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小剛看了地上的四珍一眼,還是進屋去了,不愧是木匠手腳靈便,不過幾分鐘,他就把馮書橋交代的事情辦完了。最後他端著摻了雄黃的黑狗血和用淘米水泡過的紅繩,瑟瑟發抖的額回到井邊。
「把黑狗血灑到井裡,小惠就會被衝出來,不管你看不看得見她,只要感到眼前有陰風,就迅速伸手抓住,用紅繩把她繫住。」馮書橋繼續吩咐。
小剛有些害怕,「那、那我能抓得住小惠嗎?你不是說、說她已經變成厲鬼了嗎?是不是六親不認,會把我也……」
「對,她是六親不認了。」馮書橋淡然說道,「抓不抓得住全看你自己了,她逃不出那個糯米圈,有銅鏡鎮著也進不去房子。」
小剛知道一家人的生死都握在他手上,咬咬牙把那碗黑狗血全都倒到了井裡。驀地那井裡居然冒出一陣陣白霧,緊接著就是一聲聲淒厲的慘叫!一瞬間就有一個濕乎乎的身子跳了出來,看到那些糯米她又縮了回去,只用兩隻胳膊勾住井口,只露出一隻濕乎乎的滿頭亂髮的頭,滿臉怨恨的看著我們所有人。
還是那張被泡化了的臉。
小剛還沒有這麼近的看到小惠死時的樣子,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馮書橋道,「還等什麼,你都能看到她不是再好不過,只要把紅繩系到她身上就可以了。」
小剛回過頭看著我們倆,滿臉是淚,搖著頭道,「是我妹妹啊……」
馮書橋見到這個情形也沒了辦法,只好低著頭歎一口氣,我拉了拉他的手,他看著我苦笑一下,聳了聳肩,「這個就沒辦法了。或許你奶奶有法子。」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到屋子裡衝出一個瘦瘦矮矮的身影,從小剛手上奪下那根紅繩,跑到井邊把小惠的脖子一繞,死死的繫了一個疙瘩。小惠尖叫一聲,那聲音太過淒厲甚至像是來自地獄,尖叫過後,不過一瞬間,小惠就消失於無形。井口的石台上至留下紅繩的灰燼。
邱大腳看著那堆小小的灰燼,癱坐在地上無聲的抽噎著。馮書橋將我拉到身邊,緊緊的摟住我的肩頭,四珍的死相太慘,我不敢看,便把頭埋進了馮書橋的懷裡。他的懷裡是淡淡的檀香味。
小剛看到是邱大腳把小惠的陰魂打散了,也有些吃驚,用膝蓋挪到邱大腳身邊,「媽?」邱大腳突然放聲哭了起來,「媽對不起你啊!」小剛抱住邱大腳,「媽,不怪你。」邱大腳搖搖頭,哭得氣都喘不上來氣,「不……不是四珍……是小海波……」
我和馮書橋一驚,小剛已經蹭的一下躥起來往屋裡跑去。
第二十四章呂三屍的過去(1)
小剛進了屋子沒多久,就傳出來幾聲吼叫。和小剛接觸這半天,可以看得出他是個很悶很內斂的人,可是這幾聲吼叫幾乎是生命吼出來的,像是野獸一般。我正準備進去看怎麼回事,只見邱大腳已經爬起來翻身往井裡跳。一個人影閃過,馮書橋以一種人類不可能達到的速度衝過去一把拉住了邱大腳。邱大腳太過傷心,也忘了追究馮書橋怎麼會那麼快,只是放聲嚎著,「都怪我,都怪我……我害死了四珍,我害死了海波……」
我和馮書橋面面相覷,小海波也死了?!怪不得剛剛小剛會發出那麼絕望的吼叫!為了不讓邱大腳再一時想不開,我和馮書橋把她拖到了屋子裡,只見小剛抱著赤身裸體渾身發紫的海波哭成了淚人,再一看那個小孩不止身上發紫,連七竅都在流血。邱大腳跪在地上摀住臉嗚嗚的哭著。
馮書橋悄聲在我耳邊說道,「看來小惠在這裡弄死四珍之後就發了狂,直接也要了小孩子的命。厲鬼凶起來很可怕的。」
看著這一家子人仰馬翻妻離子散,我突然覺得難過,也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
