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寧雪感到自己有點失態,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拿出口袋裡的便箋,與對方的攤開來比較內容。
劉如鉤的便條留言如下:
記住掛在胸口的誓約
遵守它便不會出錯
不要報警或逃走
兩個選擇導向不同的命運
一端是溫馨的團聚
另一端則是地獄的炎火
「後三句跟我一樣……」寧雪喃喃說道。
「我也拿到了一包噁心的東西……」劉如鉤看寧雪聞言露出痛苦的表情,知道她生怕那東西會是從親人身上割下的血肉,便改口說道:「搞不好是歹徒拿豬啊牛啊的器官來嚇我們的,不用怕啦。」
「歹徒的訊息很好解讀,反正不能報警,不能打電話求救,也不能離開,否則他就不會留活口。但有一點很奇怪,我在這兩張留言裡,看不出歹徒綁走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劉如鉤敲著腦袋苦思。
「其他人呢?也許我們問問其他人,或飯店的服務員也行……」寧雪站起身來,放眼望向整個前廳,卻沒有發現第三個人的蹤影,就連原先吧檯裡站著的服務小姐,也全都無故失蹤。
「我從房間散步來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半個人在了。」劉如鉤指了指窗外的主建築物,也是呢喃山莊的客房所在地。「客人大概都在房間裡面,至於服務員嘛……這間民宿本來就沒幾個服務員,可能時間晚了,都跑到隔壁棟的值班室休息也說不定。」
寧雪瞧了瞧腕上手錶,表針指著十二點三十分,是有點晚了。
「那我們走吧,去找其他人問問看,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劉如鉤提議道,寧雪也表示贊同。
兩人走出前廳的後門,經過以木石砌成的華麗中庭,左手邊是西式游泳池區,微黃的燈光在斜躺椅旁的圓形燈罩裡閃爍著,與池中平靜無波的水面互相映照。
劉如鉤率先走進主建物的大廳,除了茶几上幾盞古董燈還亮著之外,大廳後方的餐廳和廚房一帶,和通往樓上客房的階梯附近,卻是一片黑暗。
「你在這兒等著,我上樓去看看。」劉如鉤感覺氣氛有些詭異,卻又說不出確切原因。
寧雪才要出聲回應,卻聽見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霎時間,一個三十歲左右披頭散髮的邋遢青年,驚慌失措地狂奔下樓,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地,嘴裡還唸唸有詞:
「有人死了……有人被殺了……快走啊,再不走來不及啦!」
劉如鉤揪住青年衣領,晃了晃他的腦袋逼他振作起精神問道:
「說清楚,是誰死了?怎麼死的?帶我上去看看!」
青年臉上眼淚鼻涕傾巢而出,哽咽地說:「我不要再上去了,我要離開這裡!」
此時,另一個低沉的男聲卻從青年後方阻止道:「不准走!在警方還沒到達之前,誰也不准先離開!」
☆、第三道
要進去看看嗎?寧雪內心掙扎著,恐懼像毒液般侵蝕著她,不久前她才接獲了那份「大禮」,此刻她沒把握心臟還能否承受更大的刺激。
三樓客房走廊裡,那崩潰哭泣的青年蹲在地上無力站起,一名裹著浴袍的女郎瑟縮在牆邊,寧雪則在303號房外觀望著,舉棋不定。
「惡……」進入客房的小玄關後,迎面而來的血腥氣味嗆得劉如鉤用手摀起了口鼻。
「很難聞,對吧?」在前面帶頭的男子喃喃說道:「應該剛死沒多久,血味還很新鮮。」
方才及時阻止邋遢青年離去的,就是這名男子。他個頭高大魁梧,有著一身古銅色的皮膚,穿著黑色汗衫和白色短褲,露出壯碩的臂肌和結實的雙腿,身材雖年輕健美,臉上些許的皺紋卻顯露出歲月的痕跡。
「你在看之前,要有心理準備……」讓開身子的那一刻,男子真心地警告道。
一對全身赤裸的肥胖雙胞胎兄弟的屍體倚著床頭坐著,微微垂下的頭顱緩緩滴著血水,雪白床單上儘是他倆體內傾洩而出的血色河流,不規則形狀大大小小的傷口遍佈身體各處,最明顯的是在男孩們的鼻子、耳朵和咽喉部位,全被狠狠挖下一大塊肉,想必這些大窟窿就是當時男孩們血柱噴濺最猛烈的地方。
劉如鉤立時感到一陣反胃,他發現這些傷口邊緣竟像是被咬過一般,留下深淺不一的齒印。
