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我點頭答應下來,就讓結巴將死者的頭微微抬起,然後掏出膠水滴了一些,再將死者眼皮摁了下去。
也不曉得咋回事,我剛從死者眼睛上鬆開,死者的眼睛又睜開了,我以為是膠水過期,滴了兩滴在手指頭上,輕輕一壓,黏的特別緊,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手指頭分開。
一見這情況,那余倩嚇了一大跳,吱吱唔唔老半天,也說不出來話,反倒是結巴在一旁問我,「九哥,連膠水都黏不上,死者是不是不願離開陽間?」
我想了一會兒,說:「可以這麼說吧!還有另一種可能,死者想親眼見見自己的喪事,希望是後面這種情況吧,若是前者的話,這場喪事會怪事不斷。結巴,你是新人,最好不好摻合這場喪事,假如你缺錢的話,我可以先借給你,等你有錢的時候再還給我。」
結巴搖了搖頭,只說了三個字,「我不怕!」說完,便站在我身旁,用行動告訴我他的決心。
苦笑一聲,也沒管他,就朝余倩說:「余小姐,既然死者不願閉上眼,以我之見,就讓她睜開眼睛,假如你們在喪事的表現讓死者滿意,指不定死者自己會閉上眼。能否閉上眼睛就看你們了,咱們這些辦喪事的人,只能盡量將禮儀做的周全。」
她輕輕點了點頭,就朝靈堂外走去,想必是去帶她弟弟來靈堂。
我跟結巴倆人在靈堂,先將死者的儀表整理一番,又將死者的身子再棺材內擺正,我擔心再出事,讓結巴去鎮子借一把殺豬刀,放在死者胸口。
弄好這些,我在棺材四周點燃一盞長生燈,搬來一張八仙桌放在棺材前頭,上面擺上三牲、一竹筒糯米、死者的照片,隨後跟結巴倆人將棺材蓋掩蓋在棺材上。
那棺材蓋特別重,足有兩百來斤,讓我沒想到的是,結巴力氣大的要命,一個人就能扛起兩百來斤。用他的話來說,他從小力大無窮,特別是手臂上的力氣,可以跟麒麟媲美,也正是他這句話,讓他多了一個外號,麒麟臂。
弄好棺材蓋,我找一張白紙蓋在死者臉上,我怕再出現先前的情況,那白紙上我特意倒了一些膠水,好在這次白紙安安靜靜地躺在死者臉上,並沒有滑落。
弄好這一切已經是早上九點多鐘,雖說這場喪事是我們鎮子有史以來最隆重的喪事。但是,由於正月的關係,並沒有多少人前來觀看。
看著靈堂有些冷清,樂隊又沒這麼早過來,我找來一台dvd跟喇叭,讓結巴把喇叭綁在靈堂門口的右側,我本來我打算放哀樂,考慮到是正月,不好破壞鎮子那些人過年的氣氛,就在dvd裡放了一張特別流行的迪斯科碟子,勁爆的音樂隨著喇叭擴散出去,充斥著靈堂周圍,讓原本冷清的靈堂瞬間就熱鬧起來。
做完這些事情,我們閒了下來,便在八仙桌前坐下來,聊了一下結巴的身世。
他告訴我,他是家裡的獨子,小時候講話跟正常人一樣,六歲高燒,因為錢財的原因沒有及時送到醫院去治療,便變成結巴了。醫院的解釋是,高燒燒壞身體的發音器官。
由於他說話結巴,唸書那會經常被欺負,小學還沒畢業就輟學在家幫父母放牛、打打魚草。十四歲的時候,他父母托關係讓人帶他南下廣州在工地搬磚,辛辛苦苦搬了一年的磚頭,結果工地停工,老闆連夜跑了,他一分錢沒撈著,反倒貼了來回廣州的火車票。
帶他南下廣州的那人,把責任全怪在他身上,說他是掃把星,就是他的原因,工地才會停工,結不到工資。
後來,他獨自一人南下廣州幾次,進過廠、掃過地,澡堂替人搓過背。每次不是老闆跑路就是工廠倒閉,最坑爹的是當環衛工那會,工頭貪污,他被抓進派出所蹲了半個月,理由是他跟工頭同流合污,瑪德,他連工頭是誰都不知道,就這樣蹲了半個月。
再後來,他對南下廣州失望透徹了,便一直閒在家,農村蓋新房的時候,他會幫人去挑點磚頭賺生活費,直到他母親患上肝腹水,需要很多錢去治,他又開始四處找工作,處處碰壁,壓根沒人願意請他,這才遇到我。

第173章陽棺(25)
聽完結巴的身世,我對他的評價又多了一份,這人很倒霉,就問他,為什麼會想到跟我當抬棺匠。
他說:「以前鎮上的墓碑店招人,我去應聘了,那老闆告訴我,我這輩子賺不了活人錢,只能賺死人錢,我就想到去抬棺材。」
「哦?是不是蔣爺跟你說的?」我問。
他點了點頭,說:「聽人說,那老闆好像是姓蔣,沒想到真被他說中了,那人真是活神仙。」
「是啊,蔣爺是活神仙!」我感慨一句。
隨後,我們倆又聊了一會兒,直到10點的時候,劉寡婦端來兩份麵條,我跟結巴在靈堂內匆匆吃了一些充飢,另外那些人嫌棄靈堂有臭味,便在靈堂不遠處的馬路上吃了一些。
