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待來到她身後的時候,我皺了皺眉頭,眼前這老人身上有股臭味,特別熟悉,好似在哪聞到過。
「老人家!」我輕聲叫了一聲。
她沒有理我,依舊坐在那,好似在想什麼。
「老人家!」我又輕聲叫了一聲。
這次,她輕聲『嗯』了一句,語氣有幾分傷感,說:「年輕人,你心腸不錯。但,以後行走江湖,切莫亂動善念,這社會,太多爾虞我詐。」
說完這話,她抖索的從褲袋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深吸幾口,從嘴裡緩緩地吐了出來。
那煙從她嘴裡吐出來後,順著風勢朝我臉龐吹了過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煙化成一個個圈圈,圍著我轉了幾圈才消失在天地之間。
忽然,我身後猛地響起一道驚訝的聲音,是王誠才,他說:「媽,您咋跑墳地來了?」
一聽這話,我頓時就懵了,渾身瑟瑟發抖,腳下有些發軟,一屁股坐在地面。
瑪德,眼前這人是王誠才的媽?也就是說,我剛才在跟鬼聊天?
天吶,怎麼會這樣,怎麼死者給我的感覺如此像人,我頭皮有些發麻,雙手插在地面向後退出,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離這老人遠。
向後退了幾步,我猛地想起先前的一幕幕,不對,傳說中的鬼,都是青面獠牙,壓根不會跟人這麼說話聊天,是不是幻聽了?
我扭過頭朝後看去,就見到王誠才跪在地面朝那老人磕頭,這下,我心中的想法被無情的泯滅,眼前那老人真是王誠才的母親。
想到這裡,我手下的動作更快,連滾帶爬的來到王誠才身邊,顫音的地問他:「死…死…死者怎麼會跑到墳地來了?」
他一邊朝那老人磕頭,一邊說:「剛才在山腰的位置,我恍惚間看到母親的身影,就追了過來,路上摔了幾次,順著腳印才找了過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顫的厲害,想必他內心也是怕的要緊,這也沒辦法,任誰在墳場見到已經死去的人,心裡都會害怕。
就在這時,那老人在我驚恐的目光下,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朝我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她每走一步,都緊扣著我的心弦,生怕她突然掐住我。雖說我是抬棺匠,可對於鬼神,我跟正常人一樣,心裡也是害怕的很。
她步伐特別慢,大概走了十來步,來到我們身前,雙眼死死地盯著王誠才,淡淡地說:「誠才,你可後悔替為娘辦喪事?」
王誠才渾身瑟瑟發抖,顫音說:「對我來說,母親十月懷胎把我帶到世間,沒有母親那十個月的辛苦,就沒有我王誠才,替母親辦喪事,是理所應當的事,哪裡會後悔。」
「你不記恨為娘沒把那二十萬給你?」那老人聲音猛地咳嗽一聲,聲音有些滄桑。
「兒子不敢,那二十萬是您辛苦賺來了,給誰是您的自由,兒子不敢有那念頭,只想好好伺候您老人家。」王誠才拚命朝那老人磕頭。
「你說的可是真話?」老人語氣一轉,嚴厲的問。
「母親,我說的句句是實話,若有半句,讓我被那天雷給劈了。」王誠才還是那副表情。
「哎!」那老人歎出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在王誠才身上打量片刻,歎聲道:「起來吧!為娘還沒死。」
「母親,我真沒半句假話,求您別嚇我了,您知道我從小就膽小,連老鼠都不敢打。」王誠才快哭了。
我一旁聽老人這麼一說,緊繃的心弦鬆了下來,若是放在平常,死者說我沒死,我肯定不會這麼快相信,但是,剛才死者提到20萬,我便相信了。
原因很簡單,以前我們村子有個老人,生前賺了不少錢,那些子女為了拿到老人家的錢財,個個孝順的很,對老人的可以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別說端屎端尿,估計老人讓那些子女****吃尿都會幹。
當老人的錢財被那些女兒瓜分後,那些兒女再也沒有關心過老人,特別是老人死後,屍體在我們村子擺了七八天,無人無津,最後,是我們村子每人派點錢,才將老人的屍體抬上山下葬。
而,我眼前這老人,她估計是擔心王誠才貪圖她那二十萬才對她孝順,於是,便演了這麼一處假死,鬧了這麼一處空棺。
