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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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槍八說:「秦隊長有所不知,這幾天我可真是忙壞了。一邊和大哥計劃著如何轉移那二十九箱紅貨,一邊還要跟秦隊長鬥志鬥勇,絞盡腦汁地把你們支開,我並不比秦隊長輕鬆多少!你也知道,由於刀疤人臨時撤離的原因,使我們整個計劃幾乎陷入癱瘓,沒有他的關係網,我們想要把那批紅貨運出通化城簡直比登天還難。所以我和大哥商議了一下,決定走一招險棋——趁你和馮同志前往鷹屯期間,把郝同志拉下水。如果有八路軍的同志做映襯,我想這批紅貨運出通化城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坐在我身旁一直不言不語的郝班長聽到九槍八這麼說,突然彭的一下漲紅了臉膛。他支支吾吾地說:「秦隊長,我可是,我可是啥都沒做哇……」
九槍八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們還沒有著手進行,秦隊長就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而且我還斷定你們去鷹屯一定發現了什麼非比尋常的事情,這就更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擔憂。」
秦隊長不解地問:「二當家,你是從哪裡判斷出這一點的?我覺得我和小馮並沒有露出什麼馬腳,而且花舌子我們也把他留在了鷹屯,幾乎沒有理由讓你事先就覺察出來啊?」
九槍八笑道:「問題就出在花舌子身上!秦隊長是否還記得,鷹把式多年來作為小西天山寨的情報提供者,之所以又快又準地把情報送上山寨,他的途徑是什麼?」
秦隊長的嘴巴微微張開了一下,接著連連搖頭。他說:「二當家的意思是——不對!在鷹屯我們已經跟鷹把式達成了協議,讓他把花舌子看管起來,而且還綁了花舌子。這怎麼可能?」
九槍八說:「但是秦隊長忽略了一點,你們並沒有綁住那只海東青,而正是這只傢伙在關鍵時刻拉了我們一把,它先你們一步飛回了山寨。當我看到他的兩隻利爪上空空如也,就知道一定出了一些不尋常的事情。因為這種情況此前從未有過。後來我見你們回來後並沒有帶著花舌子,這就讓我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這兩點加在一起難道還不夠嗎?」
秦隊長說:「難怪我和小馮回來後還什麼都沒有問,二當家就主動出擊,把此前所有的說辭全部推到,又重新編織了一張完美無缺的網!」
這時候九槍八欠身道:「秦隊長,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秦隊長解惑。到底在鷹屯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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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說:「我們在鷹屯意外地找到了刀疤人——不!應該說他早就在鷹把式家裡等我了。如果把整件事情聯繫起來,可以說刀疤人是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給了我一線生機,但同時也狠狠嘲笑了我一把。因為他的出現把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都推翻了。從這一點上我就更能從刀疤人複雜的心裡看見一條明晰的願望,他確實是希望我查清盒子背後隱藏的秘密;但是他卻自始至終沒有提那二十九箱紅貨一個字。我想正是作為朋友的原因他才沒有出賣你們!」
九槍八悵然地歎息一聲:「我的這位患難兄弟真是用心良苦。那麼我想秦隊長再回到山寨之後,命令郝同志和馮同志送那群日本女人下山也應該是另有目的吧?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大概是想中途去石人溝查探了一下黃三的底細?」
秦隊長點點頭:「二當家言中了。當是我確實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在紛雜的迷霧之中我只找到兩條細微的線索:第一是就是黃三的身份;第二就是你臉上莫名其妙的潰爛,也就是你苦苦掩飾的後山柞林。我想正是由於昨晚我提出去柞林查探,你怕事情敗露才決定即刻展開行動吧?」