後來邱大腳一直尋死覓活,總覺得是自己一時心軟害死了媳婦和孫子,漸漸地精神就有些恍惚了。小剛忍著悲痛一天葬了兩個至親,從此一蹶不振,出門幹活的時候不是捶到自己的手,就是把櫥櫃門安到了衣櫃上,漸漸的老鄉們也都不願意喊他了,他就關門閉戶的縮在家裡對著瘋老母喝酒。村裡人都覺得這戶人家連連枉死三口人,是個凶宅,都繞道而行。邱大腳犧牲一生幸福經營起來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毀了,實在讓人惋惜感慨不已。只有奶奶還時不時的去看看邱大腳,邱大腳的精神時好時壞,有時候還會跟奶奶說幾句,有時候就是對著人吐口水,久而久之,奶奶也不願意去了。
此是後話,暫且不表,先說當晚打散小惠陰魂之後,我和馮書橋回到奶奶家中的事。
奶奶聽了邱大腳家裡發生了這一幕幕驚心動魄的事,也是長歎一口氣,心裡似乎很不好過,畢竟她一直對邱大腳也是很敬佩的,只是想到邱大腳竟然動了歪心思想要用我的命抵她媳婦四珍的命,還是有些憤憤。只是默默轉身去端來一個盆子,對著馮書橋努了努嘴,「喏,你們出去了,一邊等你們一邊配好了五漿水。」
我正好臉上有小惠劃開的口子還在流血,便抹了一點和在水裡,我和奶奶到房間裡說話,讓馮書橋自己在外面擦拭全身。大概半小時後馮書橋弄好了走進裡屋,對著奶奶鞠了個躬,「謝謝奶奶。」
我發覺馮書橋自回來以後,總是不斷的用兩隻手相互搓著,從前沒見他有過這毛病,便心生疑竇,走過去趁他不備,掰開他的手一看,只見他兩隻手心都在脫皮,已經露出紅紅的嫩肉了,再看一下,發現還不止是手掌,連手腕脖子等處都開始脫皮。不由嚇了一跳,「你怎麼了?是不是五漿水?」
奶奶皺皺眉頭,「五漿水是養他的身子的,不會傷害他的身子的。」馮書橋握住了自己的手,「沒什麼。」奶奶不解的問道,「你沾了糯米?」我這才想起馮書橋最後衝到井邊拉住邱大腳的時候,也闖進了那個糯米圈,不止有糯米,還有桃枝,立刻著急的和奶奶說了。
奶奶歎了口氣,「胡鬧,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瞭解嗎?」不過她看馮書橋的眼神卻越發的讚賞了,「小馮跟我說了對呂三屍的懷疑,本來我還不是很信,可是想了這半天,總覺得不管怎麼樣,你們倆是我的親人,不會亂懷疑,更不會對我說假話,他跟我相識多年總也是外人,有些事,不得不多長些心眼。不過我無法確定薇薇白天在那個什麼太平路遇到的事情跟他有沒有關係,我只把我對呂三屍的瞭解告訴你們,你們自己去判斷吧。」
接下來,奶奶把自己和呂三屍相識的過程跟我們說了。(為了方便大家看,還是用奶奶的名字來敘述。)
落難的地主家小姐吳阿芝傷心之餘,決定從關東南下。
南下途中,雖然有鬼仙春喜婆婆在阿芝左右,但是春喜婆婆頂多只能保護阿芝免於登徒浪子的騷擾侵襲,對於生存,對於怎麼填飽一天癟似一天的肚子,春喜婆婆可以說也是門外漢----畢竟她作為一隻只有二兩輕重的鬼魂,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
所以阿芝還是一路乞討,她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臉上身上都是泥溝,再加上飢餓,她的身體已經乾癟了,蓬頭垢面的完全找不到半點女孩子的痕跡。倒是這樣也還好,她跟上了一隊逃荒的隊伍,人家也都把她當個小子看待,省去許多麻煩。
這個逃難的隊伍中,有個年輕的小伙子,因為年紀和阿芝差不多大,總愛和阿芝聊幾句。阿芝得知他也是關東逃出來的,並且遭遇和自己一樣,也是闔家只剩這麼一個人了,頓時覺得同病相憐親近起來。
關東到南方的路途遙遠,這些人既沒有馬車也沒有盤纏,都是一路乞討偶爾做些小工換些糧食,因此腳程特別慢,轉眼就從寒冬混到了開春。天氣暖和了,衣裳也越穿越少。這個叫做呂長余的年輕人漸漸的發現了阿芝的秘密,只是他從來不敢確定。
