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我根本就分辨不清楚房門邊蹲著的是不是「人」,骨瘦如柴,臉上抹著一道一道的香灰,脖子上套著兩根鐵鏈,被鎖的死死的。
「這是給我看門的,你不用怕。」萬老頭兒一邊跟我說著,一邊回過頭望向還在牆角一臉愕然的周同:「你就呆這兒,不要亂動。」
我和萬老頭兒進了屋,心裡就想著,難怪外頭都傳聞一六花園鬧鬼,萬老頭兒的院子裡就有不乾不淨的東西。
「年輕人,你身上肯定有東西。」萬老頭兒招呼我坐下,說:「只不過這個東西,我看不出來。」
我就覺得心裡發毛,萬老頭兒總是神神叨叨的,說的話讓人驚悚不安,但他又不會胡說,我慢慢的點點頭,同時在緊張的思考,從小到大,我的生活跟普通人是一模一樣的,從來沒有特殊怪異的經歷,所以真的回想不起,自己身上會有什麼東西。
「這事情我看不透,也不好隨便妄言,你自己留心就是了,你身上的東西陰氣非常重,會招鬼,髒東西不敢近你的身,是因為你脖子上的玩意兒。」
萬老頭兒這麼一說,我不由自主的就摸了摸脖子上那根紅線。紅線的吊墜是一塊金鎖,小的時候,母親說過,這金鎖是專門給我打的。現在這個年頭兒,很少有年輕人會佩戴這種土氣的東西,只不過對我來說,那是對母親的緬懷。
這塊金鎖佩戴了那麼多年,我從來都沒有察覺出什麼異樣,但這個時候低頭看看金鎖,我隱約看見金鎖除了黃澄澄的金光,還有一片若隱若現的紅光。
「這東西的來歷不簡單啊。」萬老頭兒看著我脖子上的金鎖,說:「肯定有高人加持過,鎖裡面是一團雷陽血,陽氣很盛,把那些髒東西都嚇退了。」
第十二章人鬼情未了
萬老頭兒說的什麼雷陽血之類的話,我完全聽不懂,不過能聽出那肯定是一種辟邪的東西。閒扯了一會兒,我就想起了這次來找萬老頭兒的目的,有意的把話題轉移到了陰樓玉上。
「那種東西,真正的稱呼肯定不是陰樓玉,就因為首次出土,沒辦法稱呼,暫定了個代稱。因為是從陰樓出土的,所以就叫陰樓玉。」萬老頭兒重新把茶色鏡戴上,說:「你知道什麼是陰樓嗎?」
萬老頭兒說,所謂的陰樓,是一種很罕見的墓葬方式。傳統的墓葬說,生死兩界其實就是陰陽兩界,人活著,在陽間,死了就到陰間。陰樓這個東西說白了很簡單,活人住的房子,是陽樓,陰樓是用來葬人的,從地面破土朝下修建。全國各地,類似這樣的陰樓有很多,萬老頭兒也說不清楚,陰樓玉到底是從哪一座陰樓裡出土的。
「我想弄一塊陰樓玉。」
「難。」萬老頭兒搖搖頭,說:「這種東西現在都是天價,如果你花錢買,就得有足夠的家底。」
「沒有別的辦法了?」
「有,自己找地方去挖,或者,搶。」萬老頭兒咧著嘴角笑了笑:「聽說,馬五魁手裡有一塊陰樓玉。」
萬老頭兒說的馬五魁,是陽城地下圈子裡一個勢力很大的團伙的頭領,用他們圈裡的話說,那是「龍頭」。黑吃黑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只不過馬五魁那種勢力,絕對不是我能招惹的起的。
我和萬老頭兒談了談,可能從一見面開始,我就給他留下了比較特殊的印象,所以老頭兒不藏私,跟我說了很多事情。不過他沒有親眼見過陰樓玉,給我提供的都是周邊線索。問了很久,實在打聽不到什麼了,才抽身準備告辭。
「我這個地方,你沒事了可以來坐坐,但是不要再帶外人來。」
「那個......你眼睛裡滴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再給一瓶子?」我臨走的時候左思右想,跟萬老頭兒商量,那麼多髒東西跟著我,心裡非常不踏實,我想要點那種淡紅色的液體,必要的時候可以觀察到隱形的情況。
「拉倒吧。」萬老頭兒當時就表示很為難:「弄一滴出來都費了老勁了,你還要一瓶子。」
反正我覺得萬鬼眼並不難打交道,只要摸到他的脾氣,還是很好說話的,所以死乞白賴的跟他磨了一會兒。萬老頭兒不傻,或許他是從我脖子上那塊雷陽金鎖看出來某種不尋常的來歷,所以樂得賣個人情,磨蹭了一會兒,萬老頭兒給了一滴。我看得出,從眼睛裡擠一滴這樣的液體真的費了老勁,萬老頭兒整個人好像都蔫了。
