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一時間,楚天瑛和馬海偉好像在呂梁山的山溝溝裡聽見村民講西班牙語,都沒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面面相覷了片刻,才不約而同地轉過味來說:「不可能!」
「她叫郭小芬沒錯吧?是北京來的記者沒錯吧?」晉武嘴角流露出一絲譏笑,「她殺死了我們縣圖書館的楊館長,被當場緝拿歸案!」
楚天瑛望著窗外,那堵洋紅色的磚牆牆頭,虎皮紋的野貓依然在酣睡,這沒有風的下午,到處都充溢著詭異的氣氛。
很快,楚天瑛和馬海偉來到了楊館長被殺的現場——她住的兩居室的客廳裡。
這處住房位於一棟磚混結構的板樓四層,樓是東西向的,陽光很不好,所以裡面也陰沉沉的像到處都發了霉。楊館長中年喪夫,只收養了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孩子,一起住在這裡,相依為命。那孩子回家來,見門開了一道縫隙,有點奇怪,輕輕推開一看,見楊館長趴在地上,一個女子正蹲在她身體的左側勒緊一根很粗的麻繩,當時就大叫起來。那女子站起來不停地說「不是我殺的她」,然而喊叫聲還是招來了大量的鄰居,把女子當場扭送到了派出所。
警察在她身上搜查出了署名「郭小芬」的身份證和記者證。
郭小芬堅持自己是應楊館長邀請到她家中做客的,一進門就發現了她的屍體,然後說有兩個朋友住在旅館,可以替自己作證。
楊館長的屍體還遺留在犯罪現場供刑警們取證,楚天瑛粗略地看了一下,根據現場的情況初步可以判定,兇手是從楊館長背後突然襲擊,楊館長沒有來得及反抗,就被迅速勒斃。
看了一下屍體,眼睛還沒有全閉,微微張開的嘴巴裡吐出小半截舌頭,形象十分可怖。
「我要見一下郭小芬。」楚天瑛對晉武說。
晉武搖搖頭說:「不行,她現在是殺人犯。」
「郭小芬是很有名氣的新聞記者,專門跑法制口的,她怎麼會行兇殺人?」楚天瑛十分生氣,「沒有動機,沒有物證,沒有目擊到她的犯罪過程,就說她是殺人犯,你一向就靠著想當然破案嗎?」
晉武瞇起眼睛看了看他說:「我說楚警官,你的警銜比我低,怎麼說起話來像個當領導的?我看你也奔三的人了吧,才混個一毛一,我還真有點不敢相信你們上級敢把什麼高度機密的大案交給你來破!」
楚天瑛心裡一寒,自己這個前省廳刑偵處長一不小心又把自己的位置擺錯了,他知道,再往下說就該似煮過頭的餃子——露餡了,便苦笑一下,拔腿便走。馬海偉跟在他後面說:「跟這龜孫就算完了?」
楚天瑛不知道該講什麼,烏盆的事情亳無進展,現在又把郭小芬搭了進去,楊館長被殺的現場,物證少之又少,短時間內很難抓出真兇……千頭萬緒,每一條卻都似有還無,令人焦頭爛額。
物證少之又少……
人證呢?
