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老人、女人、孩子……
十二
這個場景好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高橋彷彿想起什麼,頭痛欲裂,冥冥中一道閃電劈裂了塵封已久的記憶,一連串鮮活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小小的屋子,一輛擦得嶄新的出租車,中年男子正在往後備廂裡裝著野餐用品。
「媽媽,今天我要吃墨魚丸子!」小孩子從屋裡歡快地跑出來,「我只吃媽媽做的墨魚丸子,如果不是媽媽做的,我絕對不會吃!」
「高橋長大了會有妻子給你做墨魚丸子啊。」媽媽端著食盒從屋裡走出。
「高橋,要不要這麼執著,哥哥這裡可是有好吃的棒棒糖哦。」又跑出一個孩子,手裡舉著棒棒糖,「喏,給你吃。只要弟弟喜歡的東西,哥哥都會想辦法弄到的。」
高橋舉著棒棒糖:「哥哥,今年的『紅葉狩』,咱們要比賽猜爺爺釣的第一條魚是鯽魚還是鯉魚哦。」
「你們兩個小傢伙,快幫爺爺拎水桶拿漁竿。」爺爺叉著腰站在門口。
這是個並不富裕的家庭,但是他們,很富有!
一家五口,開心地唱著鄉下的民謠,初秋的風景美麗醉人,這可是難得的休假。
「爸爸的開車技術,就是沒有教練發現,否則早成全日本第一的賽車手了!」爸爸炫著車技,憨厚地笑著。
突然,迎面飛馳過來一輛寶馬,歪歪斜斜如同醉漢,猛地撞上了出租車。
失上重心的暈眩、刺耳的碰撞聲,嗆鼻的汽油味兒,騰空,翻滾,巨大的水花,車落入道路旁的湖中!
被父親從車窗奮力推出的高橋,茫然地游到岸邊。
殘存的記憶:碰撞變形的車門;慢慢灌滿水的車廂;爺爺、父親、母親、哥哥鼻孔中冒出的泡泡變成一抹抹的鮮血。
「高橋,好好活著啊!」
「高橋,要找個會做墨魚丸子的妻子啊!」
「高橋,記得吃棒棒糖啊!」
「高橋,爺爺不能帶你釣魚了……」
寶馬車早就揚長而去,空蕩蕩的路面,風在悲嗚,還有,癡傻的高橋。
「啊!」高橋撕心裂肺地喊叫,捂著腦袋,發瘋似的向寶馬車逃逸的方向追去。
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膝蓋破了,手掌爛了,鼻子破了,終於,昏了過去。
當一個人受到強烈刺檄時,大腦會自我保護,會主動屏蔽那段記憶……
原來,我會游泳;原來,我愛吃墨魚丸子;原來,那天是哥哥給我的棒棒糖;原來,我完成了爺爺的心願呢。

爸爸呢?高橋半趴在岸邊,同事們沒有人注意到他落水,但是他並不覺得自己孤獨。
「高橋,爸爸完成了他的心願。我們的心願也完成了,就要走了,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哦!不可以再想不開自殺了。我們日夜照顧你,很辛苦的。」是媽媽的聲音。
陽光,明媚燦爛,幾朵雲彩,染著金邊,向西方移去。
「今年的『紅葉狩』董事長不能參加,讓我代表他向大家致歉。」總經理從車上下來,深深鞠著躬,「董事長的女兒出了車禍,被搶劫姦殺……」
十三
楓林裡,一男一女藏在樹後。
女子:「『鬼畜之影』只能捕捉到這些東西,卻不能辨別啊。」
男子:「哼!」
女子:「應該怎麼辦?」
男子仰頭看著楓葉:「初秋的紅葉果然美麗。有的時候,靈魂也很美麗啊。」
女子:「回去吧。」
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男一女出現過,也沒有人注意到,高橋久久地站在湖邊,仰望著天空。
「咦?高橋君,你也在這裡?」
「臻美,真巧。來參加『紅葉狩』?」
「對啊。醫院組織『紅葉狩』,我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就自己溜躂過來了。」
臻美微紅著臉,如天際的那抹彩霞。
第一章 盂蘭盆節
每年農曆七月十五日為「盂蘭盆節」,也稱「中元節」,俗稱「鬼節」。在這一天裡,人們無論貧富都要備下酒菜、紙錢,以此祭奠亡人,表達對死去的先人的懷念。燒紙錢的時間,一般多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晚上,先用石灰在院子裡灑幾個圈兒,然後一堆一堆地燒,最後還要在圈外燒一堆。每逢盂蘭盆節,百鬼夜行,禁忌極多。
一、不要在午夜照鏡子梳頭;
二、不要頭髮沒有干就上床睡覺;
三、不要在晚上曬衣服;
四、不要把白天曬的被子當晚收起蓋著睡覺。
否則……

若今生無望,願來生相望。
日本,江戶時代——
「桑原,馬上就要盂蘭盆節了,沽點酒祭拜祭拜靜香吧。」雜貨老闆收了桑原送來的新鮮活魚,數了幾枚銅錢,「為什麼日本人一定要按照唐朝開元通寶的款式做錢呢。麻繩很快就被磨斷啊。」

桑原把銅錢放在手心,用食指一枚一枚點著,生怕老闆少給了一個兩個。
老闆有些不高興:「就這麼幾枚錢,你當著我的面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分啊?」
桑原把一枚銅錢放到櫃檯上:「鹽。」
「真不沽酒祭拜靜香?」老闆稱著鹽,趁桑原不注意的時候,撒回一些到鹽缸裡,「稱子高高的。」
包好鹽,望著桑原的背影,老闆歎了口氣:「那麼漂亮的女人,生前對你那麼好,死後連祭拜都得不到,真替她不值啊。」
幾個喝得搖搖晃晃的武士,正打著酒嗝,踩著木履走在街上。桑原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不小心撞到一個武士。
「渾蛋!」武士拔出鋒利的武士刀,高舉過頭,對著桑原的腦袋劈下。