吃完早餐,郎高帶著劉寡婦一眾人去縣裡採購喪事需要的東西,去了十幾個,還叫了三輛貨車去拉東西。
喪事的第一天並不是特別熱鬧,也是最為清閒的一天,這期間我跟結巴一直在靈堂守著棺材。
直到中午1點的時候,余倩帶著她弟弟來了,頭上還裹著一些白麻,她弟弟第一次走進靈堂好似很害怕,一對眼珠在靈堂內不停地打量著,時不時縮下脖子。
我給他遞了三柱清香,讓他朝死者作了三個揖,然後將清香插在糯米上,便讓他倆坐在我們身旁,讓他們替死者守靈。
所謂守靈就是守著棺材沒啥講究,守靈的目地就是看住靈堂內的香火以及長生燈,別讓它們熄滅,因為喪事第一天我沒啥事情可做,我們幾個人聊了起來。
通過余倩的介紹,我知道她弟弟叫余建豪,死者平常最疼愛他,簡直拿他當心肝寶貝一樣寵著。
在說到死者對余建豪最好的時候,小男孩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說:「奶奶不是對我最好的人,四媽才是對我最好的人。」
我問他原因,他說:「有次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姐姐們出去了,家裡就剩我跟四媽,四媽找了一位叔叔來我們家,叔叔跟四媽買了好多玩具給我,就是半夜的時候,四媽坐在叔叔身上,嘴裡老是嗯嗯啊啊地叫,讓我睡不著。後來,只要那位叔叔來我們家,他們就會買一樣玩具給我,我現在都有三百個玩具了,全是四媽跟叔叔買給我的,奶奶好小氣的,才給我買幾樣玩具。」
小男孩的話音剛落,我就看到余倩臉色,『唰』的一下就紅色,緊接著,連忙摀住小男孩的嘴巴,說:「別亂說話!」
小男孩掙脫余倩的手,怒道:「我沒有亂說話,二媽跟三媽對我也好,只要她們帶叔叔回家,就會帶我去吃好吃的,三媽有次帶兩個叔叔回家,第二天還帶我去海邊玩了呢!」
「余建豪,你再亂說話,姐姐就不要你了!」余倩生氣道。
「姐姐,我真的沒有亂說話,我身上這件衣服就是三媽買給我的呢!」小男孩一臉童真的說。
聽到這裡,我差點笑了出來,就連結巴在一旁也是憋得滿臉通紅,想笑就怕得罪余倩,不笑又憋的難受,眼瞧就憋出內傷,好在這時候,死者的那些乾兒干女來到靈堂,他們神色很慌張,在靈堂門口猶豫了好長時間,也沒敢進來。
我站起身,深呼幾口氣,揮去腦中那些少兒不宜的畫面,朝他們說了一聲,「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死者會保佑你們。」
他們愣了一下,其中一個體型較胖,年齡較大的中年漢子,顫音的問我:「干ma死了嗎?」
我點了點頭,伸手指了一下棺材,說:「想要上香就進來,不想上香就請離開,不要打擾死者。」
「好…好…好,我…進來上香!」那人說這話的時候,滿頭大汗,時不時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
「這人是祖母最大的乾兒子,叫戴楚軍。」余倩在一旁低聲跟我介紹。
我『嗯』了一聲,點燃三柱清香,拿出一些黃紙遞給戴楚軍,朝著棺材吆喝一聲,「劉老太太,今有您乾兒子戴楚軍,為您獻上清香三柱、黃紙八張,希望您老在天之靈保佑戴楚軍一家平平安安、富貴安康。」
那戴楚軍跪在八仙桌前燒完黃紙,將清香插在糯米上,然後掏出一個紅包給我,說:「一點小心意,還望你辦好干ma的喪事。」
我接過紅包捏了一下,挺厚的,應該有一千來塊錢,將紅包遞給結巴,又朝戴楚軍說了一些吉祥話。
像這種有錢人的喪事,說句實話,紅包能收到手軟,特別是正月辦喪事,那紅包又多又重,有些時候一場喪事下來,光紅包能收上萬塊錢。
隨後,死者那些乾兒干女一一進來上香,燒黃紙,每個人都會遞個紅包給我,最大的有一千二百塊錢,最少的一個紅包也有六百塊錢,死者一共九名乾兒干女,只是一個簡單的上香,我就收了將近6000塊錢紅包。
當然,這是有錢人的喪事,再加上過年,紅包才會這麼重,若是放在平常普通人家,這個環節是沒有紅包的,就算有些大氣的主家,最多也就是包24塊錢的紅包。
待死者的乾兒干女上完香後,那戴楚軍走了過來,在余倩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話,余倩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問:「你說的是真話?」