九槍八說:「秦隊長果然心思縝密!我知道一旦郝同志和馮同志前往石人溝,那麼就一定會知道黃三的假的,所以我們必須立即行動轉移那批東西。否則一切的掩飾就會全部前功盡棄。」
秦隊長說:「這麼說來那八名日本女人在中途遇害也是二當家指使人幹的?」
九槍八大吃一驚:「什麼?你說什麼?秦隊長是說那八名日本女人中途被人殺害了?這絕對不是我們幹的!秦隊長你想想,我們的心思都在那二十九箱紅貨身上,怎麼還會分心去殺一群無關緊要的女人?她們跟整件事並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根本沒有殺她們的理由呀!」
秦隊長原本平靜的面色突然掠過一絲驚慌,他連連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不是你們下手哪還能有誰?是誰如此害怕小馮和老郝把她們送到城裡的部隊?難道這群日本女人知道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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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槍八緩緩把面巾摘下,接著長舒了一口氣。他猶豫了片刻才說:「秦隊長,我有個疑問。為什麼八名日本女人死掉了,郝同志和馮同志卻安然無恙?如果有人痛下殺手大可以連他們倆一起做掉?為什麼還要放他們一條生路?」
秦隊長望著九槍八連連搖頭,但是我分明看見他的眼珠亮了一下,只是隨即又恢復了常態。秦隊長說:「二當家,這是我們找出的又一個疑點。現在請你說說後山柞林的事兒吧,為什麼林子裡會出現四名日本鬼子?」
九槍八說:「事情是這樣的。昨晚我和大哥召集了寨子裡所有的弟兄,目的就是想瞞著他們轉移那二十九箱紅貨,後來我們把他們集中在堆放糧草的屋子裡,說是要干一趟大買賣,讓他們整理糧草騰地方放東西,兄弟們都進去之後,我用了香木迷倒了他們。心裡想著估計他們睡醒之後我們也可以離開了。當我們在後山柞林裡的溝膛子裡正往外搬東西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就冒出來四名日本鬼子。由於放紅貨的地方在地面之下,所以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如果輕易出去就像活靶子一樣,再差的槍法都能打死我們。非常奇怪的是,這四名日本鬼子見我們不開槍,他們也不開槍,只是守株待兔地等著,再後來就是秦隊長你們來了……」
秦隊長說:「這麼說來那幾百條兄弟的命都是在迷暈的狀態下被人殺死的?看來我猜對了。可是有一點我不清楚,屋子裡的糧草哪裡去了?是誰運走了如此大批的糧草?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在場所有的人都忽然沉默起來,這時秦隊長突然問道:「二當家,你曾說過那二十九箱紅貨是你兩年前發現的,這荒山野嶺根本就沒有什麼墓地墳塚,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大批的錢財?這件事情二當家想過嗎?」
九槍八緩緩抬起頭來盯著秦隊長:「秦隊長的意思是,這自始自終就是一樁陰謀?」
這時候秦隊長「彭」地拍了一把桌子,大叫一聲:「這一定是個陰謀。驚天的陰謀!不光如此,我斷定山寨裡有一名藏得非常深的內奸。而且——他就在我們在座的幾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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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此話一出無疑於晴天霹靂,屋子頓時響起一片荷槍實彈的聲音。
三當家王老疙瘩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身來,他把匣子槍頂在秦隊長的頭頂,怒氣沖沖地對震江龍喊道:「大哥!別相信秦隊長這些花言巧語!咱這堆兄弟裡屬俺跟他打交道打得多,俺還不知道他葫蘆裡賣得啥藥?這個人跟狐狸一個揍性,奸詐狡猾。他這是用了招反間計,想離間咱們兄弟,好讓咱們自相殘殺。大哥,讓俺開了他的天窗一了百了!」說罷王老疙瘩「卡嚓」一聲搬動了槍頂的保險栓。
裘四當家和方老把頭以及二膘子看到王老疙瘩動了殺機,也都各自把別在腰間的匣子槍扯了出來,四條烏黑的槍口齊刷刷對準了秦隊長的腦袋。與此同時,他們的目光全部都甩向震江龍,只等他的一聲喝令,秦隊長的腦袋便會花開四瓣!
