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節

光是想一想那個場景,我就覺得憋的一肚子氣。
這時,孫邈歎了口氣,道:「陳家雖然勢力大,但他們其實比較低調,一般是不攙和這些事的,這次怎麼會攪合進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我道:「那你這次來北京,接下來打算幹什麼?」
孫邈道:「找陳默談一談。」
我道:「你能聯繫上他?」
孫邈道:「當然,我有他手機,我給他打電話了,但是被他回絕了,不過我知道在什麼地方能見著他,明天再去。」
我道:「你完全可以不牽扯進來,為什麼要幫我?」
孫邈聳了聳肩,道:「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
這話從何說起?我示意他明言,他道:「我並不希望陳、黃兩家鬥起來,有時候,為了爭奪一些利益,是要付出很大犧牲的。你那位朋友,不就因此而死了嗎?之前因為寶藏的事情,那兩人也是斗的狠,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不希望再看到事情重演。」
我沉默片刻,拍了拍孫邈的肩膀,道:「想不到,你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一直覺得這人吊兒郎當,唯恐天下不亂,一副不靠譜的模樣,沒想到內心卻是這麼正派的一個人。
孫邈哈哈一笑,道:「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你和譚老闆也算是我朋友,我能盡一份力,就不能看著別人坑你啊。」
我不再多言,舉杯敬了杯酒,吃喝完畢,回到酒店落腳,第二天一大早,孫邈就去找陳默了,我現在是黃家的人,明裡不好跟姓陳的接觸,所以我和譚龜毛便沒去,在酒店裡等消息。
中午時分,譚刃手機響了,他去陽台上接了個電話,回來時臉色就陰沉沉的,我覺得不對勁,問他怎麼回事,他說周玄業約他見面。
我一下子蹦起來:「我操,那小子安的什麼心。」周玄業知道我們來了北京,這並不奇怪,他現在是顓瑞的得力助手,這點兒消息都不知道,就太扯了。
但按理說,他不該對我們有什麼興趣才對,這會兒約譚刃見面幹什麼?
我道:「他有約我嗎?」
譚龜毛微微搖頭。
我道:「不行,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譚龜毛揉了揉額頭,道:「約在全聚德,危險什麼,他還能把我吃了?」
我道:「額……你也不是烤鴨,吃你到不至於,但他平白無故約你,這典型的黃鼠狼給雞拜年。」
譚龜毛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著去看看,我也想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關子。」
我道:「你不擔心咱倆的事情,被他給知道了?」
譚龜毛臉色一黑,道:「我們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你現在不成我小弟了嗎,這戰鬥力一落千丈,不是您說的,他起了歹心,沒準兒將咱們斬草除根嗎?」
譚龜毛冷哼一聲,道:「你以為他是傻子?我本來就該塵封的,現在突然出現,他會猜不到發生什麼事?」我一想也是,便決定跟著一起去,看看周狐狸打的什麼算盤,順便,周狐狸請客,不吃白不吃,吃完我還要打包!
到了全聚德,坐到包廂裡,我們三人的氣氛很微妙,沒一個人開口說話。
桌上的菜不多,但三個人吃綽綽有餘,修行之人,最忌諱的就是浪費糧食。用周狐狸的話來說:天生萬物以養人,一粥一飯,有天覆地載恩,有日月照臨身,所以人民幣和食物,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修行之人,你可以到處撒錢撒著玩兒,但不能抓一把米撒著玩兒,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服務員看著我們要了個大包間,但就坐了三個人,桌上寥寥幾盤菜,而且三個大男人一聲不吭,氣氛詭異,我感覺他的內心肯定是崩潰的。
服務員在片鴨子,包間裡相當的安靜,等到他片完鴨子退出去,我們也沒人開口說一句話。
最後我率先打破沉默,將裝鴨的盤子拿到自己面前,道:「我吃,你們呢聊。」
周狐狸緊接著便笑瞇瞇的接話:「聽說,你成了師父的關門弟子?」
我心說操,這狐狸怎麼哪兒哪兒都是眼線,他怎麼知道的?正要接話,譚龜毛不鹹不淡的說道;「師父這兩個字,不是你叫的。」
周玄業笑了笑,那神情,和平日裡一般無二,在這笑容下,究竟在想什麼,我實在鬧不明白。即使真的被陰珠影響了心智,就能對養育自己長大的師父下狠手嗎?