想明白這些,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那老人尷尬的笑了笑,就說:「老人家,您把我可騙苦了,我一直以為這場喪事不對勁,搗鼓老半天,您竟然是假死,小子對您佩服的五體投地。」
說著,我朝她拱了拱手,表示問候,這是我們八仙跟人打招呼的習慣。
她在我身上瞥了一眼,淡淡地說:「我也是無奈之舉,多少子女為了父母的錢財,才對父母孝順,我怕我兒女也是這樣,事實證明,我那些女兒都是貪圖我的錢財,還好我家誠才對我是實打實的孝順,不然,我死了都不瞑目。」
聞言,我在老人身上瞥了一眼,淡淡地問了一句話,「那三年臥床也是裝的?」

第272章空棺(37)
那老人見我這麼一說,沉默一會兒,就說:「那三年是真的。」
我覺得有些奇怪,那三年是真的,那麼老人應該沒有行走能力,怎麼會跑到墳場來?我把疑惑問了出來。
老人說:「我是來收腳印,按照閻王的規矩,只有半天,我早些年插花,學了一些竅門,將這個時間延長了,這才有體力爬到墳場。」
說完這話,老人好似有些累,就在王誠才身旁坐了下去,王誠才則用後背當椅背,讓老人依靠在他背上,看似十分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能顯示出王誠才的大孝。
有句古話說的好,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從一些細節上能看出一個人是否孝順,至少,我不會想的這麼全面,那王誠才不虧是孝子。
隨後,我又問那老人飛娥子的事,她說的很模糊,大致意思是她在飛娥子身上動了一些手腳,我問她具體是什麼,她就說,中國玄學博大精深,各行都自己不傳之秘,仙侶婆這一行也不例外。
她意思是很明顯,怕告訴我被我偷師了,我也比較自覺,沒有再細問下去,就問她,「那河裡的屍骨又是怎麼回事?」
說到這個,她表情明顯一變,身子有些顫抖,說::「河裡是我男人,當年…當年…」
說著,她好似回憶起什麼,抽泣著說:「當年,我們窮困潦倒,我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看中,擁有插花的本事,家裡的經濟逐漸好起來,本以為生活會因此好過些,哪裡曉得,我男人竟然吸食大煙,為了吸食大麻,他經常偷我插花的錢,到最後,對我三天一小打,九天一大揍,我…我…我忍無可忍,就…就…就…就把他推倒河裡淹死了。」
說完這話,老人家已經泣不成聲,但,還是繼續開口了,她說:「淹死他後,我怕他的鬼魂在河裡找替身,害了村裡的村民。就…就…就…就在他落水的地方布了陰陽鎖福陣,讓他的魂魄消失在天地之間,獨留善念在河裡。」
聽到這裡,我冷汗直流,都說最毒莫過婦人心,眼前這老人年前時將這話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不但弄死自己男人,更斷了自己男人的來世路。
她好似看穿我的想法,也沒解釋,就說:「正因為當年一時氣盛,做下如此逆天之舉,晚年才會遭來三年臥床之災,我本意想做場道事,將這災難擋了過去,可,我怕會禍害後人,就任由那災難降在我身上。」
說這話的時候,她語氣十分淡。邊上的王誠才一直靜靜地聽著,除了老人說推下河時,他身子動了動,其它時候,並無任何反應,看這樣子,他應該多多少少知道這事。
「誠才,你怪為娘把你父親弄死嗎?」老人依靠在王誠才後背,淡淡地問。
「不怪。」王誠才說。
「為何?」老人問。
「兒子是您十月懷胎生的,無論您做過任何錯事,始終改變不了您是我母親的事實。」王誠才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無奈之意在裡面。
「你啊…你啊!從小就是一根筋,長大後還是這樣。」老人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們在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邊上靜靜地聽著,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羨慕老人,至少,她老了後,身邊有這麼孝順的一個兒子,不知道,我老了以後,身邊是否也會有這樣的孝子?
