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下一秒我忽然想到,那兩座大墳呢?那兩座大墳可是沒有遷走的啊,老李頭可是說那裡頭有鬼的,會不會……
忽然我的心裡莫名的一驚,我又感覺到了那種刺骨的寒冷,和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感覺,我猛的轉過身,天啊!我身後悄無聲息,密密麻麻的,站了一群人,不,應該說是一群鬼更準確,因為我看不到他們的影子。叔告訴過我,鬼是沒有影子的。
那些鬼有男有女,打扮穿著也參差不齊,有寬袍大袖的,有小襖長裙的,也有穿著正兒八經的褲子褂子的,不過都別看臉,那臉無一例外,都煞白,眼眶,嘴唇都烏黑,雖然沒有我在亂墳崗見到的那麼血淋淋,可嚇我,那真是綽綽有餘了。
這是咋回事?不是都遷走了嗎?咋還這麼多?怎麼辦?怎麼辦?跑嗎?
我的小腦子當時就混亂了,失去了指揮自己的能力,心裡只想著跑,玩命的跑,可卻也只是想想,我渾身哆嗦,根本就邁不開步子,彷彿已經被鬼抓住了一隻腳似得,心下一怕,一急,褲襠就濕了……
就在我蒙圈的時候,就見中間的鬼群分開了一條道,道的盡頭,一個慈眉善目,白眉白鬚的老人,樂呵呵的就飄進來了。
第007章鬼老頭
別看他挺慈祥,又是笑著的,可我知道他肯定也不是個好東西,十有八九是這些鬼的頭頭,也不知道他那麼高興幹啥。
見他走近我,我條件反射的往後退了一步,一隻腳就邁進那小房子了,我知道那小房子是墳,我可不想往墳裡鑽,可又害怕那老頭,不敢出去,就這麼不上不下的僵持著。
老頭看著我,越看越高興,那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那樣子就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兒子似得。
我被他看的發毛,我不知道他為啥那麼開心,可我知道被鬼看上,肯定沒個好。
果然,他傻樂了一會後,突然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撲來。
那速度,跟風一樣,根本都不給我躲閃的時間,當然,就是給我時間,我自認也躲不過,這點時間,剛夠我閉上眼睛……
我閉著眼睛在那兒等死呢,卻聽見一聲悶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見那老頭在距離我五米之外呢,這是怎麼回事?
老頭八成也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怔了怔,毫不氣餒的又向我衝來。
這次我看的真真切切,在鬼老頭沾到我的身體的那一刻,我身體的周圍,出現了一片柔和的光幕,鬼老頭撞在那光幕上,生生的就彈了出去。
那光幕我見過一次,就是黑衣鬼拘不走我的魂,發怒摧毀了外婆家房子那次,那次光幕把我和母親罩了起來,我倆才得以毫髮無傷,只是這光幕被鬼老頭撞了兩下,好像有點不太結實了,顏色暗淡了不少,範圍也小了一圈,只能算是勉強護住我了,我很害怕,如果光幕破了,我該怎麼辦?
而鬼老頭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他再次向我衝來。
不過這次他顯然沒機會了,他還沒靠近我呢,就被一聲大吼聲生生止住了腳步。
「滾!」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心說:「叔啊,你可算是來了,你再不來,我可就交待了。」
圍著我的群鬼,在聽到叔的吼聲後,搜的一聲,就都不見了,再看周圍,哪還有什麼亮著燈的小屋子,密密麻麻全是桑樹枝子,要不是那白鬍子老鬼還在,我都當方才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那鬼老頭好像沒有那麼怕叔,他看了叔兩眼,才慢悠悠的想溜走。
可叔顯然是不想給他那個機會,隨手取出一張符紙,以手結節,嘴裡念叨了幾句,那符紙竟亮了起來,隨後跟利劍一樣,尾隨著那鬼老頭射了過去。
不過不知怎的,那符箭在碰到鬼老頭之後,他只是一個趔趄,並沒有如我想像的那般,煙消雲散。
叔的眉頭皺了起來,嚴肅的說道:「好強大的鬼物。」
我還是第一次見叔那麼嚴肅,我知道這個鬼老頭肯定不簡單,以前叔滅個鬼,那就是小打小鬧,而這個鬼老頭,竟然連叔畫的驅鬼符都滅不了他。
叔也沒再追,而是轉身把我提留起來,罵道:「你個小兔崽子,叫你不聽話。」邊罵邊在我屁股上光光呼了兩巴掌,隨後又光光兩巴掌,罵道:「叫你尿褲子,多大了還尿褲子……」
我就抱著叔的腿哭了,我說我這不是害怕嗎,一害怕沒憋住就尿了,我都快嚇死了你怎麼還打我啊!