「看到沒有?他們身上的肉像是活生生被野獸咬下來一樣。」男子鎮靜地分析道:「這麼慘烈的殘殺,是不可能不發出叫聲的,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劉如鉤屏住氣息,湊近屍體觀察細部傷痕,發現男孩們嘴邊有一大圈乾涸的血痕,唇邊卡著數顆掉落的牙齒,雙頰腫得像上過拳擊場被痛毆後的肉包樣,而且,嘴角還掛了幾道怵目驚心的撕裂傷。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們為什麼叫不出聲音了,殺他們的傢伙是個可怕的瘋子,他把整個拳頭塞進這兩個孩子的小嘴裡,這簡直不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劉如鉤痛心地說。
他的目光繼續掃視房內四周,雙人床左側牆上掛著一幅用玻璃框保護的巨大風景畫,角落放著冰箱和茶几,床的對面是一個高雅的木製衣櫃,另一個角落還斜放了一台按摩椅,方便客人使用完玄關右側的浴室後,以最短距離直走至按摩椅放置處,享受沐浴後的全身按摩。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劉如鉤往房內看了一圈,疑惑不已。
「我看兇手不是人,是妖怪。」男子堅定地說道:「不可能有任何活人能闖入這個房間裡,我可以保證!」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確定?」劉如鉤不禁問道。
「因為我一整晚都在客房外露天休憩區抽煙,三樓的任何人想從大門進去303號房,都會被我撞見,包括從樓下上來的人。而且,據我所知,那幾個小鬼二個小時前還蹦蹦跳跳地在房裡玩鬧,沒有出過這房門一步。」男子斬釘截鐵地說。
「他們的母親呢?」劉如鉤突然想到。
「我有看到那女人上樓來,她半小時前也進了這房間。」男子聳了聳肩:「就像你現在看到的,她不見了。」
「到廁所看看。」劉如鉤提議道,男子卻說:「我剛才看過,裡面沒人。」
保險起見,劉如鉤還是到廁所檢查了一番,但沒有肉眼可見的異物殘留在這裡。
「通常發生這種情況得通知警方來處理,但是……」劉如鉤艱難地說:「事情很複雜,我們出去再談。」
一瞬間,房內衣櫃裡突然傳出細微的呻吟聲。
「有人在衣櫃裡面!」男子驚訝道。
兩人戒備著緩緩打開衣櫃的門,裡頭不是窩藏的逃犯,也不是冷酷的殺手,只是一個纖細柔弱的小女孩。
「怎麼了?不玩了嗎?」小女孩異常平靜地望著他們,天真地問著。
☆、第四道
「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寧雪溫柔地問著坐在涼椅上的小女孩。
劉如鉤和高大男子等人都退在一旁,因為那小女孩不喜歡陌生人靠近,除了外貌賢良的寧雪以外。
小女孩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左耳,用稚嫩的童音說:「這只耳朵聽不見。」
原來這小女孩是半聾的!劉如鉤心想,這應該可以說明為何案發當時,那小女孩在衣櫃內沒察覺任何異樣的原因。
也可以說,是她的殘疾救了她一命。
寧雪調整了下自己的位置,朝女孩的右耳放大聲量:「你叫什麼名字啊?為什麼要躲在衣櫃裡面呢?」
「我的名字叫珊珊……我在跟他們玩捉迷藏,可是他們好慢喔,都找不到我……」小女孩說這話時還有些得意,笑容十分純真可愛。
寧雪同情地望著她,在大人們刻意隱瞞之下,這小女孩尚未發現雙胞胎慘死的事實,這也是為了保護小女孩幼小心靈而作出的決定。
「那媽媽呢?媽媽在哪裡你知道嗎?」
小女孩黯然低下了頭:「不知道。」
寧雪站起身來,朝劉如鉤等人說道:「她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這時,原本瑟縮在一旁的浴袍女郎不禁喊道:「為什麼還不報警?」
說話的便是寧雪在三溫暖烤箱裡遇見的女子,據稱是唐易的秘書,名叫魏菁菁,先前在大廳上的穿著打扮時髦亮眼,是個令人驚艷的美女。
「現在報警,其他還沒回來的人可能會有危險,包括唐先生在內。」劉如鉤解釋道。
「重點是,我們報不了警。」那壯碩男子瞥了魏菁菁一眼,接口道:「我們剛才去值班室找過了,裡面不但沒半個人,電話和手機也打不出去,我還找到整棟樓的電話接線盒,居然全被剪斷!」