而阿芝心是個女孩子,逃荒路上沒法講究,但是春天到了,一個冬天都沒有洗過澡,她覺得渾身髒得快要窒息了。這一晚路經一個小溪,大夥兒都在小溪不遠處的林子裡歇下了,阿芝一個人悄悄摸摸的鑽出了樹林,抱著幾件衣服走到了小溪邊,為了掩人耳目不被發現,她又朝下遊走了很遠,才開始脫衣裳下水洗澡。
冰涼的溪水,潺潺的水聲,頭頂上是皎潔的月亮,耳邊還有林子裡傳出來的一聲聲怪鳥的叫聲。如果是我們現在的小丫頭,只怕要嚇得雙腿打抖,但是阿芝卻覺得高興極了!快一年了,終於像個人一樣能給自己洗洗澡了。她搓乾淨身上臉上的泥垢,從溪水的倒影裡,分明看到了一個清秀瘦削的身影。阿芝對著影子裡的人笑了笑。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多出來一個男人的影子。
阿芝認得這個男人,這人叫鐵柱,是整個逃荒隊伍裡最壯的漢子。在逃荒隊裡是出了名的好吃懶做不正經,隊伍裡的大姑娘小媳婦沒有不被他調戲過的,好些人對他恨得牙癢癢,無奈他塊頭既大還會些拳腳,被欺負的那些女人只是敢怒不敢言,。大夥兒容他在隊伍裡,還有個原因,那就是有外人欺負逃荒隊的時候,鐵柱會第一個挺出去替大家出頭。阿芝一直被人當個小子,還沒有被鐵柱注意過。
他個頭大身子壯,自然比旁人飯量也大,晚上吃的那點滿頭,現在早就被腸胃消耗殆盡,他琢磨著這邊有水,或許能捉兩條魚進補進補。
沒想到小魚沒捉到,鐵柱卻看到了阿芝這條美人魚,頓時起了色心,伸出兩隻大手,就想上來握住阿芝那兩隻還沒有發育完好的乳。
阿芝用細瘦的兩隻胳膊摀住前胸,一邊跑一邊叫著,她希望鬼仙能立刻出現幫自己趕走這個色狼----但是鬼仙剛進樹林子就發現了山魅,阿芝出來洗澡的時候,鬼仙叫她小心些,自己要留下保護那一群逃荒者,鬼仙善良,這一路不止保護著阿芝,也暗中保護著整個逃荒隊不受髒東西騷擾。
事情上的事情就是這麼無巧不成書,就在鬼仙不在的這一會功夫,這個色狼鐵柱發現了果體洗澡的阿芝。阿芝一邊流淚一邊踩著水,腳底被溪底的碎瓦片扎爛了也不敢停下,一停下就要受辱,阿芝雖然年幼,但也知道其中的厲害。
但是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跑得過鐵柱那個會拳腳的大漢呢?不過幾下,阿芝就被鐵柱一把揪住,他淫笑著把光著身子的阿芝攬到懷裡,湊上一張臭嘴就要親阿芝。阿芝拼了命的呼救,雖然她知道叫破喉嚨也沒有用。
第二十五章呂三屍的過去(2)
就在阿芝準備咬舌自盡的當口,阿芝發現鐵柱靜靜捏住自己前胸的兩隻手倏然沒有了力氣,與此同時,鐵柱的額頭上開始有一道細細的血流順著鼻樑一點點的流下來,那血流越來越粗,漸漸在鐵柱那張粗獷的臉上匯聚成一道小溪,鐵柱兩隻眼睛拚命的往上翻著,不過只堅持了不到幾秒鐘就轟隆一聲倒到了水裡。鐵柱倒下,鐵柱的身後出現了另一個男人,那就是呂長余,他的手上是一把匕首,那匕首尖上還在往下滴著血。阿芝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她知道鐵柱不是正經人,面對他的時候便只顧著跑,但是呂長余和她是有交情的,而且還救了她。她羞恥的護著前胸蹲下了身子,縮成一個小團哭了起來。呂長余歎了一口氣,從自己的身上脫下了外套披到阿芝的身上,便轉身上岸離開了。
阿芝知道他是害怕自己害臊,等到呂長余的身影越來越遠,她才想起腳邊還有一個死人,忙不迭的跑上了岸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本想趕緊回林子裡,想了想又走到溪邊挖了一把稀泥抹到臉上。
