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欠一點,沒關係。」柳紅藥似乎不想說這些。
陳浩不再講話,他們再次陷入了沉默。
「謝謝你,陳經理,我……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酒和菜都是你買的,我就借花獻佛,敬您一杯吧。」柳紅藥有些羞澀的舉起了杯子。
陳浩笑了:「客氣什麼?大家都是朋友,誰請誰都一樣。對了,你想找什麼樣的工作?也許我能幫你推薦一下,很多公司和我們有業務往來。」
柳紅藥笑了:「謝謝您,隨便什麼工作都可以。」她似乎對這個提議沒有什麼興趣,眼神依舊顯得有些黯淡。
「怎麼了?有什麼……難言之隱?」陳浩關切的問道。
「沒有。——其實說說也不打緊,我對工作真的沒有要求,對我來說都一樣的。」
「這是什麼意思?」陳浩有些吃驚。
「我欠了錢,很多錢,為了讀大學,為了……父親的病,可是父親去世了,現在整個家庭只能讓我一個人抗。弟弟就要高考——,算了。」她忽然低下了頭,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
「你家欠了多少外債?」陳浩一邊喝酒,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七萬多。——不說了,大過年的,開心點。」柳紅藥在臉上抹了一下,彷彿要把那些不快通通抹掉,眼裡還有淚花,卻開心的笑了。「能認識您真的很榮幸,我還擔心您把我給忘了。」
「哪裡話,認識你,我也非常開心。」陳浩笑了。自從上次見面以後,他根本就不敢再和她聯繫,他本能的感覺自己可能要迷上這個可愛的女孩子,他怕影響家庭的和諧,其實真正害怕的是她對自己沒有感覺,怕她只是單純的把自己當成兄長。
「上次聽您談了那麼多瓦格納,所以我借了一套《漂泊的荷蘭人》,可是感覺不是很好。」女孩子輕巧的轉移了話題。
「《漂泊的荷蘭人》是瓦格納早期的作品,真正能代表他最高成就的是他晚年才完成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總共是由四部分組成的,全部聽下來要十六個小時。」陳浩也變得輕鬆起來。
「真的?真了不起,那麼長的時間。下次他們來北京表演,我一定要去看看。」柳紅藥艷羨的說道。
「這個有點難。即使在德國,想看這出歌劇通常也要提前幾年預定才能搞到票。我有一套卡拉揚指揮的CD唱片,去年去美國度假,順便買了一套dvd光盤,想看的劃我借給你。」
「DVD就算了,我沒有設備,下次您把CD借給我聽聽就好了。」
和諧的感覺終於回來了。他們開心的聊著天,直到午夜的鐘聲敲響了。
「太晚了,你該休息了。——你的身體不好,早點睡吧。年底工作不好找,你別急,還有,欠債的事也不要太擔心,畢竟……」
陳浩起身告別,一邊說,一邊拿出錢包,從裡面數了一千元錢放到了桌上:「你把房租交了,順便買點營養品。」
「怎麼好意思……」柳紅藥尷尬的低下了頭,看樣子簡直要鑽到桌子底下。
「客氣什麼,等你賺了錢還我就是了。」陳浩爽朗的笑了,他輕鬆的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柳紅藥的家。
三天後,陳浩撥通了柳紅藥的電話:「你在家嗎?我找你有點事。……好的,待會見。」
花燈初上的時候,陳浩敲響了柳紅藥的家門。
柳紅藥雖然還很瘦,可是氣色卻好了許多,見到陳浩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在放光:「陳經理,您來了?」她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給你帶了幾張唱片,有空聽聽吧。」陳浩從包裡拿出一個盒子放到了桌上。
「謝謝陳經理……」柳紅藥驚喜的打開盒子:「哇,這麼多?真漂亮。」她手忙腳亂的翻看著,高興得不知所措。「等我有了錢,一定要買上幾百張……」
陳浩有些心酸的看著這個女孩子,她獨自背負了那麼多重擔,承載了那麼多痛苦,要求卻那麼簡單。
「還有……」陳浩從包裡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紙包,慢慢的打開,裡面是幾扎捆在一起的嶄新的鈔票。
「這是八萬元錢,你先把債還了,你弟弟上大學的時候再想辦法吧。」
「什……」柳紅藥剛剛吐出一個字就彷彿被噎了回去。她呆呆的看著那捆鈔票,嘴巴忽然笨了起來,以至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明天給家裡匯過去吧。」陳浩把那捆鈔票推了過來。
