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隨後,我頭也沒回,朝鎮子跑去。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次揣著三百塊錢離家出走,一走就是五年。
當我五年後回到家,才知道那晚鑽出去沒多久,母親一直站在門口,看著我身影被夜色漸漸淹沒,那手機也是母親瞞著父親放在床頭,就這事,父母那五年時間一直是爭吵不斷。
我問母親為什麼要放我離開,她的回答讓我哭了好久,她歎了一口氣,說:「我能看出來你很喜歡抬棺匠這個行業,就如你父親當初喜歡木匠那個行業一樣,你們父子身上有著一股異於常人的執念,我也能看出來你父親離開木匠那行後,過的並不是很開心,整天唉聲歎氣。我不想看到我兒子不開心,更加不想看到我兒子步我男人的後塵,只要我兒子過的開心就好,是死是活那都是命,我相信我兒子不是那短命之人,都說兒大不由娘,我也是信了這句話,才放你離開。」
很是樸素平凡的一段話,沒有華麗的措辭,也沒有優美的用詞,卻飽含了一位母親對兒子的支持,寧可苦著守著五年思念,也不願看到兒子不快樂,這就是母親,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
扯得有些遠了,言歸正傳,逃出村子後,我沿著大馬路朝東興鎮奔去,大概走了不到三百米的距離,看到前頭有兩個人,打著手電筒,蹲在馬路邊抽煙。
我抬步走了過去,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郭胖子跟結巴,他們一見我,緊繃的表情鬆弛下來,郭胖子站起身,衝我說:「九哥,你可算出來,這老王辦事能力太差了,都四點多了,才將你弄出來。」
「咋回事?」我疑惑的問。
「還能咋回事,結巴說你瞞著你父親在鎮子辦喪事,我們在老王家等了一下午你也沒出來,後來你母親讓我們倆先回家,結巴就說,你肯定被限制自由了,我們就委託老王將你弄出來,哪裡曉得他半夜四點才將你弄出來,我們在這等的都急死了。」郭胖子解釋一句。
一聽這話,我愣了一下,我並未告訴結巴關於父親的事,他是咋知道的?
結巴傻笑一聲,摸了摸後腦勺,說:「我看余小姐說辦喪事後,你父親臉色就變了,我就猜你父親肯定不准你辦喪事。」
我詫異的看了一眼結巴,好強的觀察力,要是這次沒帶他來坳子村,以郭胖子那不及格的智商,肯定看不出來,指不定我現在還被鎖在家裡。
我們三人聊了幾句,打著手電筒朝東興鎮走去。好在我們三人都是吃死人飯,對於夜路也沒啥可怕,在速度上比正常人要快了不少,趕到鎮子的時候,大概是六點的樣子。
正月的六點,天空一直處於黑暗中,一絲亮光都沒有,整座鎮子好像是死鎮,唯有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哭喪聲,若是沒有猜錯,那哭喪聲應該樂隊的工作人員。
按照樂隊程序來說,開路的前一晚,樂隊需要派三個人,跪在靈堂前哭喪,樂隊的哭喪有兩個意思是在裡面,一是怕勁歌熱舞得罪死者,便用這哭聲去贖罪,二是哭紅包,有句話說的好,只要把主家哭高興了,紅包自然少不了。

第190章陽棺(42)
在我看來,哭紅包才是樂隊真正目的,畢竟哭那麼一段時間,就能換回不菲的紅包。所以,樂隊在哭喪的時候,特別賣力,比死了親爹還要賣力,倘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那一幕,絕對會誤以為哭喪那人親爹死了。
當然,也不是樂隊所有人都是這樣,也有一部分是出於職業道德,哭的很是傷心,表情不自然,有些做作,具體是出於什麼目的,或許只有哭喪那人自己心中清楚。
聽到這哭聲,郭胖子憋了憋嘴,說:「九哥,還好我是跟你抬棺材,若是不小心進入樂隊,我父母絕對會掐死我,瑪德,哭的真傷心,也不怕把他親爹真哭沒了。」
「行啦,就你話多,職業不同,莫說別人壞話。」我瞪了他一眼。
「九哥,現在我們去哪?直接去靈堂還是怎樣?」結巴在一旁問道。
我正準備說話,郭胖子搶先說,「去醫院,聽說高佬在住院,我們來到鎮子,肯定要先去看看他。」
「你是想看張媛媛吧?」我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嘿嘿,我有段時間沒看到小護士了,怪想她,去看高佬之餘,順便看看她嘛!」說這話時,郭胖子居然臉紅了,看的我一愣一愣。
