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晉武悄悄看了局長一眼,局長裝成沒看見,晉武於是用一種很尷尬的聲音說:「過去我會到大池塘和趙大一起釣魚,然後直接烤魚吃。」
雖然案發後,晉武一直在刻意避免提及他和趙大的關係,但是涉及關鍵問題的時候,就像雪泥鴻爪一般,總要帶出一些痕跡。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林鳳沖示意晉武繼續陳述,晉武說:「案發的簡易房,房門為鋁合金門框和門板,門的裡側有一門閂,閂扣開裂,鋁制門閂掉落在西牆附近。結合相關人員的口述,以及門外側遺留的翟朗的鞋印,這扇門案發時可能從裡面上鎖,由於這間簡易房的窗戶都是封閉型玻璃窗,所以該房很可能是一間密室。」
由於密室在實際刑事犯罪案件中極其罕見,所以還是引起了刑警們的一陣竊竊私語。
「當然,本案更加不可思議的地方還是室內的情況。」晉武指著黑板上簡易房的平面圖說,「簡易房內部,除了田穎和馬海偉兩個人踩踏出的那條『小路』以外,其餘地面上的土皮兒都是完好的,雖然各自向上翻起,但都有一定程度的聯結。而他們用手機拍攝過的影像顯示,他們昨天晚上走到趙大的屍體前,整個房間的地面上的土皮兒都是完好的——這讓我們十分困惑,趙大究竟是怎麼走到屋子中間的?如果是他殺,兇手是怎麼殺死他,又是怎麼退出房間的呢?」
會議室裡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在思索,又都不禁紛紛搖頭。
如果非要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切才能繼續,那麼全體刑警變成望夫石也出不了會議室。局長趕緊轉移話題道:「現場勘察,能否確認這個簡易房裡面就是案件的第一現場?」
「這個,請法醫來說明一下吧!」晉武說。
法醫用投影儀展示了幾張趙大屍體的照片說:「現場發現,死者的胸口插有尖刀一把,屍檢表明,死者的左胸部有一處銳器形成的創口,導致其因外傷性心臟破裂死亡,死亡時間可以鎖定在昨晚8點到10點之間。由於現場提取的尖刀,刀刃的形狀與創口一致,可認定為致死凶器。從死者屍體周圍的情況判斷,沒有發現拖曳屍體的痕跡,這裡確係第一現場無疑。」
照片顯示:趙大頭朝東,腳朝西躺在地上,下身是一條青色綢褲,上身穿的白色汗褂,心口部位已經被血液染得一片鮮紅。
即便是在警察聚集的會議室裡,乍看趙大的表情,仍然讓人不寒而慄。他鼓脹的凸眼珠,他齜出很高的白色牙齒都表明,他在倒下的最後一刻目睹了什麼極其可怕和詭異的事情,由此而產生的恐懼甚至讓他忘記了心口的巨大痛楚,因此死亡定型在了如此可怖的表情上……
下一張照片是凶器,那是一把很普通的木柄直刀,刀刃很長,也很鋒利,血槽上還殘留著紅色的組織。
「刀柄上提取到指紋了嗎?」局長問。
「只發現了死者本人的指紋。」法醫說。
這與發現趙大時,他手握在刀柄上,是相符的。
正在這時,呼延雲突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趙大的衣服上,除了那個創口之外,有沒有其他地方破了洞呢?」
晉武不知道他問這個的目的何在,愣了愣回答說:「沒有。」
呼延雲點點頭,意思是沒有其他問題了。
「說到趙大的衣服,我們在他的褲兜裡發現了一部手機,觸屏的,上面只有趙大本人的指紋,手機記錄顯示在昨晚10點鐘以後,李樹三多次撥打過他的手機,但沒有接聽。此前,大約9點,也有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過這個手機,但是我們查不到手機機主。」晉武說,「趙大的褲兜裡還有一串鑰匙和一個錢包,錢包內的人民幣、銀行卡、信用卡都沒有遺失,趙大脖子上戴的金項鏈也沒有遺失和損壞,證明本案與財產糾紛無關。」
晉武停了一停,接著說:「我們對室內的其他物品進行了勘驗,位於門口右側的電風扇上沒有提取到任何人的指紋,墩布和海綿墊子的骯髒程度較高,沒有提取到鞋印。但是在那塊紙盒板上,我們有了一個十分重大的發現:在那裡提取到了趙大的鞋印。」
「卡噠」一聲,投影儀放出了紙盒板上鞋印的照片,以及與趙大所穿鞋的鞋底的對比。所有人的身子都不由得向前一傾。
「原來是這樣……」田穎的眼睛一亮,不禁脫口而出。
局長望著她說:「看來小田有什麼見解啊?」
田穎連忙站了起來說:「是,局長,我認為這個案子基本上可以破獲了。」
會議室裡一片驚訝的聲音,晉武沉下臉來瞪著田穎。
呼延雲輕輕地搖了搖頭。
局長在座位上挺起腰來說:「小田你說說吧。」