柳紅藥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陳經理……」她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不要這樣,你休息吧,我走了。」他站了起來。「別忘了鎖上房門,小心點。」
「等等!」柳紅藥叫了一聲,她來到陳浩的面前:「您——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同病相憐而已。」陳浩輕鬆的笑了。「我曾經有很多次餓著肚子在街上到處尋找,希望能揀到一元錢好讓我坐車去聽課,可惜我的運氣一直都很壞。那時候我非常希望有人來幫我,哪怕請我吃碗炸醬麵,因為差不多有三個月的時間,最讓我朝思暮想的就是忽然能吃到一碗熱騰騰的……」
「陳……」柳紅藥泣不成聲,她忘情的一把抱住了陳浩,鼻涕和眼淚把他的西裝都弄髒了。
「別這樣,將來別忘了還給我就是了,啊?」陳浩輕輕的在她的頭上拍了拍。「我還有事,先走了。」
「你別走了,今晚就在這裡……」柳紅藥抬起頭,臉上掛著鼻涕和眼淚,決然的看著陳浩。
陳浩笑了:「我幫你不是為了這,因為……有共同的愛好,而且……」他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這些理由連自己都騙不過去。
「我可能永遠也無法還掉這麼多錢。你喜歡我,我知道。」
「別胡說了,還不上就慢慢還,實在不成就算了,何苦那麼認真?——我有老婆孩子,我很愛他們。」陳浩輕輕的推開了女孩子。
「你喜歡瓦格納,喜歡肖斯塔科維奇。」柳紅藥笑了,她想說點什麼,卻忍住沒有說。
「怎麼了?」陳浩有些奇怪的問道。
「沒有什麼。其實您的婚姻並不幸福。」她看他的眼神熱辣辣的,讓他有些抵擋不住。「幸福的男人怎麼會花費大量時間聽這類音樂?」
看著柳紅藥美麗的大眼睛,陳浩有一種崩潰的感覺。「我要走了。 」他輕輕的,但是堅決的把放在自己肩上的那隻小手拉開,推門出去了。
「喂,你不怕我拿你的錢跑了?」柳紅藥叫住了他。
陳浩沒有回話,只是回頭笑了一下,向她揮了揮手。
柳紅藥看著他一步步走下樓去,然後歎了一口氣,關上了房門。
為什麼我不能留下?因為我喜歡你,也因為我不是沒有責任感的男人。
陳浩在車流中慢慢的前進,他打開車窗,任冰冷的風吹拂著滾燙的額頭,漸漸的他恢復了常態。
週末下午,陳浩像往常一樣在辦公室玩電腦遊戲的時候,接到了柳紅藥的電話。本來應該是家人團聚的時間,他卻經常用來玩遊戲或者聽音樂,他的家庭似乎有他不多,沒他不少,他本人對家庭的觀念也有些淡薄。
妻子和他的關係忽然變得微妙了,倩倩對他比以前投入了更多的關註:幹嗎去了?和誰在一起?為什麼不早點回來?我問過小趙了,昨天晚上他沒和你在一起。
孩子這麼大了,可是妻子卻忽然有了危機感,她曾經把這個男人牢牢的抓在手裡,可是如今卻感覺失去了對他的控制力。
陳浩的確變了,心境變得出奇的好,對妻子也更有耐性了。有時候他會不知不覺的傻笑,有時候又會獨自歎息一兩聲。憑著女人的直覺,周倩倩知道丈夫的心裡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因此恨得牙根癢。為了不讓他漠視自己的存在,她不斷的在兩人之間製造摩擦,可是讓她洩氣的是,不論她多麼的蠻不講理,丈夫都忍了,並且對自己依舊那麼漫不經心,彷彿她周倩倩不是陳浩的老婆,而是房間力的一件擺設。
周倩倩終於有了打碎門牙和血吞的感覺,她曾經規定夫妻之間任何一方不許干涉對方的私生活,因此自己也心安理得的和那個王老總暗渡陳倉,可是等她發現丈夫的心不在自己這裡了,她立刻焦慮起來。「我就不信抓不住你!」她暗自發狠,與此同時,對王總也明顯的冷淡下來。
陳浩的生活習慣沒有改變,週末他仍舊留在辦公室或者去劇院,很晚回家,周倩倩偷偷的跟蹤了丈夫幾次,卻一直沒有抓住她想要的證據。不過偶爾她會打一兩個電話騷擾一下,卻礙著面子,不肯明白的向丈夫表示自己吃醋了。
柳紅藥的心情似乎很糟糕,她之是問他能不能立刻到她那裡,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後就掛了。
陳浩的心情忽然輕鬆起來,他明白自己的沉重並非來自家庭或者工作,而是因為連續幾天沒有來自柳紅藥的消息了。
在花店裡,陳浩讓一個女孩子為他配一束鮮花。什麼花?隨便你吧。不,不是女朋友,是……女性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柳紅藥看上去依舊很瘦,面色也很不好。她有些冷漠的看著陳浩和他帶來的那束花,毫無表情的接受了,隨手放到了桌子上。
