
張子昂說:「那後續是怎樣呢?」
我說:「後來這個兵殺了另外的人,這些人都是他曾經的同僚,越是親密的同僚,越是死的最快,只是他的上司明知道他殺了同僚,卻並沒有追究,直到有一天,那個被他殺死的賊卻沒有死,回了來。」
張子昂聽了之後笑出聲來,笑完他說:「看來你是徹底明白了,那麼你來猜這個兵和賊最後誰會活下來。」
我說:「我不知道。」
張子昂問說:「那麼這半具菠蘿屍你打算怎麼處理掉?」
我說:「能瞞過樊隊的法子不外乎是把做過的事再做一遍。」
張子昂就沒有說話了,他說:「我相信你。」
但是我卻並沒有因為張子昂的這句話而顯得安心,反而覺得有種寒意直逼心頭,我說:「但我還想知道一個問題。」
張子昂回答說:「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你了。」
我看著他,卻說:「但是我對那個答案並不滿意。」
張子昂說:「你想知道的答案已經越過了邊界,你會讓我很為難。」
我說:「所以你也會困擾,如果是一般人的話,你完全可以告知答案,然後再根據實際情況作出選擇,而不會用這樣遮掩的方法來避開最壞的結果,因為你不想殺我。」
張子昂沒有說話,他說:「我本來就不是殺手,殺人對我來說並不是本能,我只是出於自保,所以對於能不殺的人,我選擇不殺。」
我說:「罷了,問題的答案我也猜到了七八分,我就當是我所想這樣吧。」
說完我找了一套床單來,將屍體用床單罩住,然後包裹起來,又找了一個箱子把屍體放進裡面,用膠帶封起來,因為屍體只剩下了半具,又塌成了軟肉,倒也不是很佔空間,我弄好之後,張子昂和我說:「相同的手法不要用兩次,同樣,相同的地方不要再去,否則總是要出事的。」
我說:「我知道了。」
只是做完這些之後,張子昂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反而讓我先將裝有屍體的箱子放一放,他說:「說了那麼多,我們還沒有切入正題。」
我問:「那麼你所說的正題是什麼?」
張子昂說:「我來並不是為了這具屍體,而是為另一件事來。」
我問:「是什麼事?」
他說:「我的手機在你家裡,我想拿回去。」
我看著他,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我問他:「你怎麼就確定在我家裡?」
張子昂說:「一個猜測。」
我看著他:「可是事實往往是需要證據的,你的猜測並不能作為一個肯定的結果。」
張子昂說:「這並不是破案,手機就放在你房間書桌的抽屜裡,你只需要打開抽屜看一看就能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還是說,經過這一短短的談話,你已經徹底不信任我了?」
29、賊與兵
並不是我不再信任他,而是我覺得我沒有再信任他的理由,畢竟忽然之間,張子昂就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個我根本就不瞭解的人。我才知道,我看到的他都只不過是一層皮,內裡是個什麼,我從來都不曾知道過。
我也開始明白,樊振說的那句話,其實事實比話語更為深刻。
我最後沒有回答他。但還是選擇了妥協,我到了房間里拉開抽屜,果真看見他的手機靜靜地躺在抽屜裡,我將手機拿出來還給他,但是在給他之前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確認,我看見屏幕在閃,但是卻沒有任何聲音,手機被設置成了靜音。
也就是說,早先的時候,我一直在給張子昂打電話,可是他的電話卻就在我家裡。把手機給他之後。我的問題則變成了他怎麼會知道手機在我家。
張子昂沒有說緣由,而是說了另一件事,但我知道這是另一個暗示,他說:「我在成為警察的第一年,曾經有個人每天跟蹤我回家,我知道有人跟蹤我。但我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都無法反跟蹤,甚至都不知道對方是誰,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年,之後他忽然就不見了,直到馬立陽案子發生之後,我再次有這種感覺,似乎這個人又重新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他曾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他說他會用我最想不到的方法殺了我。」
我似乎聽懂了張子昂要說什麼,又似乎沒有懂,而我知道張子昂已經說完了,他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至於為什麼不明說,他已經說過了。
拿了手機之後他就離開了。他臨走的時候說:「何陽,謝謝你幫我,但你也記住我的話。」莊嗎縱弟。
最後他拿了手機離開,我看著地上的這個紙箱子,卻並不是因為裡面是半具屍體,而是我的眼神剛好停留在上面,我的心思則一直在想著張子昂說的那些話,我不知道我又沒有理解正確,不過將張子昂的話語聯繫起來。我覺得事情已經露出了端倪,雖然很多依舊還在雲霧當中。
首先我開始意料到,我曾經被捲進過一場菠蘿屍案件中,但是我不自知,那時候應該就是我和張子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根據他的提示,那時候他還不是警察,那麼會是什麼時候呢?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時間點,最後只能把這件事放一放,轉而到另一個問題上,就是張子昂是誰。
自始至終,張子昂都在重複一個事實,就是他沒有成為警察之前,在他成為警察之前,他和我見過面,見過了昨晚的菠蘿屍,與其說昨晚的菠蘿屍是給我看的,不如說是給張子昂的一個警告,但是這個警告是什麼,我想到了老頭給我的小木盒子,先前我一直在疑惑他為什麼要給我這樣一個小木盒子,似乎用這個來預示他的死亡太過於牽強和幼稚了一些,現在經過張子昂的一番說辭,我覺得這裡面似乎還有更深的寓意。
其次就是他說的那個問題,在段明東將自己頭割掉的那天傍晚,我在公交車上遇見過這個老頭,並且問了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絕對是和張子昂有關的,但我至今也沒有想起來,老頭也沒有給過我半點提示,我沉思了很久,最後得出這樣一個假設,要是這個問題被老頭隱藏在了小木盒子當中呢?
反應過來這點的時候,我立刻找出了這個小木盒子,但是我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甚至研究了一遍,卻任何收穫沒有,於是這個推論也陷入了困境。
接著就是張子昂對自己身份的剖白,也就是那個兵與賊的故事,加上那兩套衣服,一套賊的,一套警服,我基本上可以確定,警服是兵的,黑色的賊的,但是誰是兵誰是賊呢?
我的理解是,張子昂是賊,兵是誰,兵是暗中的人,跟蹤他的人,站在他門邊的人,要殺他的人。
所以這個故事還原出來就是,張子昂當時是個賊,他肯定是偷了什麼東西,於是有個警察,這個警察根據我後來的推測應該是曾經辦公室的成員之一,他被秘密派去追蹤張子昂,但是在追捕的途中這個警察被張子昂殺了,最起碼張子昂認為是死了。
《心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