叔看我那慫樣有點哭笑不得,摸了摸我的頭說:「咋又哭上了?偷偷摸摸跑出來闖禍你還有理了?好了,別哭了,給你這個。」說著他變戲法一樣,從兜裡掏出一把干棗,塞給了我。
我抓著棗就又樂了。
叔來了,我的底氣又足了,見叔也不生氣了,我就說:「叔,招弟的鞋丟了,我還沒給她找著呢,你來了,正好幫我找。」
叔說:「不找了,回家。」
我急了,「那怎麼行,找不到鞋,回家她爹會打死她的。」
叔冷哼了一聲,「命中無子,又偏生戾氣,最終也只能落個慘淡收場。」
我不明白叔這話是啥意思,還想著再勸勸他呢,就見前面不遠處射來了一道手電光,一個聲音響起:「他叔,孩子找著了沒?」
「嗯,找著了。」叔回她。
我一聽這聲音,是招弟她娘,她的聲音我一聽就能聽得出來,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感情這是給閨女找鞋來了,這下倒是去了我一樁心事。
心事是沒了,可我的疑惑卻很多,我問叔:「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穿著怪異的鬼,不是這裡埋的人都遷走了嗎?」
叔反問我,「誰告訴都遷走了的。」
我說:「這事村裡誰不知道啊,老李頭一天給我講好幾遍,再說了,這桑田里也沒見著墳啊!」
「你啊,一定要記住,不要被人言,和外表所蒙蔽,有些事情眼見耳聞未必為實。」叔先是給我講了一番道理,才說:「這裡的墳沒遷,只是平了,看見那兩座大墳了嗎?人骨都揀了,統一埋進那大墳裡去了。大部分的鬼都去投胎了,你方才看到的那些是野鬼,出於各種原因,地府不收,就只能在人間遊蕩。」
我一聽,啥?村裡供那兩座祖墳裡埋著所有老墳區的骨!這也太聳人聽聞了吧,那不就倆大白骨堆嗎。之後又聯想到盜祖墳那老頭,他可真夠可憐的,那時候沒嚇死,也算他命大了。
胡思亂想了一會,我又問叔,那鬼老頭見了我為啥那麼高興,為啥要撲我啊!
叔冷哼了一聲,「他那是要上你的身。」說完叔又自言自語,要不是看他平日沒有為惡,今日非除了他不可。
上身?這個我知道,我見過被黃鼠狼上身的人。
那是村裡的一個病老太太。她兒子來找叔去給看看,說老太太有點不對勁,八成是被黃二大爺上了身了,非嚷嚷著要煙要酒要吃雞,一吃還吃好幾隻,邊吃還邊咿咿呀呀的唱戲……
因為是自己村裡,我好奇,就跟叔去看熱鬧,去的時候老太太還坐堂屋裡吃呢,那桌子上一大堆的雞骨頭,我看到她的眼睛瞇縫著,下巴頦尖尖的,夾夾的,真跟黃鼠狼一模一樣的,我嚇了一跳,那老太太我認識,之前那可是長了一張大餅臉啊!