「好點沒有?」陳浩沒有留心她的冷漠,只注意到她的虛弱。
「好了。」柳紅藥的臉色依舊有些陰沉。
直到此刻,陳浩才感覺她有些不對。「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有。」她神經質的站起來在臥室裡面轉了兩圈:「你先坐,我去沖個澡。」她不等陳浩回話就拿起毛巾進了衛生間。
聽著裡面傳出來的不間斷水聲,陳浩忽然擔心起來:她怎麼了?為什麼這樣不開心?他心神不定的傾聽著,唯恐因為身體太虛弱,她會忽然暈倒。
水聲停了,過了一會,柳紅藥的頭髮盤著,穿著一件舊睡衣從裡面走了出來,她的脖子很細,看上去似乎難以支撐頭部的重量。
她面無表情的拉上了臥室的窗簾,然後脫了睡衣,赤條條的站到了陳浩的面前。
陳浩覺得喉頭發緊,他呆呆的看著她羸弱而纖細的身體,感覺有點頭暈目眩。
柳紅藥麻木的看著陳浩:「來吧。」
她退了兩步,坐到床上,躺了下來,目光呆滯的看著天花板。
陳浩呼吸急促的站了起來,吃吃的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沒什麼,過來吧。」女孩子笑了,她的眼神讓陳浩感到心痛。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陳浩覺得很疲憊,便慢慢的坐了下來。
「別廢話了,我有點累。」柳紅藥有些不耐煩的閉上了眼睛。你幫助我,借給我錢,為的不就是這個嗎?她暗自祈禱:讓這事快點過去吧。
陳浩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覺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識。
「我……還要去見客戶。」陳浩忽然像老了十歲。你為什麼這樣對我?難道我真那麼無恥嗎?我喜歡你,可是如果得不到你的心,就算一輩子都睡在一張床上又有什麼意思?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讓你這麼輕視我?
他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了。
這個女孩子有一種讓他心碎的感覺。陳浩知道她不愛他,可是既然接受了他的幫助,她覺得必須有所回報,因為她一無所有,所以才會想到這種方式。她不明白,陳浩幫助她僅僅是因為喜歡她,因為對她的窘境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而這樣的回報方式讓他覺得尷尬,覺得自己在她的眼裡很無恥,所以他才會痛心的走。
柳紅藥安靜的躺著,聽著陳浩站起來和她道別,聽著他拖著腳步走出房間,聽著他關上大門的聲音,一直等到房間裡忽然靜了下來,於是她的淚水慢慢的湧了出來。
「陳浩……陳浩……」她扭動著身子,幻想著這個男人伏在自己身上的情形,忽然她跳了起來,拿起手機迅速撥通了陳浩的電話:「陳浩……對不起,我……真的很喜歡你。」
陳浩把汽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茫然的點上,然後大大的吐出一個煙圈。
三月,萬物復甦。陳浩利用週末的時間開車帶柳紅藥去潭柘寺走了一趟,她說要去許個願。回來的路上,他們在一家音像店停了下來,買了幾張唱片。
「上來和我一起聽一會音樂吧。」在樓下,柳紅藥笑盈盈的提出了邀請,陳浩笑了:「好啊。」
柳紅藥的臥室依舊簡陋,但是已經收拾得一塵不染。
她打開一張新買的唱片放入CD機,原始而古樸的音樂流水一般的流淌出來。
陳浩坐在沙發上,愜意的看著她,她一邊張羅泡茶,一邊不時的投以一個充滿柔情的眼神。
彷彿來自遠古的鼓聲由遠而近,原始人類的吟唱也一波三折的起伏著,單純的音樂、悠遠的意境讓聽的人忘卻了塵世間的一切煩惱。
柳紅藥把茶放在陳浩的旁邊,然後緩緩的跪在了他的面前,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裡。
「起來吧,別傻了。」陳浩有點緊張的拍了拍她的頭。
柳紅藥抬起頭,用略顯驚訝的神情的注視著陳浩。這個男人勤勉,淵博、為人正派,無時無刻不顯示出優雅的紳士風度,他多有吸引力啊。音樂讓她忘卻了所有的煩惱,這一刻她只想讓他把自己擁入懷裡。
陳浩被女孩子的眼光融化了。「紅藥……」他猶豫一下,終於顫抖著抓住了女孩子的手,抱著她站了起來。
柳紅藥伏在陳浩的懷裡,彷彿來到了世上最安全的避風港。在輕柔的音樂聲中,他們慢慢的轉著簡單的舞步。
《生死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