隨後,我們三人在墳場聊了五六分鐘,我耳尖的聽到一些鞭炮聲,想必是出殯的隊伍快到了。
我苦笑一聲,就說:「老人家,既然您沒事,這衣冠塚沒必要弄了,您先跟老叔子回家,這邊的事情,讓我來處理吧!」
「不!你難道忘了,我沒打算回去嗎?棺材抬了上來,總不能空著棺材回去,這樣不吉利。再者,我也沒幾天可活了,就讓我躺進棺材裡吧!」老人站起身,走到墓井旁。
「母親,兒子好不容易再見到您,您不能就這樣躺進棺材啊!」王誠才赫然起身,一把拉住那老人。
「誠才,這是為娘的決定,你就別再阻攔,以後帶著你老婆兒子好好生活,為娘會在天上看著你們,保佑你們。」老人一臉堅毅的說。
「母親,我…我…我們家不能沒有您啊!」王誠才哭了,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傻孩子,為娘年輕時做了錯事,若是享受正常命理,有些災難就會降在你們身上,為娘活了一輩子,也沒為你們一家做啥事,臨死之前,就讓為娘替你們擋些災難。」老人朝王誠才罷了罷手。
「母親,我…我…,您…您,何必呢!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就算真有災難,咱家一家人一起扛下來,您…您,何苦這樣,這不是折煞您的子孫麼?我有什麼顏面再苟活於世。」
那王誠才一邊說著,一邊擦眼淚,也許是上了年紀,他哭聲特別難聽,但,聽在我聽來,卻宛如天籟般,那麼動聽。
「孩子,娘是為了填補當年的錯,你倘若真的孝順,就把你父親的屍骨背上來,讓他跟為娘葬在一塊,也算是為娘盡孝。」
老人溺愛的撫摸了一下王誠才的頭髮,因為老人身材較矮,她掂起腳。那王誠才身材高大,就算老人踮著腳,還是有幾分困難,王誠才便跪在老人身前,將頭依靠在老人懷裡,雙眼充滿淚光,嘴裡一直嘀咕著一句,「母親,求您了,不要死。」
看到這一幕,我眼角有些濕潤,世間之事,就是這樣,處處充滿驚奇,同時又充滿無奈。老人年輕時犯下的錯,老時悔悟過來,又考慮自己的喪事,這才造成了現在這一幕。
空棺不空,空的是人心,空的人們之間的信任,空的是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母子尚且如此,那些陌生人之間的信任又是怎樣?
我忽然想起佛教的一句至理名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眼前這一幕,不正是驗證佛教的這句至理名言,無論棺材有無有東西,那些都是表面現象,重要的是人心,心近了,孝在了,是否為空棺都已是次要,我能看到的是,母慈子孝,有這四個字,足矣!