「我首先想要複述一句大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名言:當排除了所有可能的情況時,剩下的一個不管有多麼不可能,那都必定是真相。」田穎侃侃而談,「在趙大命案中,出現了兩個我們無法破解的問題:第一是密室。整個簡易房的窗戶都是密閉的,門如果反鎖,必定是屋子裡的人鎖上的。而我和馬海偉、翟朗一起進去之後,在房間內除了死者趙大以外,並沒有任何其他人。第二是那一地土皮兒。如果我們確認如下四點成立——每個人都沒有長翅膀,現有飛行器無法在那樣的空間施展,簡易房不是太空艙一樣可以懸浮,以及室內沒有可以攀援或滑索的工具——那麼,任何人都無法不踩壞土皮兒地走到屋子中間,但是趙大卻實實在在地躺在那裡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看著刑警們依舊一臉茫然的樣子,田穎繼續說道:「我說得再明確一點兒,趙大拿著刀,刀柄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紋,紙盒板上只有他自己的鞋印,門閂只有室內的人才能鎖上,這一切的一切不都說明——趙大是自殺的嗎?」
晉武立刻駁斥道:「你剛才講了,任何人都無法不踩壞土皮兒到達屋子中間,那麼趙大又是怎麼在屋子中間自殺的?」
「請注意,我說的是不能『走到屋子中間』,而不是『到達屋子中間』。」田穎說,「因為趙大到達屋子中間,不是走過去的,而是——跳過去的。」
會議室裡宛如掀起波浪一般,一片議論聲。田穎大步走到黑板前,用粉筆一邊勾畫,一邊說:「大家請看,在這個屋子裡,隱藏著一條非常隱秘的『通道』,好像跳棋上的棋格一般。首先,門口到墩布,再從墩布到海綿墊子,再從海綿墊子到紙盒板,再從紙盒板到趙大屍身所在的位置——每個棋格與每個棋格之間的距離都在兩米左右,這恰恰是一般人立定跳遠都能完成的距離。昨天晚上,趙大就是這樣走進簡易房,將門反鎖,然後通過一個個蛙跳跳到屋子中間,然後自殺,實現了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會議室裡的人們都聽得目瞪口呆,每個人的心裡都覺得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又像用西醫的神經學說解釋中醫的經絡一般,總覺得欠點什麼似的。
「動機呢?趙大自殺的動機是什麼?」林鳳沖問。
「這個,可能性有很多。」田穎說,「趙大的老婆死後,他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特別好,他的公司由於經營不善,賠了不少錢。而楚天瑛警官來本縣,很可能讓他以為是在針對自己窯廠三年前的塌方事件展開新的調查,這些都可能是導致他自殺的誘因。」
「自殺就自殺,犯得著費這麼大的周折,專門製造一個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現場,讓警方陷入困境嗎?」林鳳沖還是不能苟同。
「我在前面提到了,趙大的老婆死後,他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好,前不久他還曾經拿著刀在公司追砍自己的兒子,所以他在死前做出任何詭異的舉動,我認為都是可以理解的。」
底下不知哪個促狹鬼說了一句「小田對趙大瞭解很深入嘛」,引起了一陣「哧哧」的笑聲。
田穎僵立在原地,咬緊了嘴唇。
正在這時,局長說話了:「我覺得小田的這個思路不錯,可以作為辦案的一個主要方向。」
儘管對田穎今天的出風頭一肚子的火兒,但局長既然發話了,晉武也只能表示服從:「是,我們堅決貫徹您的指示,把辦案的重點放在趙大可能是自殺上。」
田穎面無表情地坐下了。
林鳳沖和楚天瑛對視了一眼,想說什麼,可是又都保持了沉默,畢竟他們只是來本縣協助辦案的,不能反客為主。另外,此時他們也實在找不出證明趙大不是自殺的證據加以反駁。
「晉隊,你真的確定趙大的衣服上,除了創口位置,沒有其他的破洞嗎?特別是口袋裡面?」
會議室裡突然響起了呼延雲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晉武有點不耐煩地說:「沒錯,他的衣服上,除了創口沒有其他的破洞,口袋裡也沒有——你老問這個做什麼?」
「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呼延雲看了身邊的田穎一眼說,「如果趙大是自殺,他把刀鞘扔在什麼地方了?」
所有的警員,連同不是警員但也坐在會議室的郭小芬在內,全都愣住了。
「刀鞘?」晉武一頭霧水。
《烏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