「行,今天就滿足你這個心願,咱們先去醫院,等天亮以後,咱們以觀眾的身份去看開路。」我說了一聲,領著他倆去醫院,我想過去墓碑店,問問阿大請龍的事,但是,想起我現在只是一個旁觀者,便放棄那個念頭了。
不一會兒工夫,我們幾個人來到醫院,醫院很是冷清,只有一個值班護士在前台。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那值班護士正好是張媛媛,我開始懷疑郭胖子是不是事先知道張媛媛今晚值班。
剛進醫院,郭胖子雙眼盯著值班台,衝我說:「九哥,你替我向高佬拜個年,我找小護士有點事去了。」
「就知道你色胖子,沒那麼好心來看高佬。」我笑罵一句,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注意點分寸,等會還有正事。」
「好叻!」郭胖子吆喝一聲,直奔值班台。
我苦笑一聲,假如郭胖子真能跟張媛媛在一起,也算是一樁好事,那小護士除了那啥一點,其它方面倒也不錯。
隨後,我帶著結巴來到高佬病房,也不曉得怎麼回事,高佬並沒有睡覺,依靠在床頭抽悶煙,見我們進來後,他微微一愣,問:「天還沒亮,你咋跑過來了?」
「出了點事,現在沒地方去,暫時到醫院來看看你。」我說了一句大實話,來到鎮子,我還真沒地方去。
「出什麼事了?」他給我遞了一根煙,又給結巴遞了一根煙。
「被父母鎖了起來,不讓大正月辦喪事,偷跑出來了。」我接過煙,點燃,深吸一口。
「這也怪不得你父母,哪個父母希望自己子女賺死人錢?你也別怪你父母了。」高佬坐起身。
「不提這事了,這幾天鎮子有沒有喪事消息?」我問。
「大事倒沒有,就是這場喪事太能鬧騰了,大半夜一直都是歌聲不斷,今天稍微好了一些,昨天晚上那才叫一個熱鬧啊,不知鎮上多少男人沒睡覺,全跑靈堂看yan舞去了。」高佬苦笑一聲,解釋道。
我對這事沒啥興趣,就問他,「劉凱那伙八仙,有沒有鬧啥事?」
高佬吸了一口煙,沉聲道:「也沒鬧啥事,就是在鎮政府掛白的時候,出了一些意外,也不曉得他用了么子手段,鎮政府都掛上白麻了,看來,我們一直小看他了,連鎮政府都能掛白。就這事,喪事主家相當滿意,聽說給了劉凱五萬塊錢獎勵,那劉凱現在全心全意撲在這場喪事上,生怕出現一點意外,昨天夜裡跑到醫院,讓我給你帶句話,假如你敢出現在喪事上,他要打斷你四肢,讓你這輩子無法行走。」
「誰敢動九哥,我不放過他!」結巴在一旁說。
高佬瞥了一眼結巴,說:「細伢子,你們太嫩了,這裡面的水深得很,並不是你們這些細伢子能明白,勸你們一句話,不要跟劉凱過不去,咱們在這鎮子混口飯吃就夠了,真要鬧開了,咱們這輩子走路都要靠枴杖幫忙了。」
結巴沒有說話,往我身邊靠了過來,好似在用行動告訴高佬,『我不怕!』
對於高佬這番說教,我也沒放在心上,又問了他一些喪事的消息,他說,「這幾天我一直在醫院,沒聽到啥消息,對了,那天有個人找我,說是你朋友,問我請龍的事,我替他請了60來個人,也不曉得他請齊118個人沒?」
一聽這話,我就知道那人應該是阿大,以他的本事,118個人應該請到,也沒細問下去。
隨後,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那哭喪聲也停了下來,看這趨向,應該快開路了。
按照老祖宗傳來的規矩,喪事開路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到晚上11點半,有些道士怕辛苦,把開路時間縮短了很多,變成早上10點,到晚上8點。
這時間看上去挺多的,十個小時,實則算起來少的可憐,中飯跟晚飯需要四個小時,討紅包那環節需要兩小時,一來二去的,真正替死者開路的時間也就是四個小時,由於時間關係,很多儀式跟環節,壓根就沒做。
以前的開路,是整場喪事的重中之重,演變到現在,開路成了走馬觀花,重頭戲放在討紅包上,有些無良道士,光討紅包這個環節就特麼搞四五個小時,美名曰千手錢能替死者贖罪。(千手錢:看上去很陳舊的人民幣)
說白了,喪事已經不再像喪事,更像道士、八仙斂財的『娛樂場地』。
不過,以余老闆的財力,開路的時間,那些道士應該不敢延遲,就算拼了命,也會讓主家高興,這樣紅包才能多起來。畢竟,像余老闆這樣的有錢人,一輩子難得遇到一兩個。
我掏出手機開了開時間,7點20,離開路還有40分鐘,跟高佬打了一聲招呼,帶著結巴就準備去靈堂,經過醫院前台時,看到郭胖子跪在地面,旁邊不少人對著他指指點點。

第191章陽棺(43)
我面露疑惑的走了過去,郭胖子不會是在求婚吧?