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當時拿石頭把黃連打的腦漿崩裂的情形,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幾天事情太多,我都顧不得去想禁地的事兒,這會兒一見著周玄業,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就又冒了出來,但管他是不是真的,至少現在這全聚德烤鴨味道是真不錯。
對於譚刃的反譏,周狐狸就跟沒聽到似的:「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走的應該是屍道吧?」我噎了一下,心說你他媽扯上我幹什麼。
「我走什麼道,跟你有關嗎?」
周玄業笑了笑,瞇著眼道:「你這膽子肥了不少,讓我不由得想起咱們剛認識那會兒。」
我道:「我知道那會兒我挺慫的,不過周先生,咱別敘舊了,咱們那點兒舊友之情,已經耗得差不多了。」譚刃看了我一眼,表示讚賞。我發現自己已經能從譚龜毛那張老子天下第一的臉上看出很多其它情緒了。
周玄業一聽這話,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陰沉。
我心說:霍,露出本來面目了,這張陰沉沉的臉,比那一臉虛偽的笑容順眼多了。
「我這次約你們來,確實不是來敘舊的。師兄,我以為,三子觀一別,咱們這輩子也沒有機會見面了,沒想到,現在還能跟你坐在一張桌子上。」
譚刃不鹹不淡的說道:「我也沒想到。」
周玄業陰沉沉的盯著譚龜毛,道:「我以為你不會赴約,待在三子觀不好嗎?為什麼回來。」
譚龜毛道:「為了你。」
「我?」周玄業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個說不清的怪異表情。
譚龜毛道:「你當時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現在沒有人可以威脅你,把真相告訴我。」我停下了吃烤鴨的動作,震驚的看著譚龜毛,因為我沒想到,譚刃居然一直這麼在意周玄業的身份,可我之前並沒有聽他提過。我還以為,他是周玄禮還是周玄業,對於譚龜毛來說並沒有區別。
現在看來,我錯了。
周玄業瞇了瞇眼,緊接著嗤笑一聲,道:「你想聽什麼答案呢?你希望我說的是假話?你希望我承認自己是周玄業對嗎?」
譚龜毛沒吭聲。
他又道:「周玄禮樣樣都好,周玄業什麼都不好,周玄業應該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而周玄禮不應該……但是我要告訴你,我是周玄禮。周玄業,早就死了,被我殺死的。還記得在屍洞裡發生過什麼嗎?煉屍產生了異變,你拚命救我門……不,確切的說,你拚命在救我。」
「周玄禮,天資卓越,人人都喜歡,所以當時你一直在想辦法救我。後來你死了,玄業也跟著來掩護我,然後他也死了。」
「你們還真是喜歡我,到現在都不願意承認這一切是我做的?怎麼樣,被至親至信的人背叛,這種滋味兒,很不好受吧?」
我喝了口酒,抹了把臉,覺得這話題聊下去有點兒危險,因為我看到周玄業眼睛都充血了,神情陰沉,彷彿一個隨時會大開殺戒的變態一樣。
我剛想說讓譚刃別再刺激他了,譚龜毛就火上澆油的說道:「我知道了,你不是玄禮,你是周玄業。」
對面的人瞬間沉默下來,死死的盯著譚刃。

第三十六章誰是誰(下)
譚龜毛和他對視片刻,緩緩伸出手,搭在了周玄業的手上,這一幕看的我眼珠子都差點兒瞪出來。我操,這是個什麼發展?
緊接著,便聽譚龜毛道:「是我對不起你,當初……我錯了。」
周玄業臉上的肌肉狠狠抽動了一下,抽回手,道:「我聽不明白,師兄你這是在說什麼?」
譚刃道:「你和玄禮,自幼流浪,玄禮為人溫和,軟弱可欺,一直以來,都是你照顧他。」
周玄業陰森森的道:「我又偷又搶,陰沉古怪,你們一個個,不都想把我趕下山嗎?」
譚刃道:「我們沒有想過把你趕下山!」
周玄業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緩緩道:「……師兄,我當時一直在像你求救,可你一直在掩護周玄禮。說起來,我和周玄禮,我才是弟弟,而且我沒有他聰明,我沒有他天賦高,你知道我看到那麼多煉屍撲過來,嚇的都尿褲子了。如果你當時能拉我一把該多好?」
譚刃閉上了眼,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名為痛苦的情緒。
「那一瞬間,我想,如果我像大哥就好了,所有人都會向著我,可是我們明明是雙胞胎,為什麼差距那麼大呢?我就像下水道裡的老鼠,所有人都躲著,就算被捕獸夾夾的渾身是血,也沒有人會來救我。」
「我知道自己不討喜,又偷、又搶、打架、蠢笨、陰沉、毒辣,但是我也不是故意變成這樣的,大哥太軟弱了,如果我不強一點,我不狠一點,我不齷齪一點,我們早就在街頭餓死了。」
「哪怕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也好……可是沒有,無虛那老頭,甚至想著把我逐出師門,而你!我最崇拜和敬重的人,在屍洞裡,把我給丟下了。」
我靠,我看著譚刃,心說兄弟,你還幹出過這種事兒?
譚刃竟然沒有辯駁一句,那麼這些事,都是真的?
