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月野手中的紙人「噗」地燃起藍色火焰,瞬間化為灰燼:「怨氣這麼重?居然化成了麻繩小人?」
「麻繩小人?」黑羽有些不解。
月野吹掉手上的紙灰:「我講給你聽,或許對一會兒的行動有幫助。」

明治時代,著名貴族佐佐木反對維新,全家被武士屠斬,母親把孩子放進井筒,藏於井中,卻被叛變的家奴籐原看到,斬斷了井繩。後來籐原接管了佐佐木的宅邸,心裡不踏實,害怕主人佐佐木化成厲鬼報復,就請來僧侶施術鎮宅。可是施術人到了後花園,卻發現帶來的法具完全失效。蠟燭點著就熄滅。黃表紙扔向空中,卻像石頭一樣重重落在地上。佛鈴敲響後,居然響起嬰兒哭泣的聲音。施術的人們束手無策,卻在這時來了一個遊方的陰陽師,指著井說裡面有一個嬰兒化成的厲鬼,需要每天餵養三個泡了雞血的糯米糰子才能鎮住。這樣不但能夠保家人平安,還能助運。
一聽到「嬰兒」兩個字,籐原就知道陰陽師所言不虛,依法這麼做了,果然府邸沒有出現過怪事,而且他深受賞識,短短七年的時間就升至內閣要職。
雖然籐原偶爾想起佐佐木一家的慘死是因為自己偷偷報信,心裡多少有些愧疚。可是榮華富貴的生活、美麗的妻子、已經會跑會跳拿著木質武士刀找他比試的兒子,這些作為家奴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又能靠什麼得來呢?每次想到這裡,籐原望著被牢牢鎖住的後花園,心裡就坦然了。
這個後花園,除了籐原,是禁止任何人進入的。每天子時,籐原都會捧著三個滴著血的糯米糰子,扔進井裡扭頭就走。有一次籐原實在忍不住,偷偷探頭看著。雞血在黑黢黢的井水裡飄著,糯米糰子落水時激起的水紋來回震盪,從井底慢慢浮上一個面朝下的小孩,亂蓬蓬的頭髮散在水裡,四肢隨著水波來回擺動。忽然,孩子飛快地轉過身,伸手抓住糯米糰子,張嘴就吃!
籐原「啊」的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了半天,才連滾帶爬地跑出後花園,把鎖牢牢地鎖死。
回到廂房,等候多時的妻子紀香溫柔地幫他解著衣服,籐原煩躁地把她推開,坐在椅子上發呆。
紀香不知哪裡惹得丈夫不高興,慌忙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在那個年代,武士出身的丈夫有著隨意剝奪妻子生命的權力,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會是武士刀砍下腦袋的命運!

籐原陰沉著臉,目光渙散,嘴角不停抽搐,呆坐了半晌,拿起武上刀出了屋子。過了半個多時辰,籐原回來時,雙目赤紅,喘著粗氣舉刀站在紀香身前。
紀香早就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哆哆嗦嗦地跪著不停磕頭。過了許久,籐原一聲長歎把武士刀一丟,舉起酒瓶一飲而盡,醉醺醺得倒頭就睡。

小心翼翼地生活了一個多月,每次看到那把武士刀,紀香都會不由自主地哆嗦,生怕籐原什麼時候會舉起刀對她砍下。不過自從過了那一晚,籐原極少回家,即使是回來也匆匆就走,紀香幽怨地想:他一定在外面有了新歡。
於是在籐原不在的日子裡,兒子真太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不知道為什麼,兒子喜歡上了跳繩,每天要跳很久,跳的時候還會數跳了多少下。紀香發現,兒子每次數到二十七的時候,就不會再數下去,只是不停地重複著「二十七、二十七、二十七……」
紀香納悶地問兒子,真太總是會茫然地說:「媽媽,我已經數到一百多了,沒有重複二十七啊。」
看著兒子眼睛裡並排的雙瞳,紀香就不由自主地恐懼。生真太那天,正是主人佐佐木全家被屠殺的夜晚。接生婆說只有大富大貴之人,才會出現雙瞳,這可是貴人的象徵。
接生婆的恭維話讓紀香忘記了分娩的疼痛,接過兒子,看到兩個眼睛裡面的四個瞳孔,卻覺得很不舒服。這時,真太張開嘴,沒有哭,反而笑了。
真太慢慢長大,雙瞳卻讓紀香越看越不舒服,總覺得裡面有一雙瞳孔,像是另外一個人的眼睛。
真太又開始跳繩,又重複地數著「二十七」,就像著了魔。紀香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恐懼,一把奪過麻繩做成的跳繩,扔進了後花園裡。
真太「哇」地哭出聲來,非得要回跳繩,紀香又心中不忍,從廂房拿出丈夫的鑰匙,打開鎖迸了後花園。
很多年沒有打理過的後花園雜草叢生,樹木高大得都遮住了太陽,透著股陰森森的氣息。
紀香心裡有些害怕,撥弄著草找麻繩。忽然,她聽見有個孩子在念著:
「二十七、二十七、二十七……」有人在數數。
炎熱的夏天,紀香嚇出了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地循著聲音望去,發現是從井裡傳出來的。
紀香再也不敢在尋找麻繩了,正要逃出後花園,籐原正好衝了進來!
「你聽到了什麼!」籐原手裡拿著個奇怪的東西。
「沒……沒什麼。」紀香驚慌地看了看枯井,再看花園外面,真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拿起了麻繩,不停地跳著、不停地數著:「二十七……」