魏菁菁像洩了氣的皮球般沮喪,除了電話不通之外,她還想到大家甫一進山莊大廳,便聽見許多人抱怨手機沒有訊號這件事。
「我們還有車子,可以開車下山向外界求援。」壯碩男子再度發言道。他名喚傅達華,據稱是黎桂芳的友人,所有客人當中就屬他最為年長,也最為強壯,自然成為眾人中發號施令者。
劉如鉤望了江寧雪一眼,他知道寧雪和他一樣,擔憂著此舉將危及還在綁匪手中親人的性命,卻也無法提出反駁意見,因為在場的除了傅達華和他倆較為冷靜之外,魏菁菁和方維—就是方才在樓梯間崩潰哭泣的青年,據稱是陳祥的室友—都被命案嚇得手足無措,劉如鉤實在不能只考慮到自己親人的立場,而阻止其他人尋求逃脫的一線生機。
眾人行色匆匆地從客房別墅裡出來,穿過中庭和前廳,抵達山莊的大門口,看見車子都還好端端地停放在路邊,不由得放下心中大石,鬆了一口氣。
就在傅達華想分配人員開車下山之時,方維突然大叫一聲,驚恐喊道:「輪胎……輪胎被刺破了!」
所有人聞言大驚,傅達華搶在前頭一一檢視著車輛下方,果然一台車四個輪胎全被野蠻地戳破,沒有備胎,車子暫時都不能使用了。
「可惡!」傅達華憤怒地重重搥了一下車蓋,「他們到底要我們怎麼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你們有接到歹徒的紙條嗎?」劉如鉤問道。
「紙條?什麼紙條?」傅達華一臉茫然。
劉如鉤將他和寧雪收到的紙條攤開,讓眾人一一看過留言內容。
「我好像也有……」方維囁嚅道:「可是我只當它是阿祥開的玩笑,他本來就很愛搞怪,要弄到些嚇人的道具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除了紙條之外,還有東西?」傅達華反應頗為靈敏。
「我和江小姐都有收到,那些東西很像人身上的部份器官,我猜那是歹徒用來威嚇我們的動物器官。」劉如鉤保守地揣測道。
「不管怎麼說,那兩個小傢伙都已經死了不是嗎?難道我們要在這兒等死?」魏菁菁顫抖地抗議道。
「我認為當務之急,是先收集足夠資訊,再來想下一步該怎麼做。」劉如鉤繼續說道:
「江小姐、方先生和我,都收到了歹徒的訊息,而且接到山莊邀請的我們的親人,也都在同一時間失聯,我想魏小姐和傅先生,甚至連蔡先生的家人,也應該會收到相似的紙條,只是你們尚未發現紙條的存在。」
「難道要我折回房間去拿?」方維打著哆嗦問。
「我們會陪你一起去,不用怕。」傅達華不知怎的有些興奮:「我也想看看我的紙條寫些什麼。」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蔡先生家人的紙條。」劉如鉤嚴肅地說:「直覺告訴我,雙胞胎的被殺和珊珊母親的失蹤,和紙條的內容一定有關聯!」
◇◇◇
寧雪摟著珊珊瘦弱的身子,在客房外走廊等待;方維也愣愣站在一旁,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魏菁菁則冷眼旁觀劉如鉤和傅達華兩人再度進入303號房,臉上浮現不耐的神情。
「若你之前說的話是真的,那麼紙條一定在這間房裡。」劉如鉤一面尋找著紙條的蹤跡,一面說道。
「你怎麼知道不是在三溫暖浴室的置物櫃裡面?那位江小姐不就是在置物櫃裡發現的?」傅達華不以為然。
「你說二個小時前還曾聽見雙胞胎在房裡吵鬧的聲音,而且你也看見半小時前他們的母親進入房間的身影,她看起來怎麼樣?有沒有異常的舉動?」
「她……看起來很高興,頭上披了條浴巾,邊走邊大聲哼台語歌哩。」傅達華回想起來不禁感到有點滑稽。
「那像是收到紙條和血淋淋器官後正常的反應嗎?」劉如鉤反問。
「她會不會像方維那小子一樣,認為是在開玩笑?」
「我覺得女性對這種怪事通常反應比較激烈,她絕對不會對這玩意兒一笑置之的。」劉如鉤繼續分析道:「況且,我在屍體上還發現一個重要的線索,足以判斷雙胞胎的遇害時間點要比母親進房時間早。」
「什麼線索?」傅達華饒富興味地問。
「血跡。包括雙胞胎嘴唇外圍,和床單上血灘的最外側,都已經乾掉了。在半小時之內,血不可能乾得這麼快,除非他們早在一至二小時前就已經被殺害,才有此可能。」
「就算是他們先被謀殺,那女人才進房間,也無法推斷紙條是在房間裡,而不是在那女人手上吧?」傅達華提出疑問。
《生鮮人肉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