「嗯!干ma生前跟我說過,她有個親戚在東興鎮,平日裡還會跟那人電話聯繫一下。現在干ma死了,你應該去弔孝,不然,干ma可能會怪罪你。」戴楚軍面色凝重的說。(弔孝:去告知親屬死者的死訊,讓其前來參加葬禮)
「戴叔叔,你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嗎?」余倩連忙問道。
他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干ma沒說人名,就說那人在東興鎮一家墓碑店打下手,這東興鎮也不大,你去打聽一下,應該能找到那人。」
「好!」余倩應一聲,就準備朝靈堂外走去。
我連忙叫住她,說:「余小姐,你們說的那人是我朋友,具體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就知道他叫阿大,在我們鎮子的墓碑店工作。假如你真的打算去他那弔孝,就要搞清楚阿大的本名以及他跟你們家的關係,不然這孝詞不好寫,會壞了禮儀。」
「他既然是你朋友,你打個電話問他一下不就清楚了嗎?哪裡還需要我們去調查?」余倩疑惑的問。

第174章陽棺(26)
余倩這話問出口,旁邊那些人用疑惑的眼光看我,好似在問為什麼要去調查,而不是打電話直接問。
我笑了笑,說:「既然要弔孝就要有誠意,倘若你連阿大的本名以及跟死者的關係都沒搞清楚,而是讓阿大本人講出來,這於禮不合,不但會得罪阿大,還會得罪死者。」
「為什麼?」余倩問。
我解釋道:「弔孝在很多人看來就是去通知一聲,實則裡面還有很多講究。弔孝者以什麼名義去請人?那人跟死者是什麼關係?孝詞又該怎麼去寫?例如你去請阿大,你以死者孫女的名義去請他。你就需要告訴他,他的誰誰誰死了,總不能說你祖母死了吧?還有他的本名要寫在孝詞上,上山之前需要燒給死者。如果這些東西都沒弄清楚就盲目的去弔孝,請不來阿大不說,還會讓死者以為你們這些後人不重視她的喪事。到時候再出點怪事,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一聽我這話,沉默下來,也沒說話,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大概打了一分鐘的樣子,她掛斷電話跟我說:「剛才給我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她說,祖母有個堂侄在東興鎮,那人的爺爺跟祖母的父親是兩兄弟,本名叫什麼就不知道了。」
說著,她瞥了我一眼,「這親屬關係有些疏遠了,請不請都無所謂吧?」
我搖了搖頭,說:「不行,喪事上說出來的話就必須做到,更何況,這樣的親戚算起來,還是死者的娘家人,你們能請來死者的娘家人,對這場喪事有很大的幫助,或多或少能消除死者的一些怨氣,更為重要的一點,死者可一直在旁邊聽著。」
其實,我心裡還有另外一個想法,既然阿大是死者的娘家人,請龍就不需要借用誰的名義去請,而是由阿大去請龍,至於請龍的開支,我會從那一百萬里拿一部分給他。
雖說拿著主家的錢給阿大請龍,就禮儀來說,有些不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118個舵手的龍,並不是一萬兩萬就能搞定的,一旦請來,至少是五萬以上,甚至十萬。我不清楚阿大的經濟能力,只好用委婉一點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我們必須知道阿大的本名,才能去弔孝?」余倩疑惑問。
我點了點頭,說:「只有這樣,才讓顯出你們的誠意,讓死者感受到你們的孝心。」
她想了一會兒,眉頭微皺,說:「我們剛來東興鎮,人生地不熟,到哪裡去打聽阿大的本名啊?還是不去請他了,我們對祖母的孝心在就行了。至於祖母的怨氣,多請幾個道士朗誦經文應該沒問題吧?」
她這話剛問出口,原本靈堂內瀰漫的腐臭味很淡,瞬間就變得異常濃烈,直刺鼻樑,讓人呼吸變得有些困難。
緊接著,莫名其妙的刮起一陣冷風,吹得靈堂內那黃紙赫赫作響,死者那些乾兒干女被這一幕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就連一向以女強示人的余倩四肢都微微顫抖起來。