她突兀的見了我叔,顯得很慌亂,丟下手中的雞骨頭說:「修點道行不容易,求先生放我一馬吧!」那聲音還是一男聲,從一個老太太嘴裡發出,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叔哼了一聲,呵斥道:「你知修行不易,為何又要自毀修行?」
老太太聽叔這麼說,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連連給叔磕頭,說:「先生念我是初犯,就繞我一次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那且饒你一次,如若再犯,定不輕饒。」叔一甩袖子,那老太太就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吧唧著嘴,跪著那裡,還不知道啥事兒呢。再看屋外,赫然有一隻比貓還大的白毛黃鼠狼,正人立而起,連連給叔作揖呢。
咿,不對啊,叔剛才說他平日沒有為惡,聽這話裡的意思,感情他早就知道這鬼老頭的存在啊。「還有,為什麼那黑衣鬼碰到我的時候會受傷,而鬼老頭碰到我的時候,卻只是彈了出去呢?」
「可能鬼氣越強,你身體自身的抵抗力就越強吧,他被村民奉為老祖,常年食村民供奉,念力加身,身上鬼氣漸少,已然和厲鬼不一樣了,連同他身邊那些孤魂野鬼,都少了野鬼的戾氣。」叔說完沉默了一會,後又說道:「這也是我的一個推測,或許還有別的緣由。」後面那句話,叔說的聲音很小,我堪堪聽到,倒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野鬼的戾氣?我想到了亂墳區的那些鬼,他們都是赤裸裸,血淋淋的嚇人,果然跟桑田里那些野鬼不一樣。
我又想到了一個很鬱悶的問題:「我為什麼就那麼招這些陰穢的東西呢?」
第008章交易
叔的回答沒能解我之惑,反而讓我更鬱悶了,他說:「鬼也很寂寞,能被看見的,都是枉死的,不能轉生,只能在人間孤苦遊蕩,平常也沒啥娛樂,好不容易遇到個人能看到他們,他們肯定得找找存在感,嚇唬嚇唬你,跟你說說話,解解悶兒。」
我滿頭黑線「感情我成了孤魂野鬼的娛樂工具了!」
「還有,還有,為什麼我身體被鬼碰到會發光?為什麼鬼都想上我的身……」我嫣然一個好奇寶寶,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
叔明顯不耐煩了,沒好氣的說道:「天知道,你問天去!」
繼而,他又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我的屁股,很是開心的樣子說:「我想好了,你以後就叫問天!」
「問天?」
「好吧,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有了自己的大號。」
那夜,我總是睡不安穩。迷迷糊糊的總是做噩夢:一會是被一條花斑大蛇纏住了脖子,一會又是一張張沒有五官,看不清,道不明的臉,最後那個鬼老頭詭異的對我說:「我抓到你了。」接著他哈哈大笑,我看著他的臉,慢慢的變成了我的臉,而我則墜進了無法拒絕的黑暗……
我一下子就驚醒了,滿身的汗,摸摸旁邊,叔沒在,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天,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叔呢?
門半掩著,屋外有光,看來叔在外頭,我爬起來找叔,卻聽到叔在和人說話。
「咿?這深更半夜的,叔在和誰說話?!」好奇心驅使,我沒有馬上出去,而是從虛掩著的門縫裡往外瞅。
這一瞅不得了,那要上我身那鬼老頭,怎麼到我家裡來了?他三更半夜的來幹啥,不會是又想上我身,被叔發現了吧,我看叔正和他對持著,看著架勢,似乎是要打起來了。
卻不想那鬼老頭呵呵一笑,捋著鬍鬚說道:「道友莫要動怒,我生前也是修道之人,若要追本溯源,還是同道中人」
鬼老頭生前是個道士!我挺驚訝的,怪不得做了鬼還那麼厲害,感情鬼術跟道術合併了啊。
「那又如何,而今你已是鬼,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又為何緊盯著個孩子不放?」
「孩子?道友一身本領,難道不知,這孩子才是真正的大惡?」鬼道士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似是非常嚴肅。見叔沒說話,他又提高聲音道:「我感覺到了他身上有浩瀚如海般的鬼氣,那不是一個人身上該有的,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感受到?」
我是大惡?我身上有鬼氣,我不是人?鬼道士的話聽在我耳中那個不自在啊,我怎麼不是人了,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我暗罵了幾句,又發現這麼罵也不對,他本來就不是人。於是攥著拳頭,在心裡暗暗祈禱:「叔,打他!打他!」
出乎預料,叔不但沒打他,聲音還軟了下來,問他:「這就是你奪舍的原因嗎?你感受到他身上有滔天的鬼氣,就像奪舍他的身體,為你自己所用?」
啥情況啊?我身上真有鬼氣?可我怎麼啥感覺也沒有呢?