從萬老頭兒家裡離開的時候,我就想著找一塊陰樓玉的幾率很渺茫,而且那東西有沒有實際的意義還很難說,倒不如從聖域遊戲裡下手,慢慢的尋找線索。
我和周同在市區分手,聖域遊戲的服務器在域外,而且這段時間因為遊戲死了人,風聲比較緊,服務器關閉了下載以及註冊功能,我只能硬著頭皮重新回到蕭瑟家,把他的電腦卸了搬回自己家。有了萬老頭兒的告誡,我一路走著,總覺得身後好像跟著什麼東西,儘管知道那些「髒東西」可能因為雷陽金鎖的原因不敢真正靠近,可那種感覺依然非常不好,我加快速度,一溜煙的躥上樓。
蕭瑟的電腦是整個屋子裡打理的最乾淨也最整齊的電器,卸下來很方便。這間屋子裡發生過的事情歷歷在目,面對著電腦,一直都感覺背後那個碩大的衣櫃藏著什麼東西。我胡亂找了個箱子,把顯示器和主機還有亂七八糟的連線全部放進去,時不時的都會突然回頭,看看後面的衣櫃。
滴滴滴滴......
就在我搬著箱子準備離開的時候,那隻貓頭鷹掛鐘又響起了滴滴的報時聲,這陣聲音很刺耳,耳膜隱隱生疼,我回頭看看掛鐘,心裡突然緊了緊,因為時鐘的指針,恰恰指在午夜零點的位置上。
很多怪事都是發生在午夜的,我有點迷糊,不知道自己幹嘛非要選擇深更半夜跑到蕭瑟家裡來。目光掃過時鐘,又忍不住瞥了瞥衣櫃,這只衣櫃,我不知道前後看了多少次了,可這一次注視它的時候,我的身子頓時打了個哆嗦,雙手一鬆,抱著的箱子差點就脫手掉下來。
衣櫃貼牆擺放著,擋住了半扇窗戶,可透過衣櫃後的半扇窗子,我突然看到一團淡的好像青煙般的鬼影,正漂浮在窗外。那是一團人形的影子,雖然很淡,卻還是被我察覺出了。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淡淡的鬼影,它曾經在監控中出現過。
我的心理很複雜,恐慌,但又很想把這團淡淡的鬼影看的更清楚。腦子亂了一下,隨即就冒出一個念頭,我放下手裡的箱子,跟窗外的鬼影遙遙對峙,然後暗中取出那一滴從萬鬼眼那兒要來的淡紅液體。這滴液體迅速塗抹到左眼的眼眶邊兒,整個屋子連同窗外的情景模糊的搖曳了一分鐘,緊跟著,視線清晰了。
當視線清晰的時候,我的眼神就像被低溫凍結了一般,雙手隨著心臟在劇烈的顫抖,忘記了所有的恐慌和不解,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衝到了衣櫃旁的窗邊。隔著幾根鋼筋窗欄,我看到丁小寧站在窗外,她和過去一樣,純的和清水般的臉龐,像一朵隨著夜風輕輕搖擺的花兒。
「小寧......」我的聲音發顫,我忘記了丁小寧已經死在宗卡台,因為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始終不願面對這個事實,我固執的認定,她還活著,只是迷失了,忘記了回家的路。
「陳凡凡......」窗外的丁小寧真實又恍惚,好像一道漂浮在水面的倒影,她想對我露出一個熟悉的微笑,可是笑容綻放的時候,我看見,她哭了。
宗卡台天空上的巨大的臉龐,衛生間牆壁上的影子,出現在夢境和現實中的手機......丁小寧,這個對我來說重如生命般的女孩兒,她到底死了,還是以一種我想像不出的方式繼續活著?我從不相信人鬼同途,可她就站在我面前的窗外。
「陳凡凡......」丁小寧哭著,笑著,身軀在輕輕的顫抖,她好像在強忍著淚,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沒有機會再多說什麼了,陳凡凡,我只想告訴你,我很愛你,很愛很愛......」
「你不要走!」我看著她的身軀就好像一團被烈火引燃的灰,將要慢慢的消散了,我心裡全都是撕裂般的痛,還有無盡的不捨,無論她是人,還是鬼,我都不想讓她消失在視線和生命中。
