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節

想到這裡,她的心又痛了起來。阮瞻好可憐,天生就要背負這沉重的使命,這讓他如何自處?如何決定?從小到大,他沒有得到過一絲溫暖,而現在卻又不得不為這所有的事付出代價!她真恨不得能代替他苦,可是她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是做好他的守護天使,讓他平安無事,假如他真的遭遇不測,人鬼情未了也好,把他追回來也好,她是不會放手的,她永遠、絕對不放開他!他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愛情!
想到這裡,她反倒可以坦然面對了。而她的舉動看到包大同眼裡,很是欽佩。他以為女人在這個時候一定會又哭又叫,死求男人不要離開,或者驚異失措的,沒想到小夏和沒事人一樣,在為他準備午飯時竟然還哼起歌來。
「你真是奇怪的女人,為什麼不攔著他?」他好奇地問。
這兩天的特訓把他折磨得夠戧,他是不知道阮瞻他老爹成魔後會是什麼樣子,他只知道他老爹現在已經是魔鬼了。以前,他總是抱怨老爹逼他學習道術,但那些日子和這幾天比起來,簡直如天堂一般,以前老爹根本就不算是逼他,確實養他像放羊,完全是放任嘛!
現在的他,一天二十四小時沒有一刻得閒,每天可憐的四個小時睡眠也要在夢中修習靈力心法,那是他不能躺著入睡,身體上的疲勞完全得不到緩解。白天,各種道術練得他手腳發軟,和父親的鬥法練習讓他遍體鱗傷,每天只能吃一頓很清淡的飯,而只有在這十五分鐘裡,他才可以休息。所以,儘管小夏做飯的水平極其低下,他在每天的這個時候也非常高興,畢竟有吃的,有喝的,可以坐一會兒,說會兒話。
「我攔著他,只會讓他為難,我既然愛他,為什麼要比他?就算他肯為我做出讓步,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快樂,我要個不開心的男人在身邊幹什麼?和他別彆扭扭的過一輩子嗎?」小夏把包大同的飯遞給他,看著他才幾天就瘦了很多的臉,「我支持他,等他回來,這一生他想起這件事都會覺得我是多麼大方懂事,只會更愛我。哪個選擇對我有利,這是明擺著的。」
「說得好!聰明!選得對!」包大同讚一句,吃一口飯,顯然是餓壞了,連這種飯都吃的津津有味,「等我們從鐵頭山回來,我要挖阿瞻的牆角,以前我怎麼沒看到你這樣的珍珠呢,白白錯過了。」
「切,誰理你!」明知道他是開玩笑,小夏仍然忍不住反駁,「你不是說過嗎?女人的質量固然重要,數量上的要求也是必不可少的,我才不給你充數呢!」她說完就跑去門邊給萬里開門。
最近夜歸人完全停業,因為包氏父子每天要出入很多次,修煉的地方也需要空間,幸好他們的實戰練習會選在夜深人靜時,找一處曠野之地進行,不然房子也會被拆了。而阮瞻每天就是靜坐,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想什麼。小夏不敢去吵他,兩個人也沒有單獨呆在一起的時間。對此她並不介意,她想要與他天長地久,並不在意這幾天,可是她卻嘗到了相思的滋味,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咫尺天涯,那種看得見卻無法*近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就算是萬里也沒有空閒,他忙著安排診所的事,今天終於完成了工作,打算和包大叔學習一下法術。他說得好: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實力強一分,阮瞻的生命就多一分保住的機會。
相對於他們,小夏是最清閒的,所以她表面上雖然還很鎮定,似乎要安靜的面對命運,可是只有她一個人因為沒事可做,才對時間的一天天接近,感受得分外清晰。
終於,那一天即將來到,一行五人提前一天來到了金石鎮,住進了賭神何富貴暴死的那家旅店。
第八篇 賭神 第二十五章 戰前
逢三之難的事,大家絕口不提。
在對決前的一天,在金石鎮裡,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可越是不提,越說明這件事壓在每個人的心底,只是大家都不表現出來罷了。
包大叔在鎮外的鐵頭山下徘徊,猶豫著是否去見老友最後一面。明天,他一生的摯交好友就會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如果他還活著,那麼將更是災難。他將成魔,在本質上也不算是原來的阮天意了。所以無論如何,他也會失去這唯一的朋友;這個平凡,但又有著一顆不平凡的心的朋友;這個渡化了無數的怨魂餓鬼,卻逼得自己走投無路的朋友!
