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你他媽敢說我不是陳家的人?」他握緊拳頭,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惡狠狠的看著對方。
然而姐夫根本就沒被他嚇住:「你他媽的本來就是陳家揀來的野種,還妄想獨吞陳家的財產!」他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八度,看上去也是滿腔怒火。
陳浩的大腦一片混亂,太陽穴處的動脈血管擂鼓般的跳個不停,他感覺自己的忍耐力已經達到了極限,擔心一旦控制不住自己,會立刻殺了這個混蛋。兩個人像野獸一樣相互怒目而視,誰也沒有退縮的意思。
雖然我不是娘親生的,但是老人家在世的時候絕對不許任何人因為我的身世攻擊我,為了這,她不惜和人動刀子。如今她老人家不在了,連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也敢來對我說三道四。
血液流過他的耳朵,聽上去像打鼓。陳浩一邊咬牙,一邊告誡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姐姐不是告訴我凡事要忍耐嗎?如果連點小事都要發作起來,將來還能有什麼出息?不能發火,因為這個混蛋是姐姐的丈夫。
想到姐姐,陳浩的心又是一痛:難道是姐姐讓他來的嗎?姐姐真的以為我要獨吞這筆錢嗎?
他的心一陣絞痛,忽然間鼻凹處一涼,兩股鮮血從鼻子裡流了出來。鮮血一直流下去,滴在了前胸,但是他沒動。陳浩知道,此時流點血是好事,能讓他迅速冷靜下來,免得像在東北一樣再辦出什麼傻事。
姐夫似乎感到意外,他不再說話,也沒有動。
屋裡靜靜的,陳浩能聽到的只有奔騰的血液轟然流過耳鼓。
兩個人對峙了有十分鐘,陳浩方才漸漸冷靜下來。
一隻狗在遠處叫了幾聲,臨近有個孩子哭了起來。姐夫的臉在他的眼前逐漸變形,陳浩覺得身子有些發虛,口渴得厲害,但是鼻子裡的血仍舊在緩慢的流著。
慢慢的,他動了一下,拉開抽屜,拿出鑰匙,丟到桌上,然後指了指放錢的衣櫃。姐姐讓他來的,他沒有理由留下這筆錢。
姐夫似乎有些不忍,但是軟弱的表情稍縱即逝。他冷漠的拿起鑰匙,打開衣櫃,拿出錢,打開數了數,猶豫一下,從裡面抽出了一些放進衣櫃,然後把鑰匙也扔到桌上,抬頭看了看陳浩,開門走了。
陳浩的前胸是一片殷紅的血跡,他捏住鼻子,靜靜的坐了有一刻鐘,等他鬆開手的時候,鼻血已經不流了。
雖然他覺得頭重腳輕,可是仍舊慢慢的站了起來,腳步踉蹌的脫下外衣扔進臉盆。本來他想把衣服洗了,但是渾身沒有半點力氣,於是喝了點水,草草洗了臉,一頭栽到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上午陳浩離開家的時候,他檢查一下衣櫃,姐夫留下一千三百元錢,他拿走的是整數。那些錢經過了姐夫的手,讓他覺得有點噁心,想了想,他還是放進了衣兜,他不知道,艱苦的日子已經向他招手了。
陳浩來到姐姐家,把母親的鑰匙留給了她。
姐夫在院子裡修理他的三輪車,村子離縣城不遠,所以農閒時節他經常去縣城蹬三輪車賺點零花錢。
姐姐把他讓進屋裡,一驚一乍的問他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陳浩覺得有些煩,於是跟她道了別就要走。
「衣櫃裡的錢你拿了嗎?」姐姐偷眼看了一下姐夫,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他,姐夫低頭修理他的車,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他們的談話。陳浩覺得好笑又心酸。弟弟雖然長大了,但是在內心深處永遠都是那個趴在你背上跟你一起上學的孩子。弟弟沒變,可是姐姐卻變得讓他認不出了。
陳浩小的時候沒有人照顧,姐姐只好背他去上學。課堂上,每每在老師講得非常投入的時候,安靜的教室裡會忽然發出一聲清脆的童音:「姐,我要撒尿!」姐姐不得不在眾人的哄笑聲裡尷尬的拉著他走出教室。
有一次,姐姐突發奇想,把好好的書包剪了兩個洞,讓年幼的陳浩坐進書包,兩條腿從洞裡伸出來,自己抱著書背著弟弟一路小跑回了家。到家以後,母親見她把好好的書包毀了,著實把她痛打一頓,而陳浩則又哭又鬧的還要坐進去。
當初姐姐輟學因為家境不好,也為了能更好的照顧他。陳浩明白,今生今世無論姐姐如何對不起他,他都不會忘了這些往事,可是他真希望她仍舊是當初那個又開朗又疼愛自己的姐姐。
他使勁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放心吧,姐,那錢我拿上了。」
第三章 姐姐
年是經濟飛速發展的一年,但是宏觀經濟的發展對於莽撞的投入到大城市中的陳浩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陳浩隻身一人帶著1300元錢離開了唐山的時候,他的目標是深圳,可是因為身上的錢太少,只好就近來到了北京。
北京的就業機會很多,可是命運的大門卻沒有對他開放。從最開始他就明白,自己必須在手裡的錢花光以前找到一份工作,不然就完蛋了。
當時,任何一個來到或者路過北京的人都會或多或少的被如日中天的IT產業吸引,中關村成了最熱鬧的地方,人們瘋狂的推銷,瘋狂的購買,可是滿嘴行業術語的人很可能只會堆積木一樣把各種各樣的卡在不同的主板上來回調換。儘管IT行業不是很規範,可是卻不能阻止巨大的市場需求,也無法阻止整個行業的飛速發展。
一直生活在北方森林邊緣地帶的陳浩忽然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萬花筒:電腦是幹什麼用的?怎麼打開?怎麼關上?面對電腦屏幕上閃爍的數字以及花花綠綠的界面他一無所知,可是他卻本能的感到,要想在大城市打拼,就不能漠視這東西的存在,他在找工作的同時,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電腦知識。
年元旦,遠在豐潤郊區的姐姐收到了陳浩的來信
姐姐:
您好!