我確信我的心臟已經飛出胸膛,它的消失讓我整條身子異常輕飄,亦如腳底踩著浮雲。而此時郝班長深深地埋下腦袋,脖子已經全然縮進肩膀,這位體格彪悍的東北大漢此時就像一坨皺巴的南方梅乾菜,整個人都在拚命地收縮成團。
震江龍的不動聲色讓激烈的氣氛蓬勃直上。在這個時候,只怕再添上一撮火苗,整間屋子立即就會遍地槍火。而手持火苗之人卻顯得異常鎮靜——此時震江龍表現出的怡然自得多少有些保持中立的色彩,這就更讓我覺得如坐針氈。
這時候九槍八突然站起身來,他一把薅住王老疙瘩的匣子槍。九槍八說:「老三,把槍收好。不要讓外人看了咱們的笑話。大哥還沒有發話難道你敢造反?還是你被秦隊長說中了心虛?」
九槍八看似心平氣和的詰問讓王老疙瘩憨厚的臉膛頓時紅通通一片。他支吾了兩把才衝著九槍八喊道:「二哥!你這話就不中聽咧。俺聽你咋有點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別忘了你是小西天山寨的二當家。如果真像秦隊長剛剛說的那樣,你也沒的跑。俺還說這裡你嫌疑最大咧!俺們都是打頭兒就是跟著大哥出生入死的,屬你是半路唸經的和尚,放著好好的國民黨不干跑到這荒山野嶺當胡匪,你心裡到底藏著啥彎彎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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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疙瘩不甘示弱的一番反駁,倒是讓九槍八有些無言以對。裘四當家似乎看準了這個時機,他對震江龍說:「大哥,你給句痛快話吧!只要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這三名八路,那二十九箱紅貨還是你我兄弟的。大哥?」
此時方老把頭也加入勸說震江龍的行列,方老把頭說:「大當家,為了這批紅貨咱們可算是費勁了心機,不能因為三名八路就功虧一簣。」
二膘子連忙映襯:「大當家,方老把頭說的沒錯,先不說這批東西到了八路的手裡會充公,光是弄死黃三這條他們也不會輕饒了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幹掉吧!大當家要是不好下手,我二膘子來蹚蹚渾水?」
我看到秦隊長剛要張嘴辯駁,震江龍卻驟然起身,「嘩啦」一下子把面前的木桌掀翻在地,桌上放置的杯盤以及九槍八的槍一股腦兒散落開來。震江龍伸出手指連連指著他們四人:「我說你們他娘的是不是都想紅貨想瘋啦!」震江龍最後把手指停留在方老把頭的面前,他說:「他們三個犢子不明事理也就算了,可是你……想當年你創立小刀會的時候,何等的英雄了得?現如今寨裡幾百條出生入死的兄弟無辜妄死,難道當年義薄雲天的彭麻子真的可以視而不見?」
方老把頭聽到震江龍這麼說,抿著乾裂的嘴唇把匣子槍緩緩放了下來。其餘三人也從震江龍口中得知了他的態度,也都不敢怠慢一一照做了。
我的那顆丟掉的心臟此時總算重新歸位。我瞟眼去看秦隊長,他的臉頰雖然面色凝重並無改色,但是眉毛上已經生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正當我暗自慶幸暫時逃過禍劫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不期而至。它就像是一隻無形巨手輕輕地把我從溫水之中撈出,然後「啪嘰」一聲直接丟進冰冷的酷寒!以至於我是在混沌的狀態下,根本沒有看清王老疙瘩是如何將手中的匣子槍頂住了震江龍的腦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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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俺別動!」三當家王老疙瘩的一聲喊叫擊碎了裹在我身上的寒冰,我打了一個生猛的寒顫,足足冷了兩秒鐘——我肯定這兩秒鐘的時間已經被當時的氣氛抹掉了。
這時王老疙瘩的另一隻手已經勒住了震江龍的脖子,他那憨厚的臉膛顯得異常激動,聲嘶力竭的話一票票從他嘴裡冒出來:「老四,二膘子,方老把頭,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大伙誰都別裝犢子!現在大哥和二哥都跟八路軍穿上了一條褲子,反正山寨裡的弟兄也都死光了,就不差他們幾個咧!俺幹掉大哥,你們把剩下的全崩了,二十九箱紅貨咱們四個平分。老四,聽到沒有?干死他們!干!」
王老疙瘩越說越激動,兩隻眼睛佈滿了血紅的殺氣,被挾持的震江龍隨著他的身子連連後退,不住地發出窒息的咳嗽聲。
裘四當家當先是看了方老把頭和二膘子兩個來回,最後也退到了王老疙瘩身邊,他舉起槍接上了王老疙瘩的話茬:「乾爹,二膘子,三哥說的沒錯!只要把他們都收拾了,就沒人知道二十九箱紅貨的事了,咱們大費周章的努力也就功德圓滿。一起幹吧!」
方老把頭和二膘子聽罷同時把槍對準了九槍八!