道法自然,生死也是自然,他應該看得開了。可是,人畢竟不是神仙,面對這麼多年的友情,他達不到那樣的境界,哪怕只遠遠的站著,說幾句話也好。多少年的兄弟了,至少要說點什麼再送他上路。
與此同時,鎮內的包大同還在苦修,雖然萬里叫他放鬆一點,可他根本坐不住,如果是上陣殺敵,斬妖除末,他可能會很興奮,可一想到明天自己是要去參與一場父子相殘的人間悲劇,他的心裡就發慌。其實萬里也很不安心,儘管從表面上看,他是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捧著一本書讀,可是半天也沒翻一頁,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阮瞻和小夏則早就出去了,兩人就這麼手挽手地走在小鎮上,開開心心地逛遍了鎮上的每一個角落。一路上雖然沒說一句話,但眼神交纏,十指相扣。彷彿每看對方一眼,都要加深彼此心中的印象,一直到深夜才回到旅店中。
靜靜躺在阮瞻的懷裡,小夏心亂如麻,根本無法入睡。頭就窩在他地胸口,雖然聽他呼吸平穩。心臟有力而規律的跳著,但小夏還是能感覺的出他內心之中糾纏地矛盾和掙扎,彷彿能觸摸到那些複雜而沉痛的情緒。明天要做的事對別人來說都已經很難了,何況當事人之一的阮瞻呢?雖然他是為了幫父親,雖然這一切都是他父親親自安排的,可叫他如何下得了手?!而如果,他真的有危險呢?她真地會失去他嗎?
自從她知道這件事以來。她一直反覆地做著心理建設,告訴自己,他一定不會有事,她也絕不會讓他就那麼離開。她一遍一遍的這麼告訴自己,可隨著日期臨近,隨著對決之戰迫在眉睫,她給自己的盲目信心突然崩潰了。白天,她拚命要自己表現正常。似乎胸有成竹,可是在這春寒之夜,當他的體溫和氣息溫柔地包圍著她們,她忽然很怕這一課時最後的美好時光,很怕會從此失去他。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是不能隨他去的。儘管她那麼愛他,沒有他,她可能生不如死,可是她不能不考慮年邁地父母,不能把自己的痛苦以死亡的方式轉嫁給別人。而且,就算她殉情而去,她既沒有靈力也沒有怨念,她的魂魄說不定很快就會消散。不可能永遠陪伴著他。那時,又要怎麼辦?難道她要學習呂妍,為阮瞻生一個孩子,然後再像阿百嫁給鬼夫一樣,就那樣生活?不,她不要與他陰陽相隔,不要與他互相愛著,卻觸摸不到彼此。她要抱得到他,吻得到他,和他共同站在陽光底下,互相看著對方慢慢老去。所以,她一定不能這麼悲觀,一定要堅強地面對一切,一定要相信自己就是他的奇跡!
想到這裡,小夏輕輕挪開阮瞻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翻過身來想擁抱他,感覺他的真實與溫度,可才一轉過身,就看見他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好像連眨眼也捨不得一樣,深邃的眼神中滿是溫柔與眷戀,讓她地眼眶驀然湧上了一層水霧。
「我將永遠愛你。」他輕輕地說,聲音從她全身的感官一下直衝到她的心裡,讓她一瞬間什麼也說不出來。剛建立起來的、帶一點凶狠的決心又一次消失無蹤,只感到一種說不出地悲傷,彷彿這是和她訣別的話。
小夏伸手撫著他的臉,想說點什麼責怪的、撒嬌的話,可話還沒有說出口,阮瞻突然閉上了眼睛,似乎瞬間就睡著了,把小夏嚇了一跳。
「阿瞻,阿瞻!」小夏推了阮瞻兩下,可阮瞻竟然睡得那麼沉,一點清醒過來的意思也沒有。
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吧?他一向少眠,睡時還分外驚醒,一點小動靜都回讓他醒來,此刻怎麼會這樣?摸了一下他的胸口,跳得依然沉穩有力。又推了他幾下,但他還是沒有反應,就像是昏過去了。難道真的是太累了,真地是他這些日子泰國辛苦而心力交瘁了嗎?
