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第一章、十三歲的劫難
我是冬天出生的孩子,身子骨弱,一出生就經常生病。
聽娘說,剛出生那會,每到半夜十二點鐘,我就開始哭,要足足哭上一個小時才夠,聲音痛苦淒厲,而且腹部漲起,像是有一條蟲子走動。
娘為了弄清楚這件事情,想了很多辦法,帶著我去了很多家醫院,都查不出遊動的蟲子是什麼。不少醫生告訴娘,根本就沒有什麼蟲子,只是娘的錯覺而已。
後來遇到一個老中醫,猶豫了半天才說:「可能是被仇家下了蠱蟲!」
那時候,在一些偏僻的小鎮山村裡,有不少人養蠱蟲,以達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出生的小鎮就在湖北與江西交界的地方,十分偏僻。娘懷疑我被人下了蠱毒,每到半夜,蠱毒發作,蠱蟲遊走,才會啼哭不已。
娘忙懇求老中醫,他也沒有救人的辦法。
後來,娘又找了不少「能人」,算命的瞎子、遊方的僧道、扶乩的巫婆。他們一看到我的面相,臉色都嚇白了,都遠遠地躲開,好像遇到了可怕的瘟神。
好在我命硬,幾次劇痛都沒有死掉,竟然堅強地活了下來。
等我慢慢長大,那只奇怪折磨人的蟲子,漸漸地安穩起來,又好像忽然就消失了一樣。以至於我和娘都懷疑,那只曾經出現在我腹部的蟲子,只是錯覺,才害得我們提心吊膽過了多年。
後來,我經常會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模模糊糊地一片,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有一次走夜路,遇到鎮子上的老鐵匠。他的臉色慘白,一身鮮血。我回到家之後,才知道老鐵匠已經死了好幾天了,是被一輛飛馳的大卡車撞死的。
我想,那個遇到的老鐵匠,又是誰呢?我怕娘擔心,這事情一直藏在心中,沒有告訴她!
十三歲那年,暑假開始的時候,天氣十分炎熱,為了補貼家用,我去鎮上的商店販了一些冰棒,走街串巷吆喝著賣冰棒。
我用的辦法是:央求商店老闆先把冰棒賒給我,等我賣完之後,再把本錢還給他。
那個夏天格外地炎熱,冰棒的「生意」格外地好。
在一棵柳樹下,有個「心腸好」的大哥,用一張嶄新的十塊,一次性買走了最後剩下的冰棒,也換走了我的零錢。我欣喜不已,帶著自己賺來的錢,興高采烈地回商店還錢。店老闆收錢的時候,眉毛緊蹙,說:「娃娃,這張錢,我不能收。」
那是一張很新的十塊錢,卻是一張假錢,我很快就想通了緣由。我叫道:「我要去找他。」
我飛快地跑了起來,去找那個一次性買走剩餘冰棒的人,是他給了我一張假錢。
烈日當頭,我的肺葉鼓風扇一樣吹動,汗水打濕了衣服。我氣憤難忍,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壞的人。我忙活了一天,也賺不了十塊錢,他卻要欺騙一個小孩。
我在鎮子裡找了一個下午,都沒有找到那個「壞人」。
他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我的淚水和汗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懊惱不已,悔恨不已,如果自己眼睛放亮一些,就不會上當遭罪了。
我不敢回家,想起了那棵柳樹,就等在柳樹下,那個壞蛋就是在這裡騙走我的錢,他一定會再次經過這裡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一直等到太陽落山,整整一天沒有吃飯,肚子餓得不行了,嘴巴因為流汗也裂開了口子。
太陽落山後,黃昏來臨,我竟然看到了那個壞人。我激動不已,衝上去,喊道:「把冰棒還給我,我不要你的假錢!」
那壞人面部無情,臉色蒼白,雙眼通紅,雙手呈現一種病態的白,雙手垂下,正「滴答滴答」地滴水,整個人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我怕他跑掉,想將他緊緊抓住,哪知一個踉蹌,竟然從他身上摔了過去。他雙眼通紅,奇怪地看著我,沒有再理我,而是繼續往前面走,走出了幾步,竟然回頭看著我,露出一排尖尖的牙齒……
我整個人嚇蒙了,難道是因為等得太久,出現幻覺了,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麼會抓不住他呢?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我見到的壞人,根本不是人,而是……
忽然,巷道之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四個壯漢抬著擔架,上面蓋著一塊大白布。
很顯然,白布下面是一個死人。
「小孩,水上撈起來的人,不要看。」領頭的漢子喊道。
我剛準備轉身,忽然吹來了一陣涼風,將白布吹了起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那臉被水浸泡太久已經有些變形,但我認得出來,就是那個騙我錢的「壞人」。這時,他一雙手從擔架上滑落到一邊,隨著眾人趕路的動作來回擺動。
他分明已經死了!