來北京好久了,一直沒有往家裡寫信,您一定很惦記我吧?
上個月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個搬家公司做經理助理,因為經理需要懂英語的助手,恰好我的英語還算不錯,所以只試用了三天就正式上班了。
我的工資不是很高,但是維持日常生活開銷以外還能有一些富餘。
公司的業務很忙,我也經常需要加班,這不,春節都快到了,可是經理卻找我談話,希望我能留在這裡幫他分擔一些工作。我覺得多付出一些勞動是好事,所以就答應他了,春節我就不回家過了。
對了,鐵蛋還很貪玩嗎?告訴他,一定要好好學習。
預祝姐姐全家新年快樂!
給我寫信可以按照信封上的地址。
小弟:浩子
一個星期以後,陳浩收到了姐姐的回信。
浩子:
知道你的情況我橫(很)高興,真(掙)了錢要存起來,存這(折)保管好,工作忙不要回來,多存錢,快找個媳婦,姐就省心了。
鐵蛋學習不好,我讓你姐夫走(揍)他,你姐夫捨不得。
好好幹,姐知道你一定有出息。
姐姐
月,老家的姐姐又收到了陳浩的信。
姐姐:
您好。
好久沒有跟您聯繫了,您一定怪我吧?
我沒有寫信,因為工作很忙。現在我已經是業務部的經理了,每天都有許多事情要處理。除了工作,總經理還給我下達了任務,讓我利用業餘時間學習電腦,所以我只好多付出一些辛苦了。不過心情很好,學習也有所長進。
我胖了很多,見面以後您可能都認不出我了。還有,我的身體非常好,吃得好,睡得也好。
告訴鐵蛋,一定好好學習,不然將來參加工作以後想學習就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您要是忙的話就不要寫信了,只要家裡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辦公室又來電話催我去談業務,不多寫了,祝全家幸福安康。
小弟:浩子
五月,北京的天氣酷熱難當,太陽把白花花的光線當頭撒下,即使陰涼處也讓人熱得難捱,遇到天色陰沉的時候,酷熱就變成了悶熱,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下午兩點三十分,誠信搬家公司的一輛廂式貨車拐進音樂學院附近的一條胡同,這裡是公司的庫房。
在胡同口汽車停了一下,四個穿著米黃色工作服的工人從貨車上跳了下來,向十幾米外一個麵食攤點走去。
在這四個人當中,身高一米八十,瘦得像根竹竿的陳浩看上去非常顯眼,他故意走在最後,讓同伴們先買完了才磨蹭到攤點前。
賣麵食的是一個從河北農村來的小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細花布的裙子,長著一雙怯生生的大眼睛。
「您要點什麼?」英俊的小伙子總是能討女孩子的歡心,儘管陳浩看上去髒兮兮的。
「給我來七個——,哦,五個饅頭。」他從衣兜裡面摸出一張幾乎揉爛了的鈔票遞給了小姑娘。
小姑娘抿嘴笑了:「不要點涼拌菜花生米什麼的?」她一邊問,一邊臉有點紅了。
「啊,不用了,我自己帶了菜。——腸胃不好,不敢隨便在外面吃涼拌菜。」陳浩打了個哈哈,接過裝著五個饅頭的塑料袋,轉身要走的時候,發現袋子裡面多了一袋搾菜。
「這……」他有些尷尬,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小心多裝了東西,於是回頭看了看小姑娘。
「我送你的。」小姑娘彷彿做賊一樣看了他一眼,然後手忙腳亂的收拾著麵食攤點上的東西,儘管上面的食品擺設得井井有條。
陳浩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心想這小姑娘真是善良,送我搾菜,又要顧及我的顏面。
「謝謝啊,小妹妹,下次請你吃烤地瓜。」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離開麵食攤點的時候,陳浩已經餓得胃部有些痙攣了,看著手裡的五個饅頭,他有些後悔是不是買少了。繁重的體力勞動使他的飯量大得驚人,當他第一次吃下十個饅頭的時候,嚇了一跳:這不成了飯桶了嗎?這樣吃東西會不會把胃吃壞了?他盡可能的控制自己的飯量,平時每頓只吃五個饅頭。