楚天瑛突然想起,那個目擊了郭小芬「殺人」的孩子,似乎並沒有人對他的證言好好質詢,況且以晉武那二兩腦汁,恐怕也根本就沒有把他列入重點調查之列。
別人的疏忽,永遠是自己的機會。
楚天瑛問了一下別的刑警,得知孩子已經被楊館長的姐姐接到自己家住去了——就在這座樓隔一條街的小區裡,便和馬海偉下了樓一起過去。
一敲門,就聽見「嚶嚶」的哭聲由遠及近,門打開了,楊館長的姐姐眼睛紅紅的問他們有什麼事,楚天瑛和馬海偉表明來意,楊館長的姐姐將他們請到裡屋。
昏暗的房間裡,一個異常瘦弱、十五六歲樣子的男孩坐在靠牆的一張床上,臉色蒼白,一隻眼蒙著黑色的眼罩,另一隻眼望著窗外,目光呆滯,猶如一口枯了很久的井。
從側面看上去,他的臉上不見一點兒悲傷的顏色,也許是過於單薄的緣故,倒像是揭了一張皮直接貼在牆上。
「大命,這兩位警察同志找你問幾句話。」楊館長的姐姐說。
這孩子名字好怪,楚天瑛一邊想,一邊和馬海偉拽了凳子坐在他面前,大命立刻把身體縮了縮。
「請你把看到你養母遇害的全過程重新講一遍。」楚天瑛說。
「我……我都說過了啊。」大命揪著衣角。
楚天瑛很嚴肅地說:「有些細節,我們需要再瞭解,也要對照一下你前後的回憶有沒有出入,所以——請你再講一遍。」
大命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講述了一遍他回到家看見養母遇害的經過,和此前對警方講過的沒有什麼差別。
講完了,大命出了一口氣,彷彿在為自己沒有說錯什麼而倍感放鬆。
就在這時,楚天瑛突然拋出問題:「當時你養母趴在地上,你怎麼判斷出她是死了,而不是昏倒了?」
大命一愣,有些緊張地說:「她脖子上勒著繩子呢,而且那個兇手看見我進來了,站起來就反覆說『不是我殺的』……」
「你親眼看到那個女人蹲在你養母身邊勒緊繩索了?」楚天瑛厲聲問道,「她到底是勒繩子呢,還是拿著繩子在看呢?請你想清楚再回答。」
大命想都不想就說道:「是在勒繩子!」
「扯淡!」馬海偉忍不住罵道,「讓你想清楚再回答,你張嘴就噴,你腦袋安在高壓水龍頭上啦?」
「就是在勒繩子。」大命小聲嘀咕了一句。
馬海偉把眼珠子一瞪。
「就是在勒繩子。」大命的聲音抬高了一點兒。
楚天瑛和馬海偉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倔強,又好氣又好笑,然而接下來的一幕,他們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就是在勒繩子……就是在勒繩子,就是在勒繩子!就是在勒繩子就是在勒繩子就是在勒繩子就是在勒繩子就是在勒繩子!」
大命的聲音越來越大,突然開始號叫起來,一邊不停地重複著話語,一邊在床板上「匡匡匡」地抽搐身體,活像一隻被扔進沸水的猴子,剩下的一顆眼珠子不停地向外凸出,嘴角噴吐出大量的白沬!
楚天瑛和馬海偉一驚而起,不知所措,楊館長的姐姐撲上來抱住大命,使勁掐他的人中,大聲喊著「大命這是夢,大命這是夢」,他才慢慢地安靜下來,昏昏睡去。
楊館長的姐姐將楚天瑛和馬海偉拉到客廳,關上裡屋的門,雙手合十道:「真是對不住,這孩子自從被我妹妹領回家,就有了這麼個瘋癲病,發作起來要死要活的,省城的醫院也去看過,怎麼也看不好。唉,也不知道他在趙大的窯廠裡受了什麼虐待,竟變成了這副樣子……」
一句話像在黑暗中劃著了火柴,楚天瑛的眼睛一亮道:「怎麼,大命在趙大的窯廠裡待過?」
楊館長的姐姐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一雙眼睛裡全都是恐懼。
楚天瑛是審了老多案件的,能夠通過談話對象的一蹙一顰,瞬間判斷他或她的想法,於是立刻拿出警官證說:「楊阿姨,您看,我們是北京來的,並不是本地警察,有什麼話,您可以和我們敞開了說——大命在趙大的窯廠裡不但做過工,還受過很嚴重的殘害,是不是這樣?」
楊館長的姐姐輕輕地點了點頭,看看鎖得緊緊的大門,小聲說:「這孩子不知哪兒來的,天生腦子有點問題,被趙大他們搞到窯廠做奴工。三年前的塌方事故,他也被埋在裡面了,跟其他人一起被送到縣醫院,以為死透了,送太平間的路上突然咳了一聲,醫生們趕緊急救,總算把孩子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往下就不知道該把孩子怎麼辦了。正好我妹妹去醫院看病,聽說了這個事兒,乾脆把孩子領回家收養了。」
「這事兒我聽說過一耳朵。」馬海偉說,「當初我在咱們縣調查這件事情的時候,一個小護士說有個小奴工其實救活了,但我再往下問,她怎麼也不肯講了,被逼急了就說孩子最後還是死了——原來就是說的大命啊!」
「是啊,孩子命大嘛,我妹妹就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大命。」
「趙大那王八蛋難道不知道這件事情?要是知道了他沒殺人滅口?」馬海偉問。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