籐原一把推開紀香,拔開手裡的容器,把濃稠的紅色液體倒進井中。
井裡傳出淒厲的尖叫,一道白煙從井口冒出,在空中停了片刻,「彭」地消失了。
真太忽然暈倒了。
籐原喘了口氣:「尋找了一個多月,總算找到沒有一根雜毛的黑狗的血!快去看看真太。」
紀香沒時間琢磨這裡面的蹊蹺,連忙抱起真太。籐原鎖上門,隔著牆又把麻繩扔進院子。
傍晚時分,真太甦醒,紀香發現兒子眼中的雙瞳不見了。問他時,他根本不記得最近一直在跳繩。
看來真太是中了邪,被丈夫找到的黑狗血破了邪。紀香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晚宴,籐原囑咐下人做了一桌好菜,一家三口吃得其樂融融,籐原還多喝了幾杯。奶娘帶著真太去睡覺,紀香服侍著喝醉的丈夫換了衣服,籐原嘴裡嘟囔著醉話,正在收拾衣物的紀香渾身冰涼。
籐原在不停地說著「二十七」。
紀香突然想起這個數字代表什麼意義了!

佐佐木一家共有二十七人,除了下落不明的嬰兒,其餘二十六個全都死了。
算上嬰兒,正好是二十七人!
嬰兒的怨靈回來復仇了?
紀香越想越怕,向後退著,忽然,她看見床底下盤著一圈麻繩!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丈夫的臉,紀香湧起了一種奇怪的衝動。
她爬到床底,取出麻繩,打了個活結,套在籐原的脖子上,慢慢勒緊……
宿醉的籐原眼球凸起,舌頭吐了出來。
夜深人靜,一個陰陽師裝扮的中年人,站在籐原府邸外面,收起了擺在牆角的幾個麻布做的人偶……

「麻繩小人是陰陽師藉著籐原的手從井中養出來的?」黑羽大感興趣。
樓梯裡跳繩的小孩不知道去了哪裡,空蕩蕩的樓洞猶如妖怪張開的大嘴。
月野答非所問:「陰陽師的責任是消除人世間的邪惡,有的時候。邪惡的不單是只有鬼啊。麻繩小人又稱目竟,臉是一張沒有五官的平板,心存祟念的人看到他時,他的臉就會幻化成那個人心中最恐懼的人臉。而且,只有在封閉的環境裡,才會養出麻繩小人。」
「那這麼說這棟樓被陰陽師封印了?」黑羽微微一笑,「那我們是要解除封印還是加固封印呢?」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除了咱們倆,誰會給這棟樓加上封印,培養麻繩小人復仇呢?」月野扶了扶眼鏡,也笑了。
「我當然知道是誰了。那個渾蛋,總是一副高高在上、視鬼如仇的姿態。哼,沒想到居然也有一顆慈悲的心!」黑羽活動著手腕,「走吧。」
月野抬頭看了看夜空,一縷烏雲遮住了月亮:「把他們釋放出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故意安排的呢。」

電梯早已經壞掉,兩個人只好順著安全通道的樓梯向上走。沒有燈光的樓梯向上無休止地延伸,手電筒照射的光柱中,飄浮著無數灰塵,偶爾掃到牆上,一個個猙獰的血手印赫然入目。
每走一步,樓梯都會輕輕震動,裂開的縫隙裡抖落著水泥碎粒,落在地面上,細細碎碎的響聲如同幽靈飄過。
手電光柱停在標有「27」字樣的樓層,四個小小的麻布人偶懸吊在通往樓層走廊的門框上,像是吊著幾具小屍體。
「果然是他的手法。」黑羽用手電光芒在牆上畫了個圈,「這個渾蛋,應該在家裡悠閒地喝著葡萄酒吧。」
「黑羽,今天你的話特別多呢。」月野有些意外。
「當你對一個人有更深一層的認識,難免會感到興奮吧。」黑羽推開門。
徹骨的陰冷從走廊裡飄出,隱約透著奇怪的聲音,既像是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的低聲交談,又像是細細密密地討論著什麼。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層裡面,居然沒有一個門。無論哪一棟荒棄的公寓住宅樓,都會有建造好的房間,甚至會成為流浪漢、小偷、吸毒者居住的地方,而這棟樓的27層,卻只有一條空蕩蕩的走廊,根本沒有房間。
兩人沒有覺得意外,月野指著一面牆:「這裡原來是個門吧。」
牆上的水泥印痕,顏色明顯比別的地方要深很多,這是後來用水泥砌上去的特徵。
「竟然為了掩飾罪行,把屍體封在廢棄的樓裡,又抹上了水泥封了房間。難怪東方株式會社寧可讓這棟樓成為城市裡醜陋的疤痕,也不願爆破拆除,不知道這棟樓裡還有多少這樣的房間。」黑羽咬住手電,對著那面牆狠狠踹去。
「咚隆!」牆被踹了個洞,幾道隱約可見的白色東西從洞裡飛出,在走廊裡徘徊了幾圈,飄進了安全通道。
「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殘忍?」黑羽長舒一口氣,「女兒已經死了,董事長如果再死了,會不會對本市經濟產生影響?」
月野雙手合十,喃喃低語了幾句,才說道:「邪惡的人留在世間,才是真正的影響。陰陽師的戒律讓我們不能對付人,可是卻沒有任何一條戒律禁止我們用別的方法消火壞人。」