二膘子似乎激動得有點過頭,呼吸急促地喊道:「二當家,俺對不住你了!到了陰曹地府不要記恨我,逢年過節我會多燒些紙碼子給你。你上路吧……」
聽到這裡我把眼睛緊緊地閉上了。事到如今就算九槍八和秦隊長槍法再怎麼百步穿楊也無濟於事了。秦隊長的槍沒收了,而九槍八的槍被震江龍掀桌子的時候弄到了五米開外的門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是碓在砧板上的魚肉,只等濺血送命。
「等等——!」九槍八突然吼出了一嗓子。他根本不顧將要用槍射殺他的二膘子,轉而面對裘四當家,異常鎮靜地說:「老四!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難道現在你還看不出來誰是隱藏在山寨裡的內奸嗎?你以為把我們全部幹掉你還有命去拿紅貨嗎?老三連大哥和我都下得了手,事成之後他會輕易放掉你嗎?用你的腦袋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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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當家聽聞九槍八的這番話,先是楞了楞神兒,接著嘩啦一聲把槍對準了王老疙瘩。而王老疙瘩看到裘四當家反了水,劈頭蓋臉地罵道:「九槍八!你個狗娘養的犢子!這麼多年俺對山寨忠心不二,為了兄弟們能有個安生,俺不惜被人咒罵到城裡當了假漢奸,到頭來你卻懷疑俺,俺他娘的崩爛你……」王老疙瘩話未講完,便迫不及待地把槍對準的九槍八!
也許被劫持的震江龍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幾乎是在王老疙瘩出槍的一瞬間,他突然出手攥住了王老疙瘩的手腕,接著弓腰彎背,直接將站在他身後的王老疙瘩掀翻在地;於此同時,兩聲清脆的槍火魚貫而出——震江龍和王老疙瘩順次歪掉了腦殼,各自的眉心處徒生了兩點血紅。
殺機來得猝不及防!以至於在裘四當家放下冒著青煙兒的匣子槍後,郝班長的身子才光噹一聲撞翻椅子跌倒在地。我望著面色慘白的裘四當家,看到他渾身瑟瑟發抖地站了一陣子,好久之後才雙膝跪地,他的聲音跟他的身子一樣恐懼:「大哥!老四對不住你,我的子彈只比三哥晚了一點點……大哥!老四對不住你,這就陪著你下九泉……」
裘四當家說著說著便提起匣子槍頂住了自己的腦殼。就在他要扣動扳機的時候,站在就近的秦隊長起腳踢飛了他的手槍。秦隊長把他扯起,說:「裘四當家,你已經盡力了。這又是何苦……」
方老把頭和二膘子見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也都不動聲色地把槍收了起來,隨後面色淒涼地俯身查看震江龍和王老疙瘩的屍首。
半晌沒有說話的九槍八這時候對著二人道:「把大哥和老三的屍首先抬上炕吧,地上涼。」
我趕緊拉起郝班長過去幫忙。兩具死屍極其沉重,這又讓我想起前幾天城裡的暴亂死掉的兩千多名孤魂野鬼,不知道他們在黃泉路上相逢之後,是否會掀起另一場血戰?
1946年大年初八——在這一天的午後,在狂風肆虐和大雪紛飛的小西天山寨,我望著震江龍和王老疙瘩還未來得及合攏的眼睛,突然覺得恍如夢中——為了一己私慾,日本人不惜血本侵佔中華大地,為此國人付出了為期十四年之久的艱苦抗戰;基於同樣的原因,在光復之後的小小的通化城,夢想破沒的殘餘關東軍負隅頑抗發動暴亂,結果兩千多條人命葬身江水;又是為了一己私慾,小西天的胡匪首腦不顧兄弟情誼相互殘殺,最終沒有得到半塊真金白銀;還有那位自負不已的葉西嶺,用遊戲方式的結束生命……而我們苦苦尋找的火麟食盒隨著王老疙瘩這個內奸暴斃之後,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盒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我們究竟還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一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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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名狀的虛無讓我不由自主地癱倒在地。那時我不會想到,此前我們日夜兼程的奔波不過是摸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而真正的較量似乎才剛剛開始,或許只有萬劫不復才能略微表達出後事的程度,只是我們將要為此付出的代價過於慘烈。
1946年大年初八,這一天徹底改變了我的餘生。
1946年大年初八,這一天徹底改變了我的餘生!