「哥哥,是不是姐姐惹奶奶生氣了?」余建豪一臉童真的問我。
他不說話還好,這話一說,我就看到死者那些乾兒干女,『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死勁磕頭。那戴楚軍更甚,一把跪在地面,讓整間靈堂輕微的震動了一下。
一見這情況,我一把拉起余倩的手,走到棺材前就讓她跪了下去,一邊遞黃紙給她,一邊跟她說:「趕緊跟死者道歉,再承諾去弔孝!」
「好!」她朝我說了一句,跪在地面,顫音說:「奶奶,我錯了,我現在就去查阿大叔的本名去,讓他來堂前替您上香。」
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怪,沒過幾秒鐘,靈堂內的腐臭味慢慢淡了下去。
「陳九,現在咋辦?」余倩站起身,渾身瑟瑟發抖地問我。
「倘若阿大是本鎮人,派出所有戶口登記,你可以去那查查看,實在不行,你到墓碑店附近的幾家店子去問問,應該能打聽出來。但是,你要需要記住一點,不能讓阿大告訴你本名,壞了禮儀。」我跟她解釋一聲,朝死者作了一個揖。
余倩跟我說了一聲謝謝,掏出手機給閻十七打了一個電話,然後走出靈堂。
有了剛才那一幕,靈堂內誰也不敢說話,都怕一不小心說錯話得罪死者。
大概過了二十來分鐘,死者那些乾兒干女受不了這壓抑氣氛,跟我打一聲招呼便走了。靈堂內就剩下我、結巴以及余建豪三人。
小孩的天性就是好玩,哪怕在靈堂內,小孩也是如此。那余建豪一直在靈堂內玩耍,我也沒有在意,一直坐在八仙桌旁邊跟結巴聊天。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余倩也沒回來,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中午12點半,忽然想起高佬一大清早找劉凱商量,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擔心高佬出事,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響了很久也沒人接,一連打了五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我心裡隱約傳來一股不安,就對結巴說:「我去找高佬,你在靈堂看著點小孩,別讓他太鬧騰,要是他姐回來,你在白紙寫上『祖母劉金秀不幸病逝,今日前來吊請堂侄xxx』再給她撕一塊四尺長的白布繫在腰間去弔孝就行了。」
結巴答應下來,我抬步走出靈堂,按道理說,大過年的,劉凱應該在家,高佬十之**去他家了。我給老王打了一個電話問出劉凱的地址,在鎮上租了一輛摩托車,直奔劉凱的村子。
劉凱所在的村子在鎮子的西邊,並不是很遠,摩托車開了七八分鐘時間就到了。
這村子挺富裕,房屋都是清一色的三層小洋樓,堂屋前架了好幾桌字牌,各種打牌吆喝聲不絕於耳,讓我詫異的是,劉凱竟然坐在最左側的一張桌子打字牌。
瑪德,高佬不是來找他了麼?怎麼會坐在牌桌打字牌,我疾步走了過去,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給那牌桌上的村民一人派了一支煙,又說了一些吉祥話,然後問劉凱,「劉八仙,高佬來找過你沒?」
ps:晚點還有一章!

第175章陽棺(27)
劉凱抬起頭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眼,放下手中的字牌,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譏笑道:「喲霍!咱們桂子村來稀客了。」
說著,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掌,朝打牌的那些村民說:「大家過來看看咱們東興鎮的名人陳九陳八仙,年僅十八歲就抬得一手好棺材,只要他經手的棺材,沒有抬不上山的,大家趕緊過來膜拜一下!」
「劉哥,咋膜拜啊?是不是像做喪事一樣,先點燃三柱清香,燒一些黃紙。」旁邊一村民譏笑一聲。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