我一哆嗦,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只感到一片空白,怎麼會有兩個「壞蛋」,一個死了,一個活著呢。
莫非那走動的人,是他的魂魄!
我快要窒息了,坐在地上,來回尋找,已不見那個走動的「壞人」,只感覺那雙紅色的絕望的雙眼就在暗處看著我……
「蕭寧……蕭寧……阿寧……」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娘來找我了。
我張開嘴巴想應一聲,數次都喊不出來。
娘趕過來將我一把抱住,道:「河道有人淹死,我還以為是你……你快把娘嚇死了。你……沒事吧,蕭寧,說話啊。你別嚇我啊,快說話啊!」
我心中拚命地叫喊,卻喊不出來,但娘的出現,讓我有了安全,很快,我暈死在娘的懷抱裡。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覺一股清流正滋潤著嘴唇,慢慢進入喉嚨裡。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娘,正搖動著蒲扇。
娘的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見我醒了過來,露出了笑容,說:「阿寧,你可算醒了啊!」
我剛要開口說話,從腹部傳來一股劇痛,像是有無數只蟲子在咬我,腦袋裡更是傳來一股嗡嗡鑽動聲。幾乎在一瞬間,萬蟲噬咬,頭痛欲裂……
我大聲叫喊:「痛!痛!娘,我要痛死了!」我一巴掌打飛娘手中的蒲扇,從床上滾了下來,腹部的絞痛無法容忍,汗水瞬間濕透了全身。
「痛!痛!」我不顧一下地撞向牆面,要結束這痛苦。幸而娘反應快,一把將我抱住。
「老天啊。你開開眼,讓孩子的痛,落到我的身上吧。不要再折磨孩子了。孩子是無辜,你開開眼吧……該死的老天爺……」娘大聲喊道。
我發癲地掙扎,力氣很大,更是失去了理智,張開嘴巴,咬住了娘的手臂。
娘幾乎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個大力士,緊緊抱住我,任憑我怎麼掙脫,都不敢鬆開我。她咬著牙,任憑淚水與汗水流下,手臂上的鮮血也不斷地流下,染紅了藍色的衣服。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為漫長的一天,屋裡風沒有吹動,人生那麼痛苦,活著那麼艱難。後來我才明白,當時還有一人比我更加痛苦、更加艱難。那人就是我娘。
她生我的時候遭受了磨難,現在這磨難又再次降臨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漸漸安靜下來,腦子燒得稀里糊塗,囈語不斷。
我感覺到一雙紅眼睛緊緊地盯著我,那壞人躲在暗處看著我,口水都流了出來,隨時都會將我帶走……
娘在屋裡面,不停地踱步,不斷地自言自語:「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去找他……哎……」
第二章、養蠱的爺爺
第二天清晨,娘告訴我,要去小鎮邊上一個叫做白水村的地方,去找我爺爺。小鎮位於湖北與江西交接的地方,屬於丘陵地段,附近多山,而這個白水村就是附近山丘上。
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這麼一個爺爺,畢竟白水村距離小鎮不遠,坐車走盤山公路,一個小時就足夠了,就算是走小路,也就兩個小時。為何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娘去找爺爺,爺爺也沒有來看我們呢!