三個同伴在不遠處的陰涼地裡打開塑料袋,大家拿著饅頭,就著剛剛買的涼拌菜、花生米開始吃了起來,個頭矮墩墩的小張遠遠的招呼他:「陳哥,過來一起吃吧。」
陳浩向他們揮了揮手:「你們慢慢吃,我到那邊看看。」他的手往音樂學院方向指了指。出了胡同,他在路邊的一個花壇上坐了下來,迫不及待的打開塑料袋,同時從屁股後面掏出那個已經喝掉了一半的礦泉水瓶,裡面裝的是自來水。
陳浩拿出一個饅頭,大大的咬了一口,快速咀嚼了幾次,然後響亮的吞了下去,一邊吃,一邊打開了那袋搾菜。
他拈起一根搾菜絲扔到嘴裡細細的品了品,臉上現出愜意的神情,猶豫一下,從另外一個口袋裡面摸出一個很小的棕色藥瓶,打開蓋子,輕輕的抖了幾下,於是,白色的精鹽均勻的撒到了搾菜的上面。
陳浩一邊狼吞虎嚥的吃,一邊有些捨不得的看著塑料袋裡面越來越少的食物。當他拿起最後一個饅頭的時候,忽然間對投射在他旁邊的一個顫抖的陰影吃了一驚,手裡的饅頭也不由自主的掉到了地上。他猶豫一下,慢慢的回過頭來:「姐……,你怎麼來了?」
姐姐面色蒼白,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激動,渾身顫抖的站在他的身後,她的神情就好像見了鬼一樣:「浩子,你不是當經理了嗎?」
「哦……,」陳浩手忙腳亂的從地上撿起饅頭,拍了拍塵土,本能的想往嘴裡放,卻覺得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於是慢慢的放了下來。
「是這樣……,最近人手不夠,所以管理人員也充實到了第一線,下個月我就要回到管理崗位……」
姐姐強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但是她已經氣得滿臉通紅:「你怎麼過這樣的日子?那兩萬多塊錢你都弄到哪去了?怎麼花得這麼快?」
「姐夫……」陳浩的眼裡閃過一道憤怒的光芒,可是見到姐姐憤怒的表情,他忽然改了口:「姐夫還好嗎?」
「你別跟我東拉西扯,我問你,那兩萬多塊錢你是怎麼花的?」姐姐怒不可遏的衝他喊道。
「那錢……,」陳浩忽然變得笨嘴拙舌了。他有些內疚的想,當初還以為是姐姐指使姐夫去要那兩萬塊錢,可是姐姐根本就不是那種人啊。到現在她還以為那錢被我拿走了,要是我告訴她實情,她還不得回去和姐夫拚命?
陳浩的腦筋一邊飛快的轉著,一邊期期艾艾的說道:「姐,我一直就不想告訴你,怕你為了這事上火。那錢……,讓人給騙了。」
「騙了?兩萬多都讓人騙了?你怎麼不去找警察?」姐姐氣得暈了頭,她難以想像,弟弟居然在幾個月以內就把母親一生的積蓄揮霍一空。
「傳銷……,我被人家騙去搞傳銷,花了差不多一萬塊錢,結果沒賺到錢……」
「還有一萬那?」姐姐氣急敗壞的問道。
「我沒賺到錢,就去找騙我的人評理,那個人根本就不講道理,我一氣之下就打了他,後來……」他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的伸手在自己額頭上的那道傷口上摸了一下。
「你……你把人打壞了?賠了多少醫藥費?你也受傷了?要緊嗎?」春妮彎下腰仔細看了看弟弟額頭上的那道傷口,那是上個月為客戶搬家的時候不小心撞的。
「沒事,我絕對不能饒了他,要不是他,那兩萬塊錢就不能全部弄沒了。上個星期我剛找到他住的地方,還沒來得及……」陳浩咬著牙裝出一副憤怒的樣子,他知道姐姐斷不會允許他去做這樣的傻事,果然,姐姐發火了。
「你可得敢!錢和命那樣重要?錢沒了能再賺,可是你和那些人能弄出什麼結果?說不定他們還是黑社會,那錢咱不要了,只要人沒事就好。」
「可是那是娘一輩子的積蓄。」陳浩倔強的看著姐姐。
「那你就去找他們拚命,以後我再也沒有你這個弟弟了!」姐姐氣急敗壞的使出了撒手鑭。
《生死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