鬼仙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把鐵柱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還說他死得好,從此也對呂長余刮目相看。因為這件事,阿芝對呂長余越發感激,而呂長余也幫著她瞞著女兒身。
雖然阿芝在人前依舊是一副滿臉泥污的假小子模樣,但是呂長余見識過阿芝在月光下赤身果體面目清秀的模樣。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啊!呂長余是個窮小子出身,身邊都是髒兮兮又黑又瘦的醜丫頭,他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姑娘。
那天晚上月光下的阿芝,一絲不掛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在他的心裡,敲擊起千層巨浪,他恨不得將阿芝當做神女去膜拜。那是毫無淫穢發自內心的膜拜。但是他不敢表現出來,因為阿芝在後來的日子裡,跟他說過自己的身世,他知道阿芝是個落難的富家小姐。
再落難,也輪不到自己這樣的窮小子。他有這點自知之明。更何況……自己家裡祖祖輩輩都是跳大神裝神弄鬼掙口飯吃的下九流呢?而且他當著臨時的爹爹發過毒誓,此生不沾女色,薩滿巫教傳說,只有童男童女之身修煉到極高的境界,才能請來鬼仙附身,若有鬼仙,從此行走江湖如有神助,會成為令人尊敬的人。
目睹著家裡幾代人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受人隨意凌辱剝削,最後兄弟姐妹爹娘全都餓死,體面的生活,不,能吃一口飽飯的生活對呂長余來說,真的太重要了!長余長余,爹娘給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是希望能夠長長久久的餘下一點銀錢或者糧食,他的名字裡寄托了爹娘最淳樸最原始的願望。
因此他每天都在劇烈的折磨中生活,一面是美麗的阿芝,一面是父母希望他保持童男身請到鬼仙的願望。兩邊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阿芝卻不知自己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給這個年輕人帶來了怎麼樣的動盪,她畢竟年輕,對呂長余的感情絲毫無知,只把他當做自己的大哥哥一樣。
直到有一天,呂長余無意間發現了她包裹中的小冊子,那是關東老太婆留給阿芝的遺物,阿芝幾乎都記在心裡了,也不知道有人會認得這個東西,便沒有藏掖。
呂長余趁她不注意偷偷拿走在無人處看了一遍,內心受到了無比的震撼,原來自己祖祖輩輩干的那活有這麼高明的出處,看來自己家人真的是死得冤枉,他們連真正的薩滿巫術都沒有見過,卻口口聲聲的叫兒子請鬼仙,如果他們看過這個冊子裡的內容,只怕便不敢留下這個狂妄的遺願了。
阿芝不知道呂長余拿走了自己的冊子,鬼仙卻都看在眼裡,她這才發現這個不起眼的小伙子,竟也是一個學習薩滿巫術的人,但是他的道行太低,低到鬼仙都感受不到。見他修行冊子裡的心法時那股認真和靈性,鬼仙居然對他惺惺相惜起來,覺得這是一個可造之材,也許他和阿芝一起,可以重揚薩滿巫術。
因此鬼仙一直暗中觀察這個呂長余。直到到了皖南,逃荒隊覺得這裡地處平原,物產豐富民風淳樸,是接受他們這些逃荒移民的好地方,便一路上陸陸續續的都扎根下來,阿芝一個姑娘,沒有什麼主見,最後呂長余便幫她找了一處所在,挑了山石砍了木頭搭了一間遮風避雨的小屋。阿芝對呂長余萬分感激,呂長余對阿芝的愛慕也越來越深。
就在呂長余準備放下對父母的承諾向阿芝吐露心聲的時候,他卻發現了一件對他來說猶如驚天霹靂的事。阿芝居然另有愛人了!