第273章空棺(38)
約摸過了五六分鐘的樣子,出殯隊伍出現在墳場,我揮出腦中那些不好的情緒,正準備喊他們,哪裡曉得,那些人一看到王誠才跟老人,尖叫一聲,「鬼啊!」也顧不上肩頭的龍架,撒腿就跑了。
隨著他們這麼一跑,棺材『砰』的一聲砸在地面,那棺材落地後,先在地面晃了幾下,緊接著,倒在一旁,由於重力的原因,那棺材蓋露出一道拳頭大的口子。
我愣了愣,按照衣冠塚的傳統,棺材只能鉚入三枚壽釘,所以,固定性不是很好,這才造成棺材蓋露出一道口子,要說是天意,還是巧合,我也搞不清楚,我就知道棺材蓋露口不是好兆頭。
那王誠才母子好似沒有受到棺材的影響,依舊是先前那副姿態,母子二人哭的很是傷心。
反倒是王希兄妹倆目瞪口呆的看著死者,滿眼不可思議,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就一直佇立在那。
待那些人走後,整個墳場就剩下,我、青玄子、王誠才一家四口、老人以及渾身瑟瑟發抖的王芳民,至於死者那些女兒,比抬棺材那些人跑得更快。
「陳八仙,那老人是怎麼回事?」青玄子皺著眉頭走到我面前,輕聲地問。
「那是死者,她詐死,就想看看她子女對她是否真的孝順。」我簡單的跟青玄子說了一下。
他聽後,皺著眉頭,也沒再說什麼,就走到棺材旁邊,伸手掰了掰,那棺材有百來斤,豈是他一個人能掰動,我走向前,搭把手,我們倆將棺材扶正,也沒管旁邊那些人的反應,就準備撬開棺材將裡面的衣物拿出來燒掉,至於棺材,按照我的想法,是將棺材丟進墓井,用火燒掉。
青玄子提出了異議,他說,「主家經濟拮据,倒不如將這空棺留給河邊那屍骨,墓井也給那人用,這樣能節省一大筆錢財。」
我想了想,伸手指了一下老人,輕聲說:「那老人想自殺,咱們留著這口棺材,那老人肯定會想著躺在棺材,讓我們下葬,如此以來,咱們就造孽了,將棺材燒了,能絕了那老人自殺的念頭。」
他問我原因,我將老人的事情大致上跟他講了一下,聽後,他沉著臉說:「用陣法鎖住人的魂魄,這是逆天之舉,就算老人躲過今晚,遲早還是會得到報應,以我之見,成全老人。」
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怒道:「你不救就算了,哪有慫恿老人自殺的道理?」
「她活著身心倍受煎熬,再加上她現在是收腳印,離死不遠,就按照她的意思辦,讓她跟她男人躺在一口棺材。陳八仙啊,咱們這些辦喪事的人,切莫越權,一切按照主家的意思來辦就好。當然,這是我的個人想法,僅供參考。」青玄子淡淡地解釋一句,在棺材旁邊坐了下去,看那架勢,他在等主家的意思。
我苦笑一聲,他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那老人已經在收腳印,活下去的日子估計也就是一兩天,甚至更短,但,好歹是一條生命,就算只能活一個小時,也是一條生命。
一時之間,我心裡也沒個主見,只好跟青玄子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主家怎麼安排。
我們這邊剛安靜下來,而王誠才那邊則恰恰相反,他一直跪在地面哀求老人,奈何老人固執的很,每次只有一句話:「如果你真的孝順,就將你爹的屍骨背到墳場來。」
那王誠才一直抱著老人的腿,哭著說:「母親,求您了,別這樣。」
倆人僵持一會兒,那王希兄妹倆好似從震驚中醒悟過來,拉著他們母親,朝老人跑了過去,一把跪在老人面前,王希說:「奶奶,您…您…您沒死,真的太好了。」
「奶奶,瑤瑤想您了。」
「婆婆…我…我…」
一家人抱著老人,哭得稀里糊塗,那場面,讓我們站在一旁,眼角都有些濕潤。
「好了,你們別哭了,這是我的命,你們也別過多傷心了,能在臨死之前,替你們擋災,我可以含笑九泉了。」老人罷了罷手,伸手將他們拉了起來。
由於老人上了年紀,體力有限,每拉一個人,她身子都會向後退幾步,有幾次差點摔倒,好在王誠才一直她身旁。
將他們拉起身後,老人對著王希說:「希希,你最聽奶奶的話,能不能滿足奶奶一個心願,將你爺爺的屍骨背上來?」
「奶奶,我不,我要您健健康康地陪在我們身邊。」王希擦了擦眼淚。
《抬棺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