「啊!」靜香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慌慌張張摸著床頭燈的開關,不知為什麼每次在黑暗中摸開關時,總有種莫名的恐懼。
如果突然摸不到開關怎麼辦?
如果摸到開關燈卻不亮怎麼辦?
如果燈亮了忽然發現屋子裡有個人怎麼辦?
每次這麼想的時候,她都會覺得好像有個人就站在床頭,默默注視著她。
還好一切都沒有發生,燈亮了,屋子依舊凌亂不堪。玩著手機靜香不知不覺睡著了,窗戶都忘記關,風吹著窗簾,膨脹起圓鼓鼓的兩個大包,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窗簾擋著,急著想進來。
白天曬的被子,到了睡覺前晾曬洗好的衣服時才想起還沒收,躺在裡面黏糊糊、濕漉漉的,實在是不舒服,覺得自己像具腐爛的屍體。
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靜香心有餘悸。剛才那個噩夢實在太過真實,她彷彿感覺到被武士的刀劈開頭顱,自己在冰涼中帶著劇痛死去了。
「還好沒做完就嚇醒了。」靜香拍了拍胸口,喝了口水,準備繼續睡。翻來覆去了很久還是睡不著,沾了晚上夜氣的被子又冷又硬,索性去浴室沖個澡。
花灑噴著熱氣騰騰的水柱,刺到皮膚上,燙得略有些癢,暖洋洋的愜意讓靜香改變了主意,解開浴帽洗頭。
「老人說不要在午夜照鏡子梳頭,洗一下頭不要緊吧。」靜香塗抹著洗髮水,泡沫順著額頭流下,迷住了眼睛,「馬上就到盂蘭盆節了,還是注意些好呢。」
想到盂蘭盆節,她又想起了剛才那個噩夢,心裡有些發毛,匆匆洗完澡,摸著干發巾,卻沒有摸到。這才想起洗衣服的時候順便把干發巾也洗了,正掛在窗戶那裡晾著。
頭髮濕漉漉的根本沒辦法睡覺啊。靜香睜開眼睛,浴室的鏡子被水汽蒙上一層白霧,想了想還是拿出吹風機和梳子,用手胡亂地抹著鏡子,水痕裡是她稍稍有些扭曲的裸體。
吹風機打開,「嗡嗡」的出風聲異常刺耳,靜香一邊吹著一邊梳著頭髮,很快梳子上就纏了毛茸茸一團黑球。
靜香拿著梳子有點擔心地自我安慰著: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頭髮掉得也多。不過要是一直這麼掉頭髮,很快就會變成禿子了。
頭髮還沒有乾透,不過靜香已經沒有心思再梳頭,收起吹風機放好梳子,她又瞥了一眼鏡子。
突然,她從鏡子裡看到了奇怪的景象。
她的脖子上,多出一顆紅色的小痣。靜香下意識地摸著鏡子,以為是鏡子上沾了什麼紅色的東西,可是手指接觸到冰涼的鏡面,她才意識到真的是脖子上長了顆痣。
她忽然想到故鄉的老人曾經講過的一個關於「脖子上長痣」的恐怖傳說,聯想到剛才的噩夢,她全身哆嗦,用力地搓著脖子。可是雪白的脖頸被搓得通紅,那顆痣也越發紅了起來,像是一滴血!
衝回臥室,冰涼的夜氣讓她打了個哆嗦,她關上窗戶,取下干發巾裹住頭髮,蜷縮在冰冷的被子裡,盯著不敢關掉的屋燈,沒來由地越來越怕。
也許該找個男朋友了。勞累了一天的靜香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在武士橫行的江戶時代,拔刀砍死一個庶民,不但不會受到懲罰,反而會增添武士刀的殺氣。街上所有人都停住腳步,表情木然地看著武士刀砍向桑原。
桑原依舊低著頭,根本沒有臨死前的恐懼,反倒是靜靜地閉上了眼睛,笑了。
刀鋒劈開了桑原的髮髻,他的頭髮散落了一地,圍觀的人們眼中都冒出了狂熱的色彩,期待著鮮血、碎骨、腦漿迸飛的場景。
刀頓,寒光一閃,收刀回鞘。武士冷冷道:「尊貴的武士刀,不會斬向已死之人。」
街上的路人遺憾地散開了,桑原久久跪著,雙手摳進堅硬的泥土裡,嘴角掛著有些詭異的笑容。
回到家中,桑原把鹽包往灶台上一丟,拿起籬子從「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鍋裡撈出兩塊早就把附著的碎肉燉乾淨的骨頭,端到後院,丟進早挖好的土坑裡埋好,跺了幾腳把土踩結實,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到廚房桑原從鍋裡舀了碗油膩膩的肉湯,往爐灶裡扔進幾根柴火後,端著碗坐在院子裡,看著纏繞著那棵半大小樹的葡萄籐,吹著肉湯的熱氣,慢慢地喝著。
遣唐使從唐朝帶來的葡萄種子在日本怎麼也養不活,不知道是誰琢磨了個辦法,說葡萄籐就像是血管和筋脈,只有吸飽了油水才能結出肉嘟嘟、油汪汪的葡萄,於是就試著在葡萄籐底下埋上雞、魚、豬、牛的骨頭。沒想到這個辦法居然有效,葡萄在日本存活了,結出的葡萄紅得發紫,入口汁甜肉美,膩得能把舌頭和牙齒枯在一起。
《日本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