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奪走阿芝的毛頭小子就是我的爺爺羅解放。羅解放生長在江南水鄉,雖說家裡窮了些,但是性格溫和見人便笑,對阿芝更是無微不至事事上心,這和關東的那些叼著煙槍只會對著女人指手畫腳甚至還打老婆的大老爺們兒簡直是雲泥之別,阿芝漂泊一年多,對這種溫情是毫無抵抗力的,連鬼仙婆婆春喜的勸說也聽不進去,便嫁給了窮小子羅解放。
這呂長余雖然知道自己配不上阿芝,但是怎麼也不服氣自己夢中的女神被這麼個半路殺出的陳咬金給拱了,失落難過之餘,一直對羅解放懷恨在心。
那時候集體農田,大家幹活都是在一塊兒的,一天夜裡,大隊分派呂長余和羅解放一起守著洩洪口,怕夏季山洪會衝垮稻田。呂長余對羅解放痛恨厭惡,羅解放卻是個實心眼兒,並不知道呂長余的心思。
守到深夜,人極困頓,羅解放便和呂長余商議著輪流打個盹兒,呂長余非常大方的讓羅解放先睡,自己看著。羅解放滿懷感激,枕著一塊草皮子就呼呼睡著了。兩人此時正處於大壩的埂上,下面便是滾滾的洪水,呂長余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那個月光下的夜晚,赤身果體的阿芝在水裡像一條美人魚的樣子,再一睜眼,看到羅解放仰面睡得憨甜,不知怎麼,就心生歹念,所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便是這一絲歹念,魔鬼一瞬間佔據了呂長余的內心,他想也沒想,一腳把羅解放踹到了水裡。
夜黑風高,洪水滾滾,睡夢中的羅解放撲通一聲掉進了洪水裡,連個水花都沒有激起,便沒有了蹤影。
時隔多年,奶奶講述這段過去的時候,面目平靜,並沒有如剛開始那樣情緒激動,而我卻忍不住站立起來,拍著桌子怒道,「什麼!那個呂長余就是現在的呂三屍吧!我就說我第一眼見他就滿心的不喜歡,原來他還跟我爺爺結過槓子!這人怎麼這麼歹毒!我爺爺後來怎麼樣了?!」
馮書橋沒有說話,很溫柔的拉住我,「你別發沖,讓奶奶接著說。」
我回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奶奶,奶奶的眼神裡對他多了幾分讚許,大約老人家都喜歡這種穩重成熟的男人吧。
奶奶苦笑了笑,接著說道,「合該你爺爺的命大,掉到那麼大的水裡居然被他爬上來了,他回來的時候,滿身是傷,濕漉漉的像個水鬼,我差點沒有嚇死。他修養了整整三個月才緩過來,身體也不行啦,做不了重活,所以我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給人跳大神,維持家用。」
我回憶起小時候爺爺活著的時候,確實沒有見過爺爺下地做什麼事,原來是這個緣故。「那那呂三屍呢?」
第二十六章斬三屍
奶奶臉色一沉,歎了口氣,「哎,長余大哥他一時糊塗,卻也不是真的壞心,不過這件事,我還是沒法做到原諒他,便不再理睬於他。三個月後,你爺爺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長余大哥他寫了一封信託人送了過來,說是做了這種事,自忖沒臉再來見我們夫婦,但是事情已經做了,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好在解放活下來了,他心中悔恨不已,無以化解我們夫婦心中對他的仇恨和厭棄,只好自宮謝罪。他還說,人生在世,體內有三屍蟲控制行為,上屍主意念,中屍主腹欲,下屍主淫邪,自己便是在下屍上犯了錯,故而先斬為快,從此也把名字改成了呂三屍,永遠提醒自己不得再犯錯誤。」
「什麼!」這次不止是我驚訝,連馮書橋都有些為之動容了,不過他不像我風風火火的,依舊還是那副溫吞樣,「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呂三屍的時候,總覺得他怪怪的,身上陰氣很重,原以為是他身上附著鬼仙的緣故,沒想到還有這一段公案。」
此時我想到那個呂老頭嘿嘿亂笑的模樣,不由毛骨悚然,噁心無比,原來是個閹人。