「你聽著......」丁小寧的身影越來越淡,她的哭泣和笑容一同消失了,只剩下一道聲音,從窗外傳到我的耳邊:「束草村,有一塊陰樓玉......你要找到它......」
「小寧!」我預感到她將要完全消散,但是鋼筋窗欄阻擋了我,我全力伸出手,從窗欄的間隙伸出去,想要抓住她。
可當我的手伸出去的時候,抓到的卻是一團空氣。丁小寧不見了,窗外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我覺得身子軟塌塌的,順著牆壁慢慢的坐到地上。丁小寧這樣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麼?我的腦子亂,卻還是清醒的,她給了一個明示,我理解不了的明示。我從聖域遊戲裡發現了陰樓玉,剛剛發現,丁小寧就出現了,帶給我陰樓玉的消息,我很想認為這是一種巧合,可我清楚,這絕對不是什麼巧合。一切都好像是一條被精心安排過的線,一層一層的慢慢把我引向了一條未知的路。
我很固執,丁小寧已經像一個謎題,難解的謎題,可我還是堅信,她不會害我,她一定有苦衷。
我坐在牆角,一動都不想動,時間流逝的很快,等到腦子完全清醒下來的時候,陰樓玉,束草村,同時浮現在心頭。
束草村,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估計沒人聽說過,但這個地方給我一種莫名的感覺,因為這個束草村離陽城不算很遠,它緊鄰著傳說中的封門村。
第十三章吊鬼梁
我呆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扒著窗欄朝外面看,那團影子真的看不到了。我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窗戶外面那一片茫茫的夜色還有已經消失的影子突然讓我醒悟過來,不管之前我看到的影子是什麼,我和丁小寧,的確身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每個人都要面對死亡,可是,丁小寧的死,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帶著已經收拾好的電腦離開蕭瑟的家,束草村這個提示又讓我整整一夜都陷入了苦思中。現在為止,我掌握的線索並不多,猛然看上去,這些線索雜亂無章,可只要認真的琢磨,丁小寧的死亡,宗卡台石頭上的那串數字,聖域遊戲,陰樓玉......雜亂的零星線索之間又好像帶著無法揣度的關聯。尤其是束草村,陰樓玉,讓我感覺找到陰樓玉這種東西,可能就會得到更重要的訊息。
第二天,我開始打聽相關的情況。封門村離陽城很近,這幾年封門村的名聲傳出去之後,到那兒去的人就多了,不過很少有人知道束草村這個地方。我問了幾個熟悉當地情況的人,又弄了一些裝備,做好出發前的準備之後,又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三天的早上,登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車。
我跟其他遊客的目的不一樣,說實話,我沒有很強烈的獵奇心理,這幾年封門村的事情被傳的很邪(這其中肯定有詭異的真事,不過也不排除刻意的渲染誇大),好多人都是帶著那種探知和好奇的心理來這兒的,我在陽城呆了幾年,對封門村其實沒有什麼興趣。所以我直接繞過封門村,朝束草村的方向而去。
來這裡之前,我把能打聽的情況都打聽清楚了,大致路線已經掌握。當我走到封門和束草之間那座矮矮的小山跟前時,朝上面望了望。這座小山在當地被稱作跳馬山,海拔二百來米,陽城這邊地處太行山脈,雖然山勢的平均海拔沒法跟西北和西南的高原相比,但二百來米的小山,確實很不起眼。我看到了登上小山的路,還有山頂稀稀拉拉一小片迎風舞動的老樹,背後就開始冒涼氣。