「哈哈,我一定要找他問個明白!」黑羽輕輕地擊掌,「他是用什麼辦法把高橋的怨靈寄托在鬼車上,滿東京地尋找當年撞死高橋全家的兇手的。」
「他是不會告訴你的。相信我。」月野笑得很狡猾。

第二件事——
川島小心地觀察著四周,操作間裡,所有人都在專心致志地忙碌著,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
作為流水線的最終端,川島負責的是壓膜封口。在純機械化製作的今天,能夠保持面膜純手工製作工序的,大概也只有財力雄厚、精益求精的東方株式會社所屬的企業吧。
董事長爾方仗助的女兒在回家路上被姦殺,東方仗助悲痛欲絕,居然在家裡用一根麻繩上吊自殺了,這對整個東方株式會社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還好兩三天的時間,會社就被國外實力雄厚的財團高價收入,聽說接收人是個英俊年輕的金髮外國人,名字叫傑克,要麼就是湯姆。川島根本不在乎這個,有口飯吃,工作穩定,管那麼多幹嗎。何況只要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製作好的面膜塞進特製的褲兜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工廠,到銀座販賣,能賺不少零花錢。
要知道,東方株式會社的面膜,可是全日本女性青睞的好玩意兒,自然不愁沒人買。前幾天偷著賣面膜的時候,據說伊東屋ITOYA鬧鬼了。當警車鳴笛而來的時候,他還以為事情敗露被人舉報,警察來抓他。還好從車上下來的兩個比電影明星還有吸引力的男女還有那個粗壯努人直接進了伊東屋IT0YA,對他完全不感興趣。
這次新出品的面膜據說帶來了外國的先進技術,加了一種奇怪的原料,消皺美白效果特別好。
川島捏著褲兜,裡面已經偷放了十多貼面膜,心裡暗自興奮:「看來今晚又能賣個好價錢了。再留幾貼給彩子,她一定會覺得老公很能幹吧。」
川島走到工廠門口時,高橋正望著天空發呆。川島心裡有些沮喪,前段時間公司裁員,據內部消息說他和高橋是最有可能的,為了保住飯碗,他用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製造了一些不良消息。眼看著高橋越來越頹廢,工作沒精打采,主管也幾乎內定了高橋被裁,就在即將公佈的前一天,高橋居然撞破腦袋住院了,出院之後工作狀態大好,居然還參加了「紅葉狩」!
川島不禁擔心被裁的有可能自己。還好總裁東方父女的離奇死亡,倒是讓裁員的事情告一段落,川島也就放了心。
「高橋君,去酒坊喝幾杯?」川島滿臉堆笑。
高橋搖了搖頭:「承蒙厚意,我今晚有事,改天我請好了。」
川島順水推舟客套了幾句正要走,高橋忽然問道:「川島君,你看天空的雲彩像什麼?」
川島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天空:「我看不出來。」
「你不覺得她們很像親人的靈魂嗎?在天空守護著人世間的血緣。」高橋眨著眼睛微笑。
「啊!或許吧。既然今天高橋君沒有時間,那就把遺憾放到有時間的時候彌補好了。」川島打著哈哈,心裡卻暗罵:「神經病!」

揣著鈔票,川島哼著小曲,醉醺醺打開屋門:「彩子,最新的面膜,試試看啊。」
彩子穿著睡衣一臉厭惡地奪過面膜:「你除了會偷幾貼面膜混點零花錢,喝得醉醺醺回家,還會幹什麼?我當年怎麼會看上你這個窩囊廢!」
川島嬉皮笑臉地拍了一把彩子渾圓的屁股:「有吃有喝日子過得舒服,人生還有什麼追求?」
《日本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