小夏急忙起身,想去叫隔壁的包大叔來看個究竟,可還沒有坐起身,就見空中黑影閃動,一個人影憑空出現。他不像其它靈體一樣從四壁或者門窗擠進來,姿勢醜陋,而是姿態優雅,瞬間就出現了。
「別怕。」他說。
小夏連忙摀住嘴,把驚叫吞回肚子裡。她知道他是誰?雖然還沒有看清楚臉,但那聲音,那感覺都告訴她,面前的黑影是阮瞻的父親阮天意。
本能的,她反身抱住阮瞻,警惕地瞪著黑影所在的地方,提防這老人傷害她的心上人。但仔細一看才發現阮父一直是側著身的,此刻更是轉過身去,以背影對著她,似乎沒有惡意。
「我不是來傷他的。」阮父似乎知道小夏的意思,慢慢地說,聲音裡包含著笑意和欣慰,「我只是來看看他,還有,向你感激和道歉。你,先穿上點衣服好嗎?這裡的夜還是很冷的。」
小夏一驚。意識到自己還光著身子,雖然一直躲在被子中沒有出來,但還是羞愧難當。左右一看。衣服在剛才的激情時刻早不知扔到哪裡去了,幸好寬大地浴袍還在,連忙穿上,然後擰亮了一盞檯燈。
「他怎麼了?」見阮父回過身來,小夏忙問,因為自己的形象有點窘迫。
「沒什麼。我只是讓他安靜地睡一會兒。這孩子太累了,他一直都很累。」阮父說著走到床邊。
小夏見過的所有靈體,走路都是輕飄飄地,從沒有一個像阮父那樣穩穩當當地走過來,看不出何人類的半點分別。不僅如此,他還能讓靈力強大的阮瞻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就陷入昏睡,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強。明顯是極難對付的。這讓小夏對明天之戰又憂心了一重。可是她不明白他今天是來幹什麼。距離那場殘忍地父子對決只有二十四小時了,明天的這個時候就會鬥個你死我活,現在這番平靜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見阮父站到昏睡的阮瞻面前,一伸指,就把側身睡著的阮瞻翻了過來,讓他面部朝上。然後他就呆呆地站在那裡,半天沒有說話,只是看著。
「他小時候就是這樣。睡覺的時候非常安靜,」正當小夏以為阮父會一輩子那麼站著時,他突然說:「不像其它小孩子一樣會踢被子,會說夢話,而且從不賴床的。什麼時候叫他,他就什麼時候起床,一點也不會撒嬌,比大人還要懂事,可當時他才五歲,很讓人心疼是不是?」
小夏沒說話,可是心卻扭了起來。
阮父似乎也不是想聽她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我這一生,唯一對不起的就只有他,因為我準備生下這個兒子時,就沒有把他當成我的親生骨肉看待。我只是想讓他成為一個殺手,專門殺掉我和那些無法渡化的惡鬼的殺手。這種做法很惡劣是嗎?可是我不是怕自己有報應,而是怕這些積存了多年的惡氣再出來為惡,那就麻煩了。它們會以各種形式禍害人的,你還記得那對妖童嗎?它們附在人身上,生活在人們中間,傷害過多少家庭和無辜的人。那還只是兩個不算很有害地惡靈,如果大量的、怨氣更深更重的惡靈遊蕩在人世間,後果是不可想像的,而他就是為了阻止這些才生的。因為怕彼此產生感情到最後下不了手,他生下來後,我連一眼也沒看,就叫一個魂靈把他丟到一家人地門口。」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伸手輕撫著阮瞻的臉,就像愛護這心中最珍貴的寶貝一樣,那麼愛憐橫溢、那麼舐犢情深,只可惜他的手碰不到阮瞻,一次一次的摸空了,他的每一次撫摸都是徒勞。
小夏明白他一個人忍受了那麼多年,今晚是在和親生兒子訣別之際,一吐心中的愁苦。因此還是不出聲,等他繼續說下去。