我吃不下烤鴨了。
周玄業冷冷的盯著他,道:「我確實有陰珠,在那一刻,我發狂了,逃了出來,但我大哥死了。當我從床上醒來後,你們都守在我的床邊,我說自己是周玄業……我看到你們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你們是不是特別希望,我說自己是周玄禮啊?」
譚刃緊緊握著拳頭,道:「利益動人心,我和師父,當初都錯了。玄業,就當給我一次機會,回頭吧。」
周玄業臉上的陰沉之色消失了,笑了笑,突然指著自己的臉,道:「你看看這張臉……這不是一張年輕人的臉,我已經三十三歲了,譚刃,說一點成年人該說的話吧。」
這話還真是狠狠打了譚龜毛一個耳光,我認識譚刃這麼久以來,還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麼複雜的表情,也從沒聽他用這種近乎請求的語氣說話。
雖然剛才的對話,讓我有些震驚於譚龜毛年輕時候幹的事兒,但轉念一想,有什麼師父教什麼徒弟,譚龜毛自幼就在三子觀,和無虛一樣看重道統傳承,心偏的沒邊兒也正常。
只是看譚刃頭一次低聲下氣的說話,還被周玄業啪啪打臉,我有些看不下去,想說些什麼調解一下,卻發現這件事中的恩怨,自己還真插不上話,也不適合插話,於是只能繼續吃烤鴨,聽覺神經卻繃得緊緊的。
譚龜毛呼吸有些急促,許久才平復下來,聲音嘶啞道:「既然你這麼恨我們,為什麼還要這麼費盡心機,妄想著要復活玄禮?你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周玄業扯了扯嘴角,陰沉沉的笑著,像是再跟我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為什麼要救他……因為他是我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只有他從來沒有嫌棄過我。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原因,只要你們早就不知道有多少機會和理由把我趕出去。」
譚刃神情恢復了平日裡的鎮定,冷冷道:「周玄禮,不會希望看到你做這些。就算你把救活了,你草菅人命,欺師滅祖這些事情,你以為能瞞得住嗎?」
周玄業似乎被踩到了痛處,臉色變了一下,譚刃緊接著突然又話鋒一轉,說道:「你不是周玄業,你是周玄禮。」、
我嗆了一下,差點兒被嘴裡的鴨肉給噎死。
一會兒是周玄業,一會兒變成周玄禮,剛才又變成周玄業,這會兒又變成周玄禮,他們這是玩兒百變小櫻呢?
我憋不住了,嗆了兩聲,道:「打、打斷一下二位。」接著我盯著周玄業,誠懇的問道:「你到底是誰啊?能不能給個准的?」接著又看向譚刃:「老闆,你怎麼一會兒改一次口呢?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
譚刃瞟了我一眼,淡淡道:「他太善於偽裝了,但現在我可以確定,他是周玄禮。」
周玄業微微往後靠,躺在了椅子上,微笑道:「何以見得?」
譚刃不冷不熱的說道:「因為你最終救活的那個人,是不會在乎你究竟害了多少人的,所以你才這麼有恃無恐。」
周玄業臉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靜靜的和譚刃對視著,緊接著他道:「是,這次你確實猜對了。我明明是個當大哥的,卻一直是玄業在照顧我。玄業那孩子,對別人心狠手辣,但對我一直是最好的,他很信任我……可是最後他卻死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在屍洞裡,他看我的最後一眼;他想活下去。而我,他最信任的大哥,拋棄了他。」
譚刃臉上的肌肉動了一下,聲音嘶啞道:「不怪你,當時的情況只能救一個,救你是我的選擇,你沒有拋棄他,放棄他的是我。」
周玄業冷冷道:「我不是一個恩怨不分的人,你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所以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想過對你做什麼。我不能原諒的,只是我自己……我是一個失敗的人,是個懦夫,膽小鬼,流浪的時候,就玄業去偷吃的,打架的時候也是他出頭,我什麼都幹不了;可最後上了山,所有人都把他忘了,入了屍道,我變得越來越忙,連我都開始把他忘了……師兄,你不要阻止我,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周玄禮了。我從屍洞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是周玄業,我要救他,也是在救我自己。」
譚刃閉上了眼,包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周玄業為什麼執念如此之深。
確切的來說應該是周玄禮。
我腦子裡冒出了屍洞中那具少年屍體,心裡覺得頗不是滋味兒。
這個世界,從來就是殘酷、無情、風吹雨打的,它會把人打磨的千瘡百孔。如果沒有周玄業這只遮風擋雨的『下水道老鼠』,又怎麼養的出周玄禮這只人見人愛的『小白鼠』,可這世間的人,誰會去想下水道的老鼠付出過什麼?畢竟怎麼看都是小白鼠討喜一些。
所以,從一開始人格分裂的就是周玄禮,而周老二實際上是虛構出來的『周玄業』。這也就能解釋了為什麼周老二總是想弄死我的原因,因為那個虛構出來的周玄業,是周玄禮虛構的,在他的潛意識裡,周玄業是希望活著的。
而我這種麻煩,容易成為他復活周玄業路上的絆腳石。
周玄禮不會忍心對我這個好兄弟下手,那麼虛構出來的周玄業,為了自己活命,下手就很乾脆了。
《走屍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