我們在鎮上坐上一輛載客的麵包車,繞著盤山公路,往白水村去。
走完了盤山公路,最後停在岔路口,還要走一段山路。
天氣炎熱,四周樹上知了叫個不停。我一路都迷迷糊糊暈乎乎的,感覺痛苦永遠都不會結束。
走了半個小時,我們到了一間爬滿了籐條的舊式木屋前,娘帶我停了下來。木屋前是一個院子,院子裡面有不少雞鴨鵝,正在悠閒地覓食。一條純黑的土狗趴在院子裡,正吐著舌頭散熱。
我本能地往後面一躲,不過土狗沒有吠叫,反而搖動著尾巴,格外地開心。
「有人嗎?」娘站在院門前大聲喊道。
娘的神情警覺,好似擔心木屋裡面跑出什麼怪東西。
而此刻從木屋裡面,傳來一股窸窣的聲音,像是蟲子吃樹葉的聲音。
我精神不振,看著屋裡面,總覺得木屋詭異得很。
院門一推就開,走了進去。院子裡面十分涼快,見我們進來,那黑土狗尾巴搖得更加歡快。
我們從雞鴨鵝中走過,進了木屋,屋子中間有人。
娘把我拉在一邊,我側目看了過去。
看到一個一身灰色衣服的老人,刀劈虎削一樣的臉龐,腰板十分筆挺,目光十分深邃。
娘叫道:「蕭寧,叫……爺爺。」
我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喊:「我不認識他,不喊他爺爺。」
爺爺正收拾著一個黑色的罐子,轉過看了過來,目光落在娘的身上,手上的黑色罐子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幾隻黑色的蟲子飛快地爬走。
隨即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驚訝了一聲,有些呵責地道:「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找我?」
娘臉色不好看,咬咬牙說:「我不想麻煩你。只是孩子命快沒了,只能來求您老人家了。」說這話的時候,娘還是有些顧忌,有些冷淡。
「你這是嫌棄我,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嫌棄我是個不吉利的人,嫌棄我沒有……好好……照顧你們……既然這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爺爺有些悲傷,聲調也有些氣憤,但還是走了過來。
爺爺走了過來,伸手來拉我。
我本能往後躲了兩步,娘一把扣住我,說:「蕭寧,聽話,他是你爺爺,不會害你……」
「蕭……寧……爺爺?他隨了我蕭家姓氏了嗎?」爺爺眉毛一皺,隨即伸手過來。
我的手被爺爺一把抓住,他年紀雖然很大,但是力量很足,我根本就掙脫不掉。
過了一會。
爺爺歎道:「要是早兩年來見我,也不至於會這樣。現在……我怕是也無能為力了。」
娘聽了這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道:「蕭……棋,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不能見死不救的。」娘竟然直呼其名了,叫出了爺爺的名字。
我心中暗暗嘀咕一下,原來這老頭叫做蕭棋,可只是一個尋常的老頭子,怎麼可能救得了我呢,而且這麼多年來,娘從來沒有提起這麼一個人,說明兩人之間有很嚴重的矛盾,娘是為了我才來找他的。
我不想娘為難,喊道:「阿媽,咱們回家,不求他了。」
爺爺的表情很是複雜,沒有說話,轉身走進屋子裡面,過了一會,又走了出來,語氣已經軟了,說:「靈霜,你們趕路來的,一定餓了,你去做點吃的,我想想辦法!」
聽了這話,娘倒是高興起來,急忙去廚房忙活起來了。
很快,娘做好了飯菜。
山中種出來的水稻異常清香,煮出來的米飯沁人心脾,野豬肉悶山蕨菜更是美味,聞到飯菜香,我也有些餓了,肚子也沒有那麼痛了。
爺爺從裡屋走了出來,很是感慨地說:「靈霜,咱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吧。」娘點頭不語,扒拉著米飯,顯得心事重重。
我因為身體難受,沒有吃多少,只是耳邊響著奇怪的聲音,就從二樓上面傳來,我不由地多看了兩眼。
吃過飯後。
爺爺將一隻手放在我的左手上面,漸漸地我的手臂上,似乎有些動靜,而且疼痛感傳來。
爺爺開口說:「這東西在他體內,呆了十三年了。出生不久,就進入他體內了。」
娘著急地求道:「那您……想想辦法。」
我心中暗想,到了今日才可以確定我體內有東西,看來之前遇到的那些醫生、道士都比不上眼前的爺爺了,看來他還真有些本事。
爺爺又說:「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一隻蠱蟲。冬天出生就進入蕭寧體內,冬蟲屬水。昨天,蕭寧在太陽下暴曬,引發了那只蠱蟲,他能活到現在,是他命大。至於到底是什麼蟲子,我也說不清楚。」
「蠱蟲,真的是蠱蟲?」娘驚訝地說,「可是我們沒有得罪什麼人啊?到底是什麼人下的蠱蟲。」
爺爺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因果,肯定是有人算計好了。竟然有人敢對我蕭家的孩子下手,看來來頭不小。」
《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