很多事情,初來這裡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他們只知道這個地方叫跳馬山,但只有在這邊土生土長而且上了年紀的人,才清楚這座跳馬山,過去的暗稱是吊鬼梁。
吊鬼梁的山頂,有二十多棵已經說不清年月的老柏樹,如果放到西南川藏那邊的山上,這種柏樹或許就是崖柏,但吊鬼梁的老柏樹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神秘和詭異。過去,封門村裡有一戶姓劉的,獨門獨戶,一脈單傳,這家人不做別的營生,不種地不打糧食,平時的工作就是隔三差五到吊鬼梁去轉悠一圈。吊鬼梁的事,二三十年前在附近傳的有點玄,據說一個月之內,總有兩三個人在吊鬼梁山頂的老柏樹上吊身死。
上吊的有當地人,還有一些從外地來的異鄉客。上吊這種事情,現在不多見了,在過去卻不是什麼稀罕事,村裡鄉下,有人想不開尋短見,一半跳河跳井,一半就是上吊。吊死其實是一種很痛苦的死法,死者的死相也非常難看。但吊鬼樑上吊的人,都有一種詭異般的安詳,身上的外衣疊的整整齊齊,腳上的鞋子也擺的一絲不亂,垂著頭吊死在老柏樹上。姓劉的那戶,專門在吊鬼梁收屍,一收幾十年,一直到封門村的人絡繹外出,村子破落之後,收屍才告一段落。
事兒就是那麼古怪,劉家的收屍人離開封門,吊鬼梁的老柏樹就很少再有上吊的人,吊鬼梁的稱呼,漸漸被跳馬山取代了。可是我望著遙遙山頂那片矗立的老柏樹,就覺得心裡發毛,有點不自在。在當地有句老話:日頭在天,不走跳馬山,意思就是白天的時候不從跳馬山過路,因為會白日見鬼,遇見怪事。我沒來過這兒,關於跳馬山和束草村的事情,打聽到的也不多,心裡想著那就是一句毫無來由的老話,說不準是以訛傳訛,但越是這麼想,就越感覺面前這座小山透著一股邪邪的氣息。
一邊想,一邊朝前走,不多久就到了上山的小路跟前。日頭在天,不走跳馬山,我突然覺得這就是一句屁話,光天化日不從這兒走,難道深更半夜走的才安穩?我顛了顛身上的背包,一步跨上了登山的路。
這條小路估計平時很少有人走,一路都是灰土,坡度又陡,滑不留腳,不小心就會連滾帶爬翻下去,所以我走的很小心。順著曲折的小路走到臨近山頂的地方,整個人就被灰土給裹住了。只有爬上山頂,才算真正到了吊鬼梁,封門村那家姓劉的收屍人已經無影無蹤,山頂的老柏樹上也沒人再來上吊,我心裡不踏實,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那些事,都是民間鬼話,不能當真。
吊鬼梁的地勢其實一點都不複雜,爬到山頂之後,順著正中那條小路穿過山脊,就能從另一條路下山。山頂很平坦,登上山頂的同時,我的腳步就放慢了。我看見了傳說中那片稀疏的老柏樹林,儘管太陽就掛在頭頂,可我還是覺得周圍刮過來的風都帶著森森的寒意。
那都是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柏樹,枝葉繁茂,眼睛望著前面,我真的覺得有點走不下去了。因為老柏樹下面的樹蔭有點怪,那樹蔭黑沉沉的,把日頭的光完全阻擋在上頭,一叢樹蔭就好像一個隔絕於世的陰慘慘的小世界,黑乎乎的一片。
我的膽子並不小,很少能有什麼地方會帶給我這種不寒而慄的陰森感覺。以往,我的經驗就是,如果真遇到了什麼事情,啥都別想,想的越多,心理負擔越大,恐懼越深,拋開一切念頭,直接走過去是最好的。所以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就打算硬著頭皮從小路過去。
可就在我邁動腳步的時候,本來就不怎麼輕鬆的情緒頓時被眼前的情景刺激到了。我看到一棵老柏樹黑沉沉的樹蔭下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老太婆,老的頭髮都沒了,拄著一根疙裡疙瘩的花椒木拐棍,坐在樹蔭下頭一張斷了一條腿的椅子上。我根本沒看清楚這個老太婆是怎麼出現的,就好像憑空鑽出來的一樣,瞬間就衝進視線裡。我的雙腳頓時像灌了鉛,拔都拔不動,老太婆顯然也看到了我,她的牙掉光了,雞皮似的皮膚全都是褶皺,但她的嘴唇紅的像是剛吃過死孩子,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我,時不時的蠕動一下嘴巴。