奶奶的眼神有些失神,「這件事,也是我不對,我沒有處理好和長余大哥的關係,讓他趁早明白我的心意,才會發生後來的事。想想當初若不是他從鐵柱的手裡救下我,只怕我也沒臉苟活於世,更不會遇見你爺爺。收到他那封信,我也是悔恨不已,恨自己一時魯莽毀了他一生幸福,我們之間的恩怨,也就這麼一筆勾銷了,後來的幾十年,我們隔村而居幾乎沒有來往,直到你爺爺死了以後這些年偶爾見麵點點頭打個招呼罷了。我也沒想到出走的鬼仙婆婆居然附到他身上了,想來是他自宮之後,身上陰氣尤其重,吸引了鬼仙吧。天下事,唯一個緣字罷了!」
馮書橋跟著奶奶淡淡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奶奶您除了從關東一路南下那段日子和呂三屍接觸得多些,對他的過去和品行其實並無太多瞭解?」
奶奶點點頭,「我印象中的長余大哥是個熱心人,現在這些事,我實在沒法跟他聯繫在一起。不過前段時間,他總是過來托我找個姑娘,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孩子死得早,想結陰親,現在想來就是說你。」
馮書橋不語,看著我會心一笑,旋即便又陰沉下臉,「薇薇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姑娘,不會有人盯上她的,可是今天的事明顯是有人設計好了。」他有些歉疚的看了我一眼,「不,不是是盯上她了。是盯上我了。」
奶奶默不作答,沉思許久,終於抬頭問道,「你現在既然娶了我家薇薇,我老太婆不管你是人是鬼,把你當做孫女婿看待當成一家人,也許你的年紀比我還大,但是我為了薇薇,還是不得不倚老賣老一番,既是一家人,你是不是不該再對我們有所隱瞞?你的身份,我從前不想過問以免顯得自己多事,可是現在出了這種事……」
馮書橋咬了咬嘴唇,似乎也在考慮奶奶的話。我以為奶奶對他如此推心置腹,我和他也算是共同經歷不少,他總該告訴我們他是誰,他來自何方,他為什麼不肯投胎轉世,卻要處心積慮的和我結下陰親重新回到陽世?他怎麼會驅鬼辟邪的術法?還有,他白天身上哪來的錢?
太多太多的疑團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像蒙著一層霧一層紗,即使離得再近,也什麼都看不清。
沒想到他緘默良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對不起奶奶,不是我不想跟你們坦誠,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說。承蒙你們的厚愛,我回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重新有了親人,這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正因為如此,我更加要保護你們,薇薇不過是因為跟我有了接觸,就被人暗算,若是知道了什麼,就沒有這麼簡單了。你們還是什麼都不要知道才好,才最安全。」
奶奶長歎一口氣,「年輕人的事,我是真的管不了啦,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既然這麼說,那奶奶就再也不過問,你若是將來願意和薇薇坦白過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薇薇你也不要逼問,男人要有自己的空間。」
馮書橋感激不已的看了看奶奶,他大概沒想到奶奶不但沒有責怪他,還替他說話。奶奶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長,她這麼說一定有她的人生哲理在裡面,我微笑著看了看她倆,倒彷彿她倆是一對祖孫,我是個外人一般。
縱是如此,想到馮書橋對我隱瞞的種種,我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傷感,他究竟和我不是一路人,這個冥婚,對我來說是個意外,對他來說也是。很多事也許不是他不願意跟我坦誠,而是他真的不能說。我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這一夜我和奶奶還是睡在床上,但是馮書橋已經有了寄主肉身,不能再隨便附到我的玉蘭花裡,奶奶便拿出被褥讓他在地上打了個地鋪。