那鬼道士歎了一口氣,像是很無奈,說道:「我雖為鬼,可生前也是道門中人,怎會輕易奪舍,我也只不過是想生存下去。」
接著鬼鬼道士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八百多年前,我為北宋靈州一介散修,人稱玄陽子。
北宋那時佔據文明先鋒,可終究也擋不住塞外鐵騎踐踏。大夏靈州之戰,大夏佔領靈州,百姓生靈塗炭,四散逃亡,我隨眾鄉親逃到了此地,見此地地處偏僻,禍亂不及,便住了下來。
不過在我們來此居住之前,這裡就曾有先人居住過了,只是我們來的時候,這裡只剩下了一些遺跡,斷垣殘壁,與一些不知葬於何年月的老墳。
我們在斷垣殘壁間蓋了房舍,在這裡重新開始了新的生活。而我本就喜愛山水,便自在山上建了一座草房,種些口糧,蔬菜,平日再替人佔個卜什麼的,日子過的倒也愜意。
歲月更替,匆匆百年。
我死後,承蒙鄉里鄉親抬舉,把我葬在了那棵老松樹旁邊,那時候,村裡死了人也都是葬在老墳區的,那裡荒蕪,所以,兩顆長壽松旁,被認為是最好的墓地,葬進去的,也都是生前德高望重之人。
可下葬後,我才發現,不知為何,被葬於那片區域一定範圍內的人,竟然不能入輪迴,不能轉世投胎,就這樣我成了一個孤魂野鬼。
時間是最殘忍的東西,又過了幾百年,我們靈州一脈,因天災人禍,或自然老死等,人數已經逐漸凋零。朝代更替,戰亂紛飛的年代,這裡又陸陸續續的,來了一些其他地域的人,我們的老墳區,成了無主的孤墳,供奉的人越來越少,幾乎是斷了香火。
入不了輪迴,又斷了香火,那些孤魂野鬼們為保不魂飛魄散,便開始搶食一些新鬼的貢品,香火,或欺凌一些洪福低,陽氣弱的人,嚇唬他們給燒些紙錢。
一隻鬼這樣,其餘的鬼就效仿,加上被搶的新鬼,憤憤不平,又無處喊冤,只得托夢給家人,一時之間,鬧鬼之說傳遍鄉里,鬧得村子裡人心惶惶。
後來村裡集資,花重金請來了一個三腳貓的道士,我便出面和他交涉,他見了我嚇破了膽,跪著給我磕頭。
我說:「我們要香火。」
他說「那麼多墳,誰會挨個去燒,這事難辦啊!」
後來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讓他去對村民說,村裡的老祖,只因無人供奉,才作亂人間,讓村裡人把其他地方的墳都平了,骨頭揀了,集中到一起,然後逢年節上供,並在田里載上屬陰之木,給我們提供一個可以生存的環境。
後來,便有了那兩座大墳。可這麼大片地,種什麼呢?種楊,槐,顯然是浪費,便有人提議種桑,桑和喪同音,本就屬大陰之木,種桑還能養蠶,換些銀錢,於是,就有了桑田今天這格局。
自此這麼多年,我們食人間供奉,勉強生存。可鬼做的久了,也終會煙消雲散,所以從很久前,我就在想生存下去的法子,今日正好遇到了那個孩子,見他本就是大惡之身,便想,不若替他活上一世,再入輪迴投胎,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我日你個仙人板板,淨他娘的想好事了,你兩全其美了,那我咋辦?」我心裡暗罵鬼道士不是個東西。
叔聽他說完,輕語道:「你只看到了他身上的死氣,沒有看到他身上的神光。」
「死氣與神光怎會並存與一人之身?道友莫要被蒙蔽,未來留下禍端。」鬼道士似還不死心。
「他的未來不是你我能隨便定義的。」
「他的未來不是屍山血海?你逆天為他卜過掛?」老道士疑問。
叔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道:「天機不可洩露。」
《招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