我馬上停止了繼續走下去的想法,這個老太婆坐在那張斷了腿的椅子上,連動都沒有動,但面對她,遠比面對一個拿槍的惡徒更讓人驚恐。我不想因為這件事情打亂自己的計劃,可老太婆就坐在前面那片樹蔭下,說實話,我發楚了,不敢靠近。
我猶豫,矛盾,我很少會因為某些困難的原因去放棄一件自己要做的事,此時此刻,那幾棵老柏樹帶給我的恐慌難以形容,可我想著,如果就此退縮,那麼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我還要不要繼續走下去,丁小寧的事,還要不要繼續查下去。
思索之間,我想起了自己還很小的時候,父親說的幾句話。那個時候我還不懂事,他說了,我就聽著。我依稀記得,他告訴我,一個人不能沒有血性,但也不能只逞匹夫之勇,該拼的時候要拼,該躲的時候要躲,只有保全自己,活下去,才有繼續下去的可能,活著,才有希望。
我沒有前進,也沒有就此退卻,站在原地,看著那片陰沉沉的樹蔭,樹蔭下面的老太婆好像坐在椅子上打盹,老柏樹那種邪異的氣息徹底擋住了我的腳步。吊鬼梁這邊人跡罕至,周圍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我站的雙腿都發麻了,頭頂的太陽漸漸西沉,樹蔭的影子開始移動,我的心情又一次緊張,我看的很清楚,樹蔭下的老太婆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但是她連同那張破椅子,就好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慢慢推動,隨著樹蔭的變換而移動著。
第十四章黑布鞋
太陽一落山,天色變的就很快,老柏樹下的樹蔭漸漸和暗下來的天連成一體,分辨不出了。我無法把暗夜裡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儘管努力睜著眼睛,全神貫注,可樹蔭下那張破椅子,還有椅子上的老太婆慢慢的看不到了,彷彿隨著光線和樹蔭的變動而移到了老柏樹的背後。
這個老太婆看不見之後,我心裡的壓力減輕了那麼一點兒,可只要望到隱隱約約的老柏樹,就能想起老太婆那張臉。我分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吊鬼梁確實有點邪異,黃昏之後就馬上入夜,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月隱星稀,整個山頂黑漆漆一片,最開始的時候,我還能模模糊糊看到那些老柏樹的影子,可緊接著,視線就被環境阻滯,最多十米遠的景物已經陷入了混沌中。
我不僅在看,而且在聽,努力的分辨著吊鬼梁山頂的風吹草動。坐在破椅子上的老太婆徹底消失在感官中,一直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儘管看不到她了,可腦只要一想,老太婆雞皮般褶皺的臉,還有紅的邪異的嘴唇就浮現在腦海裡。
現在該怎麼做?我依然在山邊躊躇,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其實是種很惶恐的感覺。黑夜裡只剩下老柏樹依稀的樹影,吊鬼梁的傳說不斷的在思維裡跳來跳去,我好像能看見老柏樹的樹影中,吊著一個個已經死去的人。
放到別的人,估計這時候已經打退堂鼓了,可我覺得,如果現在不趁機衝過吊鬼梁,轉身下山熬一夜,等到明天天亮的時候,那個讓人看著就發抖的老太婆,還會不會重新出現在樹蔭下擋住去路?