而為此拉開新帷幕的契機就是九槍八不慌不忙的腳步——他在我們把兩具屍首抬上火炕之後走向門口,俯身撿起了那把此前被震江龍掀飛的手槍。我虛弱無力地看到他用袖口仔細地擦拭的槍身好一會兒,之後他出乎預料地吹了吹槍口。我被他的這個動作弄得楞了一下子,因為此前他都是開完槍才吹槍口。九槍八似有深意的舉動讓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而這時他已經來到了裘四當家身邊,接著他說了一句讓我迷惑不已的話:「老四,告訴我那只火麟食盒在哪?」
九槍八的異常鎮靜讓坐在椅子上滿臉躊躇的秦隊長「彭」的一聲站起身來。
這時我看到方老把頭和二膘以及郝班長也都微微張開了嘴巴。屋子裡的氣氛「啪嘰」一聲又折身而回,亦如此前那般激烈。
裘四當家信步從火炕上起身,坐在了我旁邊的椅子上。裘四當家孑然一笑,對九槍八說:「二哥,你說什麼呢?那只盒子我怎麼會知道在哪裡。」
九槍八連連搖頭道:「老四,現在大哥和老三都已經撒手人寰,再加上山寨裡出生入死了幾百條兄弟的人命,難道這些代價還不夠你回心轉意嗎?老四,聽我一句勸,放手吧!」
秦隊長滿臉疑惑地張開說話,只說了三個字「二當家……」就被九槍八打斷。九槍八利落地抬手顯示出無可抵抗般的粗暴。秦隊長只好緩緩坐下身來。
裘四當家面不更色,他說:「二哥,現在大哥已經死了,山寨什麼都是你說了算,如果你僅憑妄加猜測就一口咬定那只火麟食盒是我拿的,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如果這樣,我想大哥和三哥在陰曹地府看到你如此對待兄弟,我想他們做鬼都會合不攏眼。」
九槍八厲聲道:「他們是合不攏眼!因為他們原本跟這件事本無關係,現在都是為你而死!你說他們能安然閉眼嗎?」
裘四當家說:「好!二哥,我不跟你逞口舌之快。既然你死活一口咬定火麟食盒在我這裡,那你拿出證據來吧。只要你能讓我心服口服,就算冤死這事我也認了。要是你拿不出證據,咱們兄弟從此恩斷義絕。」
九槍八說:「老四,現在山寨的兄弟和八路軍的同志平分秋色,咱們暫時拋開芥蒂,讓我一點一點把你的皮剝下來,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裘四當家不甘示弱地說:「二哥,老四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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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槍八眉頭緊蹙,似乎陷入了長久的回憶之中。當眉心壅起了褶皺緩緩平復之後,他把身子微微轉向秦隊長,他說:「秦隊長,之前我們已經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毫無保留地順了一遍。現在有勞秦隊長把第我們找出的所有疑點再挨個重複說明。」
秦隊長說:「除去此前已經推翻的部分疑惑之外,第一個疑點就是,當日大膘子在把火麟食盒送往山寨的時候被人劫走,問題是劫走盒子的人到底是誰?」
九槍八說:「我的答案是——老四。只有老四有作案的時間。」
我聽到九槍八如此斬釘截鐵,不禁脫口而出:「可是,可是裘四當家那個時候已經去了雞爪頂子找方老把頭,這是此前二當家親口所言啊。」
裘四當家滿臉自信:「馮同志說的不錯,難道二哥又要出爾反爾篡改事實,推倒此前的說辭嗎?」
九槍八搖頭道:「當日確實是我和大哥看著老四前往雞爪頂子的,這一點沒錯。問題就出在那把槍上——也就是葉西嶺留在碎屍上的勃朗寧手槍。此前我們已經分析過,大膘子先我們一步提著食盒上山寨,而後又折身回來取走了碎屍上的槍,我斷定就是這個期間火麟食盒才被人劫持的。」九槍八略微頓了頓,繼續說:「秦隊長,還記得大膘子臨死之前說的話嗎?」
秦隊長頷首道:「當然。大膘子說讓二當家趕緊帶著山寨的一干弟兄下山,不要再找那只盒子,也不要去找裘四當家……」