剛走近前台,就聽到郭胖子一臉的賤笑,說:「媛媛,可以了吧?只要你肯當我女朋友,別說跪一個小時,就算是一輩子我也願意。」
「不行,還差20分鐘,跪滿一小時,我就給你一個追求的機會。」那張媛媛瞥了一眼跪在地面的郭胖子。
「媛媛,現在醫院人多了,等半夜我再過來繼續跪行不行?」郭胖子一臉諂媚地說。
一聽這話,我大致清楚咋回事了,二話沒說,疾步走到郭胖子面前,一把拉起他,怒道:「你特麼有病是吧?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哪有這樣隨便下跪的,你這張臉還要不要了。」
說完,我狠狠地瞪了郭胖子一眼,讓結巴拉住他,走到張媛媛面前,怒視她,冷聲道:「小姑娘,你對我兄弟沒興趣,可以直說,沒必要這樣整他。」
說句實在話,沒發生這一幕之前,我對郭胖子跟張媛媛在一起很是贊成。現在這事一出,我對眼前這小護士一點好感也沒了。瑪德,這擺明就是耍郭胖子,哪有讓一個男人在醫院下跪的道理,這特麼就是踩著郭胖子的尊嚴。
「我…我…我跟他開玩笑的,哪裡曉得他會真的跪下去。」她咬了咬下嘴唇,解釋道。
「就算開玩笑也不成,我兄弟單純的很,你若對他有一絲好感,直白點說。若是沒有好感,我讓他以後不來騷擾你,倘若他敢不聽,我打斷他一雙腿。」我有些火了。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
一看她這態度,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的怒火越燒越盛,伸手指著郭胖子,怒道:「他是一個男人,有自己的尊嚴,不要因為他喜歡你,就可以肆意踐踏他的尊嚴,就算他願意被你踐踏,我也不允許他用下跪換來一個女朋友。」
「你…你…你,不理你們了。」她跺了跺腳,聲音有些苦澀,扭頭朝醫院裡面走去。
待她離開後,我一把拽著郭胖子衣領,大罵道:「你是我兄弟,我可以容忍你色、下流、哪怕是下賤也能容忍,唯獨這尊嚴,你得給我留著,你要是像個男人一樣活著,讓別人尊敬你,懂嗎?」
最後一句『懂嗎』,我是吼出來的。
「九哥…九哥,我就是跟她鬧著玩,沒有…沒有鬧到損尊嚴的地步吧?」郭胖子縮了縮脖子,低聲說。
「呵呵!」我冷笑一聲,伸手指了指圍觀的那些人,說:「你看看那些人的眼光,還能說出來這話嗎?」
他順著我手指的地方瞥了一眼,面色沉了下來,輕聲說了一句,我以後不會了。
這時,結巴走了過來,一手搭在郭胖子肩膀,說:「九哥說的對,咱們男人要有尊嚴的活著,下次別再亂下跪,男兒膝下有黃金,愛情這東西,早晚會有,不是你下跪了,就能求來愛情,順其自然吧!」
「我…我…我沒想到下跪會這麼嚴重。」郭胖子弱弱的說了一句。
我一直沉著臉沒有說話,郭胖子就是這樣,沒半點心機,做事全憑一時興起,在他心中或許覺得下跪沒啥大事,於我來說,我絕不允許我兄弟輕易下跪。
有些事情回憶起來,我覺得就是諷刺,我這邊剛教訓郭胖子,沒想到,一個小時後,我被人逼的不得不下跪,人生就是這樣,充滿諷刺。
教訓完郭胖子,我們三個人興致不是很高,找了一間早餐店,吃了一頓早飯,這期間郭胖子一直沒有說話。
吃完早餐後,我們直接去了靈堂,來到靈堂一看,那場面差點嚇到我,第一感覺是黑壓壓一片,全是人,我們鎮子的人,起碼來了三分之二。第二感覺是場地大,至於大的什麼程度,我這樣形容吧!