考慮了一會兒,我拿定了主意,不管怎麼說,老太婆反正現在是消失了,眼不見心不煩,現在一鼓作氣衝過吊鬼梁才是最佳的選擇,該拼的時候總是要拼的。我勒緊背包,跺了跺已經站麻的雙腿,嗖的沿著山頂的小路朝前跑去。
我的體力一直很好,練過幾天功夫,常年都保持著鍛煉的習慣,周圍的環境昏暗,但我跑的很穩,從山邊一口氣跑到小路的中間。這個位置能清晰的看到路邊的老柏樹,二十多棵老樹雜亂的生長在山頂,我不想轉移視線,可跑著跑著,總覺得不看幾眼就不踏實,不由自主的側目望了望。高大的老柏樹在夜色裡就好像一個個矗立在山頂的巨大殭屍,那種緊張的急迫感催動著雙腳不沾地面般的飛奔,跑的更快了。
我對自己的體力和控制力有絕對的信心,這種略微崎嶇的地面其實不會影響腳步和速度,我一邊跑一邊看,等到真正要從那一片老柏樹跟前衝過去的時候,我高懸著的心彷彿彭的一聲爆開了,我不知道自己看的真切不真切,一棵老柏樹上面,似乎唰的垂下來兩條軟塌塌的腿。
那感覺,好像真的從柏枝間垂下來一雙腿,又好像是急速奔跑時晃動的目光帶來的錯覺。人都有這樣的賤毛病,遇見什麼可怕的事情,心裡怕的要死,但偏偏還想一探究竟,看個清楚。我忍不住轉過頭,盯著旁邊的老柏樹。
可能是我分神的原因,驟然間,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奔跑的速度很快,這一下就把我直直的絆了一跤,摔倒在小路上。地勢這麼平坦,摔一跤本來不算什麼,可我的身體剛剛觸地,就感覺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從老柏樹那邊傳來,硬拖著我的身體,使勁朝路邊拽。我失去了重心,倉促間也爬不起來,就這樣連滾帶爬的掙扎著被拖出小路,身子像一個滾動的球,轉眼間讓拖到了那片老柏樹下面。
我的腰重重撞在一棵柏樹的樹幹上,腰桿子幾乎斷了,不過這樣一來,滾動的趨勢被阻止,我用力抱著樹幹,那股看不見的力量嗖的消失。情況總算是穩定住了,我摸摸手腕和手掌上的擦傷,這些老柏樹下其實很靜,但那種寂靜讓人覺得驚悚,滾落到柏樹下的時候,我才注意到,這裡好像一片死地,樹底下連一棵草都不長。
沒有別的想法,我就想著趕緊爬起來離開,可還沒等我站起身,無意中抬頭一看,頭頂的柏枝間,好像有幾雙死沉沉的眼睛,由上而下的注視著我。這一下就把我驚到了,死死的抱著樹幹,匆忙在周圍又掃了幾眼。
枝葉之間的眼睛閃了閃,隨後就無影無蹤,我很緊張,不過還能不斷的告誡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慌亂。我扶著樹幹站起身,手掌被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可完全顧不上這些輕微的擦傷了,我背靠著樹幹,手裡抽出一根甩棍,強行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左右看了看。事實上,這片陰森森的老柏樹之間,看不到什麼東西,我總覺得,是心理上的某些潛意識受環境的影響而作怪。
不過我沒有心情去探知到底什麼原因在影響心理以及感官,只想離開吊鬼梁,我慢慢的觀察周圍的情況,握著手裡防身用的甩棍,兩旁看不見什麼,我喘了口氣,暗中蓄勢,準備一口氣衝回小路上。
就在我想要邁步跑開的時候,總覺得很不安,周圍是沒有什麼東西,可背後的感覺卻非常不妙,我緊貼著樹幹,慢慢低下頭,一眼看過去,那種被強行壓下去的驚悚唰的衝上頭頂,差點忍不住叫出來。
我看見樹幹另一邊,若隱若現的露出一雙鞋,黑面白邊的黑布鞋。這種黑布鞋在城市裡幾乎絕跡,只有那些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穿。身後的一切都被樹幹阻擋,除了這雙突然出現在視線裡的黑布鞋,我什麼也看不見,越是這樣,心裡越覺得怵得慌。身在吊鬼梁,在老柏樹下,由不得我不多想,一個念頭無法阻擋的出現在心頭。
鬼!