「可是那個幫我的魂靈有一天跑回來和我說,那對收養阿瞻地夫妻對他並不好,而且自從發現了他有天生良能,就開始想擺脫他,把他像一隻小流浪狗一樣扔掉。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個魂靈為了報答我當年的一點恩惠,一直沒有離開阿瞻身邊,一直在暗中保護他。如果不是他,阿瞻說不定會被扔到其它地方,人海茫茫,以後我再也找不到他也說不定。那時,雖然我不願意,但還是不得不把阿瞻接回到我的身邊。他回來的時候才五歲,真是漂亮的孩子,可是一雙眸子冷冷地,對任何人和事都充滿戒備,看起來渾身是刺,極不好惹。當時我看到他的模樣心裡矛盾極了,一方面感到高興,因為我就是期望他變成這個樣子——不信任任何人、狠絕而凌厲,不和任何人產生任何感情、孤獨兒沒有顧忌。這樣他才會完成我賦予他的使命,最後和我一起,帶著這些邪惡之氣,塵歸塵,土歸土去。可另一方面,他還是個孩子,生來這世上一遭,卻什麼美好的東西也得不到,我對一個惡極的怨魂都可以仁慈,為什麼要對他那麼殘忍?我捫心自問,我有什麼權利讓他出生,而卻要為了我死亡?雖然我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才出此下策,可這對他太不公平了是嗎?」
阮父的聲音充滿了自責與矛盾,扭過頭來看著小夏,眼神中痛悔之極。小夏很想說他是太自私了,可是她說不出口。一切都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阮父為了做正確的事而又導致後來做下了這件錯誤的事,事到如今,他自己的命都沒了,還面臨著魂飛魄散的下場。他並不是為了自己,就算阮瞻現在醒著,又怪得了自己的父親嗎?只有四個字——無可奈何。
「我拚命提醒自己不要和他產生感情,既不要愛他,也不讓他愛我,甚至他恨我才好,這樣到他逢三之難之時,他動起手來才絕決,他也比較有會活下去的機會。可是我忘了,父子天性不是人力能阻隔的。無論是我對他,還是他對我,都不能做到絕情絕義。不知什麼時候,我對他就愛得不得了,比天下所有溺愛孩子的父親都不少一分。這孩子雖然表面冷冰冰的,可內心卻是火一樣的性子,這點是我估計不到的。而當我發現他和萬里成為朋友時,我想過要毀了這友情的,但終究沒有下手。」
「謝謝你。」小夏突然說。
「謝我什麼?」阮父很意外,奇怪地看著小夏。
「謝謝你沒有阻斷他和萬里之間的友情,否則他連這一點溫暖都沒有,真的是太可憐了。如果沒有萬里,我也不能認識他,所以我要謝謝你。」
「是我要謝謝你。這也是我來的目的之一。」阮父微笑了一下,讓小夏覺得他慈愛極了,「以前我曾見推算過他的生活,只覺得他孤伶伶的,讓我在地下假死時都不能安心。可是後來他有了你,我能感覺出他的幸福感。他非常愛你,甚於他的命,雖然這感情會很短暫,但他總算沒有白來這世上一遭。可惜,他不能和你長相廝守,這是我要向你道歉的地方,儘管沒有用,我還是要和你說句對不起。你給了我兒子溫暖和愛,可惜由於我的關係,卻不能讓你們在一起,我非常抱歉。其實我想過放棄讓阿瞻和我對決的計劃,可是假如我成魔,他還是活不了。因為那時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性,會從最親近的人殺起的,甚至連你,也不能倖免。既然如此,就讓我們父子承擔一切吧,只是,苦了你。」
「不,他不會死的,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他救回來。」小夏堅定地說給阮父聽,也說給自己聽,「你說過有奇跡他就可以活下啦,我會為他創造奇跡。」
第八篇 賭神 第二十六章 絕陣
阮瞻並不知道夜間發生的一切,也不知道那個在他心目中並不愛他的父親,整夜站在他的床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在天亮時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並囑咐小夏不要告訴兒子他來過了。他怕兒子心中中就拋不下父子之情,在下手時容情,那樣的後果不堪設想。
阮瞻只是以為自己太累了,所以才陷入了那麼原始的夢鄉,睡得那麼沉而香甜,浪費了和小夏在一起的時間。為此他很懊惱,因為他怕那是他們能夠相守的最後一夜。
《驅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