第二天一早,奶奶做了簡單的早飯,馮書橋說自己並不需要進食,但是奶奶頭一次和孫女婿同桌,興致倒是很高,「你這肉身新近斷氣兒的,還和活人無異呢,吃兩筷子沒關係,也嘗嘗奶奶的手藝。」
馮書橋便很聽話的吃了一點,不住的誇獎奶奶廚藝好,把奶奶哄得笑瞇了眼睛,完全忽略了我這個親孫女的存在,那親熱勁,彷彿馮書橋才是她的孫子。把我好一頓吃醋。
吃完早飯,奶奶像是下了決定似的,對我們說道,「你們既然懷疑呂三屍,呂三屍這邊便交給我吧。不管他對我有過什麼大恩大德,要是敢把主意打到我孫女身上,就是我的敵人了。」
馮書橋卻擺擺手,「呂三屍一定不是幕後的主使人,現在還是不要打草驚蛇。春喜在他那裡,或許可以幫上我們。」
「對啊,春喜那個鬼婆婆可以幫我們嘛。」我拍手道,「呂三屍如果包藏禍心,鬼仙婆婆一定不會輕饒於他。」
奶奶卻皺起了眉頭,「鬼仙雖為半仙,但是畢竟還是鬼,鬼便有鬼的習氣,一旦在宿主身上呆的久了,會漸漸被宿主同化,最終被宿主所利用。尤其是道行高深之人,善於馴鬼養鬼的更精通此道,這就是為什麼很多薩滿巫師窮盡畢生精力都想請鬼仙的緣故。試想,一個擁有仙人能力的鬼為你所用,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好處!」
我渾身發毛,「你是說,鬼仙婆婆已經變成了呂三屍那個閹人的傀儡?」
「不盡然,這要看鬼仙的能力有多高,也要看呂三屍的道行有多高,兩方較量,弱者會被強者同化,當然也有餘地,並不是誰強就一定會把弱者吞了,都是相對的。譬如現在看來,鬼仙婆婆依舊善良,如若今天的事和呂三屍有關係,就說明鬼仙沒有插手管呂三屍行惡,只有一個可能,鬼仙的能力被限制了。」奶奶沉著說道。
「被限制了?!」
「對,呂三屍也知道鬼仙善良,知道他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是絕不會容許的,他的道行也不足以同化鬼仙,那他肯定是用什麼術法讓鬼仙經常陷入沉睡。鬼仙除了善良,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嗜睡。經常很多天也不露面。」奶奶繼續說道。
馮書橋表情凝重,難得的冷酷,「如果是這樣,那春喜就不能再在他身上了。我們得想辦法讓春喜離開他。」
第二十七章重返太平路
商榷半天,我們都覺得呂三屍的問題還是要趁早搞清楚並解決掉,奶奶把這件事攬在了身上,說由她去搞定呂三屍並且把鬼仙引出來,再讓馮書橋勸說鬼仙離開呂三屍的身體,重新附到奶奶身上,這樣呂三屍就相當於失去左膀右臂,沒了倚仗。不過這件事現在還不能去做,以呂三屍之精明,昨天我才出事兒今天我們就去找他,他一定會防備的密不透風。
最終決定我和馮書橋先回城裡,再去探探那個太平路44號,十天後再回鄉下奶奶家去找呂三屍。
奶奶把我們送到車上,直到車子開了她還沒有回去,一直杵著拐棍站在路邊默默看著我們,我透過窗戶玻璃看到這一幕,覺得非常難受,忍住眼淚狠狠心撇過頭不再看。想著她老人家本是頤養天年的年紀,卻要為了我的事這樣奔波,愧疚不已。
不知道什麼時候,馮書橋的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的手,是特有的那種涼涼的觸覺。他的身體裡現在已經混合了我的血液,這種觸碰讓我有種難言的親切。
我不知不覺的靠到了他的肩頭,輕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丈夫。」他回答得言簡意賅。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良久,我才又問了一句,「你身上哪來的錢?昨天回來買東西和打車的錢,還有今天坐車的錢。」
《陰陽通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