除了這個可能,我一時間再也想不出別的情況來解釋這雙黑布鞋。腦袋一下炸窩了,用萬老頭兒的話來說,我身上可能有什麼招鬼的東西,但他還說過,雷陽金鎖是辟邪的物事,這雙黑布鞋近在咫尺,好像根本不畏懼雷陽金鎖。
不知道過去聽誰說過,人畏懼鬼,鬼同樣也怕人,遇鬼就和遇賊一樣,你氣勢萎靡了,對方的氣焰就更囂張。那雙黑布鞋就在身後,讓我感覺想逃跑也來不及,既然被逼到眼前,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我沒有驅鬼的本事,就一根防身的甩棍,想都沒多想,猛然轉身,繞著樹幹走了一步,一棍子打過去。
棍子還沒有完全落下,我已經看見了樹幹後黑布鞋的主人,那是一個又低又矮的老頭兒,頭髮完全白了,稀稀拉拉幾根鬍子也和銀鬚一樣,歲數估計已經很大,做賊似的縮在樹後,一雙三角眼睛爍爍生輝,他的樣子很猥瑣,彎腰駝背,賊裡賊氣的。
看到這個猥瑣的老頭兒時,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遇見了什麼山精野怪。陽城地處太行山,出了市區就是山,過去有過很多狐仙蛇怪的傳說,那種傳聞空穴來風,本來我是根本不信的,可是在吊鬼梁遇見這樣一個鬼兮兮的老頭兒,我的想法開始動搖。
甩棍急速的砸落下去,這個老頭兒看上去年紀那麼大了,不過反應倒是相當靈敏,眼見著已經躲不開劈頭砸下的這一棍子,但雙手一抬,硬生生的抓住將要落在頭頂的棍子。這老傢伙力氣很大,棍子被他抓的死死的,抽不回來。他的反應快,我的反應也不慢,左手用力抽棍子,騰出右手,迎面就是一拳。老頭兒的兩隻手死死抓著甩棍,這一拳過去,他再也躲不開了,彭的一聲,拳頭正中老頭兒的鼻樑,砸的滿臉花,鼻血呼的飆飛出來。
「我靠!」這一下絕對把老頭兒給砸疼了,身子一哆嗦,忍不住丟下手裡的甩棍,一手捂著流血的鼻子,一手扶著樹幹,腰身蝦米一樣的佝僂,整個人萎了一圈,嘴裡含糊不清的嘟囔。
聽著他的話,再看著他的動作,我不由起疑,這到底是個人,還是鬼?
第十五章迷失
我心裡都是疑惑,可處在這樣的環境下,實在不敢有半點鬆懈,心裡的念頭還沒有落地,右腳已經條件反射般的猛踹過去。賊兮兮的老頭兒這時候跟兔子一樣,捂著鮮血橫流的鼻子,躲過這一腳猛踹,轉身就跑。
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見過跑的這麼快的人,就算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也不可能有這種速度,眨眼的功夫,穿著黑布鞋的賊老頭兒已經繞過幾棵老柏樹,連蹦帶跳的逃遠了。我對吊鬼梁山頂的地形還不是很熟悉,又心有餘悸,追了幾步之後停下來。
「太狠了!」賊老頭兒跑到老柏樹林的另一邊,剛才搗到他鼻子上那一拳估計真的把他打慘了,直到現在還呲牙咧嘴:「我跟你什麼怨,什麼仇,至於這樣嗎......」
我搞不懂賊老頭兒到底什麼來歷,不過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出現在這兒,很讓人起疑,我不敢直接追過去,作勢一舉甩棍,罵罵咧咧的賊老頭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嗖的朝後面一閃,隨後就不見了。
我終於甩脫了包袱,賊老頭兒消失的同時,我也跟著轉身跑出老柏樹籠罩的範圍,重新回到小路上,山頂鼓蕩著風,從柏樹的枝杈之間吹過去,嗚嗚的響,那響聲就像是一群人湊在一起哭,聽著很滲人,我壓住心裡別的雜念,二話不說,悶頭就跑,一口氣從山頂的小路跑到邊緣。
下山的路很陡,全力控制平衡,還是摔倒了幾次,等跑到山腳下的時候,滾的和土驢一樣。從吊鬼梁跑下來,心就安穩了一點兒,根據我之前打聽到的情況,過吊鬼梁,離束草村還有大概三四公里的路,這個點兒,山裡的村民肯定都睡了,我打算趁夜趕到村子,在外面呆著,天亮之後再做安排。
天陰沉的更厲害了,下山以後走了最多一里地,完全就被吞沒在黑暗中,山裡的那種荒地看上去就和沒邊兒一樣,我畢竟沒到過這兒,在這種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漸漸就感覺好像迷失了方向。
我很少出門旅遊,相關的經驗匱乏,不過這是常識,如果深夜在野地裡迷路,最好的辦法就是原地守候,等到天亮,困難會迎刃而解。反正到束草村的路已經不遠了,所以發覺有點迷失方向的前兆後,我馬上停了下來,找地方休息,趁機把身上的擦傷處理一下。這個季節天亮的早,山裡的人都有早睡早起的習慣,所以我看看表,估計再有幾個小時,束草村的人就該醒了。
《聖域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