靈堂前原先是一條馬路,現在那馬路兩頭被堵的死死的,擺了七張八仙桌在那,兩旁的樹木被砍伐個精光,弄出來一塊約摸兩百來個方的空地。
就這開路的場地,我長這麼大從未見過,也從未見過敢封路辦喪事的,要知道我們鎮子處在衡南縣正中心,好多鎮子的車要從我們鎮子經過,現在又是正月,這路一旦封上,隔壁那些鎮子的車,就連走彎路回家的可能性都沒有,因為這條馬路是唯一一條可以通向隔壁鎮子的路。
更加讓我驚訝的是,馬路兩頭豎了兩塊牌子,旁邊站著七八名黑衣大漢,牌子上面寫著一句話,亂摁喇叭者,打死不管埋。
這劉凱真tm牛氣,就這場面也敢弄出來,要是擱在我身上,打死也不敢這麼做,一則沒他那份霸氣,二則沒他那勢力,我頂多是占一半的馬路,用東西隔開,留一半馬路讓車子經過,牌子上會寫,喪事,盡請諒解。
這就是人與人的差別,雖說這樣盡顯霸氣與不凡,不過,無論我勢力如何,也做不出來這事,開路本來就是替死者贖罪,何必弄得這麼怨聲載道,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經過短暫的驚訝,我回過神,帶著郭胖子跟結巴朝靈堂那個方向擠去,一邊擠著,一邊喊,我是死者的親戚,讓我進去參加喪事。
還真別說,這法子挺有效,我帶著他們倆很輕易的擠到第四排,我不敢再往前擠,主要是怕被劉凱發現,搞不好就要被他揍一頓,我對這劉凱有些害怕。這也沒辦法,誰叫人家勢力大,我就一小小的抬棺匠。
不過,想到棺材底下的七張紅紙,我又稍微安心一些,劉凱一旦出事,他身邊那些八仙就是一盤散沙,倒也沒啥好怕的。
想到這裡,我朝靈堂望去,想尋找劉凱的身影,就見到靈堂門口跪了四個人全身披麻戴孝,雖說只有四個,但,還是分成兩排,第一排是余老闆跟余建豪,第二排是胡琴跟余倩,這是開路前的跪喪,需要跪一個小時,從七點跪到八點整。
我心頭一愣,余老闆怎麼會出現在喪事上?我不是告誡他不要出現在喪事上,怎麼還是來了?
壓下心頭的疑惑,再朝靈堂看去,靈堂兩旁站著死者一眾乾兒干女,他們身上也是披麻戴孝,不過,就身上披的白麻來說,要比余老闆那四人短一些。
這披麻戴孝,講究頗多,很多人容易走進一個誤區,一眼望去,全是披麻戴孝,就認為後人身上披的白麻一樣,這是錯誤的,後人身上披的白麻,也需要按照規矩來。
具體是什麼規矩,請看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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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陽棺(44)
這披麻戴孝,講究頗多,很多人容易走進一個誤區,一眼望去,全是披麻戴孝,就認為後人身上披的白麻一樣,這是錯誤的,後人身上披的白麻,也需要按照規矩來。
在三國時期確立了一種叫五服的制度,根據血緣親疏遠近不同,規定了五種不同的喪服,分別是,斬衰、齊衰、大功、小功跟緦麻、服裝的粗細以及製作略有些不同。
按照初定的規矩來說,後人跟死者關係越親,喪服越重,血緣關係越疏遠,喪服越輕。
因為製作五服過於繁瑣,有些死者死的較急促,一時間之間,也沒那麼多時間去準備五服,五服便漸漸被白布取代。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