九槍八厲聲打斷秦隊長的敘述:「停。關鍵就在最後一句。大膘子為什麼不讓我去找老四?他明明知道老四去雞爪頂子是為了找方老把頭商議運走紅貨的事情,早晚都得返回。他這麼說不是有些多餘嗎?唯一符合邏輯的就是,火麟食盒和老四一定有某種關係,大膘子才臨死之前口出此言。老四,我說的對嗎?」
裘四當家無奈地搖頭說:」二哥,我真是佩服你的想像力。那麼,如果我是內奸,又不想讓醜事敗露,我幹嘛不直接殺了大膘子,難道留著他的命來揭發我嗎?換作是你,你會笨到這般地步?」
裘四當家的反駁完全合情合理,嚴絲合縫,在防守過後又順其自然地反戈一擊,他的底氣十足足足讓我替九槍八捏了把汗。現在,似乎攻守雙方變換了位置。
這時候九槍八突然笑了聲音。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晃來晃去:「老四啊老四,你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我猜當時你不是不想殺大膘子,而是沒有機會下手吧?——好!讓我接著往下講。當秦隊長從雞爪頂子回來之後,跟我說你中途被我打了一槍這件事,我聽後非常詫異。只是當時我一門心思都在那些紅貨身上,便順理成章地以為你是為了紅貨才誤導秦隊長,於是便按照你的謊言繼續掩飾。其實那個時候我就早該想到。因為此前我們的計劃裡並沒有你中槍這個環節。那麼,你如此大費周章恐怕另有目的吧?」
裘四當家並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二哥,那麼你的猜測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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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槍八立即正言道:「不是猜測。而是肯定。我的答案是,當你來到雞爪頂子之後根本無法判斷山寨裡的情況。為了防患於未然,你做了一個中槍的局,目的有兩點:第一,如果大膘子把你的醜事洩露,你可以拿中槍這件事推搪,從而誤導秦隊長回山寨調查我,然後你成功金蟬脫殼;第二,如果大膘子沒有說出你的醜事,你回到山寨可以對我們言說是為了掩蓋紅貨才出此下策。總之你做的這個局正反兩相宜,只要秦隊長沒有發現你中槍是假,你就大功告成了。老四,你還有什麼話說?」
裘四當家突然站起身來,他連連擊掌道:「精彩!精彩!二哥不愧是曾經的國民黨情報人員,不但槍法如神,連潑髒水都讓人無從反駁。你我弟兄也認識差不多兩年多了,一個內奸潛伏在大山溝裡兩年多,跟你朝夕相處卻沒有被發現,二哥也太高估老四的本事嘍!那麼我想問問二哥,假如我真的是內奸,苦哈哈地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著大哥打日本鬼子、砸窯、綁票,我圖個啥?難道就是為了等待時機截獲那個什麼他媽的火麟食盒?」
裘四當家說到這裡,我開始覺得九槍八的懷疑有些無的放矢。因為此前他說三當家王老疙瘩是內奸,關鍵時刻還是裘四當家出槍解圍,現在九槍八又掉轉頭來懷疑裘四當家,我多少覺得九槍八在咄咄逼人,一種不祥的預感塞得我胸腔連連發脹——難道,難道九槍八才是真正的內奸?他的妄加揣度都是為了繼續掩飾自己的身份?畢竟他曾經在國民黨的情報部門工作過,這一點是不容忽視的。我偷眼瞟了瞟秦隊長,只見他的面色也露出複雜,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又無從下口。
這個時候方老把頭清了清嗓子。他用試探的口吻說:「二當家,老四是我的乾兒,這些年他為山寨沒少出力,我掏心窩子說一句,老四絕不會幹出這種勾當。」
《卅街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