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沈恕說:「還有一件事,現場有跡象表明,兇手很可能還會繼續作案。根據他的作案特點判斷,這個有著極端偏執性格和強烈復仇情緒的兇手,不會輕易改變作案方式和地點,所以警方不能被動等待,要採取措施阻止他的殺戮行動。但現在處於多雨季節,要警方每逢雨夜就蹲坑防守不太現實。命案現場這塊地是監控死角、安全死角,長期荒置下去,對江華大學的影響也不好。我考慮,在鐵皮牆裡面裝幾盞路燈和攝像頭,這個我可以去和交警及市政部門協調。攝像頭的終端就安在江華大學保衛處的監控室裡,這樣會給你們增加額外的工作量,不知你有什麼意見?」
徐劍鳴想了想,說:「我贊同。這種做法至少可以震懾兇手,阻止犯罪,同時對校園治安也有好處。這不算什麼大事,我自己就可以做主,你們隨時來安裝,保衛處隨時配合。」
出了江華大學,我們又驅車向四中疾馳而去。到目前為止,四中師生和林美娟的家人仍風平浪靜,並不知道林美娟已遇害,甚至沒有人意識到她失蹤。
聽說林美娟被殺身亡,校長劉文強嚇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光溜溜的腦門上直冒冷汗,嘴裡喃喃有聲,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我們說:「兇手果然沒有撒謊,果然應在她身上,應在她身上。」
原來林美娟昨天在郊外玉屏賓館參加為期三天的全省中學教導主任會議,散會後再沒有人見過她,會議主辦方以為她回家過夜,她家人卻以為她在賓館留宿。我們與各方溝通後,又向玉屏賓館駛去。
玉屏賓館位於楚原市西郊,坐落在玉屏山上,賓館的主建築並不雄偉,庭院卻很大,假山林立,流水淙淙,樹木幽深。我們見到週遭的環境後才明白,在這樣的庭院裡,趁夜幕四合,林美娟如果獨自行走,兇手有許多劫持她的機會。但是,兇手能夠一路追隨她到這裡,顯然對她的行蹤非常瞭解,或者是熟識她的人,或者已經暗中跟蹤她很久,才等來最佳的動手機會。兇手不僅心思縝密,而且非常有耐心。
「如果是你,在這個院子裡把一個身材並不矮小、行動還算敏捷的中年女人劫上車,而且不被別人察覺,需要多長時間?有多大把握?」沈恕忽然問於銀寶。
於銀寶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說:「我根本就做不到,那女人會反抗、呼救吧?只要鬧出動靜,耽擱一分鐘工夫,就難免不被人發現。」
沈恕點頭說:「就是這樣,你是經過培訓的刑警都做不到這點,普通人就更不可能,所以可以斷定兇手一定受過特殊訓練,比如軍人、警察、保鏢之類,而且年紀不會太大,如此才能在瞬間制伏被害人,使其沒有絲毫反抗餘地。但是,這樣的人又怎會和兩名年近半百、從事文化教育行業的受害人結下深仇大恨呢?連他們的家人、朋友和同事都說不出所以然來,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說:「也許蘇南和林美娟身上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除非找出他們深藏的秘密,否則永遠解不開這個謎題。」
7.匿名來電
2001年7月20日。晴。
楚原晚報社。
在我們覆核現場的同時,管巍和馬文超趕去楚原晚報社,這家報社位於楚原日報社的大院裡。《楚原晚報》是《楚原日報》的子報,也是楚原市發行量最大的都市類報紙,社長秦書琪兼著《楚原日報》的編委,麾下有二百多名采編人員和一百多名廣告業務人員。
為避免消息擴散,管巍僅向秦書琪一人敘述了案情始末,並向他描述了在林美娟屍體上發現的《楚原晚報》的標牌。管巍說:「目前已經確定,兇手在屍體手中留物示警,指向下一個要殺害的目標,所以我們必須盡快找出兇手的作案對象,既對這個人加以保護,也可以借此揭開兇手的真實面目。」
秦書琪聽得心驚膽戰,接道:「蘇南被害的案子我是聽說過的,晚報也做過報道,誰知道案情這麼複雜,而且和報社扯上了關係。不知兇手是鎖定一家單位後隨機殺人呢,還是有特定的殺害目標?」秦書琪這樣問可能是在計算災難降臨到他自己身上的概率。
管巍說:「據我們判斷,兇手有明確的殺害對象,暫時應該不會威脅到其他人。前兩名被害人的年紀都在50歲上下,算是一個共性,為提高效率起見,我們假設下一被害人也在這個年齡層,作為重點排查,兼顧其他人。」
秦書琪的下意識反應是:「我上個月剛滿51。」
管巍單刀直入地說:「你認識蘇南和林美娟嗎?」
「林美娟不認識,蘇南算認識吧,在一起吃過兩次飯,不過都是很多人在一起,沒和他深談過。」秦書琪的聲音顫巍巍的。
管巍一直在觀察秦書琪的表情,以確認他是否在說實話。做刑警時間長了,這幾乎成為職業病,不自覺地懷疑每一個人,直到確認他無罪才會放鬆警惕。管巍見秦書琪的反應不像做作,就說:「你和他既然是泛泛之交,就不必平白無故地擔一份心事。先不要把我們的談話內容透露出去,最好用比較平和的辦法把兇手屬意的對象找出來,這樣我們還可以有許多迴旋餘地。」
《楚原晚報》問世時間不長,員工的年齡結構也比較年輕,50歲年齡段的只有十幾人,除秦書琪外,還有副主編、編輯、辦公室主任、司機和幾名廣告業務員,採訪隊伍中只有一人年近五十,名叫陶英,頭銜是首席記者。管巍就問:「聽說外國有什麼首席大法官、首席科學家,怎麼你們報社還搞出個首席記者?」
秦書琪笑笑說:「陶英是從日報派下來的,進報社時間長、資格老,和他同期的最差也是部門主任了,他本人業務方面差點,又不會走上層路線,給他安個首席記者頭銜,算是安慰吧。」秦書琪有什麼就說什麼,是個直性子,刑警最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按照秦書琪提供的名單,管巍和馬文超與他們分別談了一輪話,未鎖定重點目標。蘇南生前好交往,報社裡認識他的人不少,可都是泛泛之交,對他的私生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林美娟生前的交往局限在學校裡,和傳媒沒有交集。管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按照沈恕的授意,把案情向他們透露一部分,請他們協助警方工作,在同事中探探口風,爭取找出與蘇南或林美娟有深入交往的人來。
其實,管巍這時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被兇手鎖定的對象已經意識到了危險在即,只是由於某種無法向外人言說的原因而緘口不語。警方要做的是,在兇手殺害他之前將其找出來,做通工作,讓其與警方合作。這是耐力、智慧和心理承受能力的較量,只是警方在明處,他們在暗處,較量並不公平。
日子一天天過去,案情依然見不到一絲曙光。兇手也按兵不動,一個月裡有五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卻都安然無事。也許命案現場新增的路燈和監控攝像頭起到了震懾作用,也許兇手嗅到了危險氣息,暫時躲避風頭。但是,沈恕和他的隊員們並未放鬆繃緊的肌肉和神經,隨時處於備戰狀態。沈恕相信,兇手還會繼續作案,而且仍將在同樣的地點以同樣的方式,續寫他的死亡簽名。這個傲慢而偏執的兇手,只有在他專有的死亡簽名中,才能獲得快感。
這些日子裡,重案隊在各派出所的協助下,在全市範圍內普查具有如下特徵的人:男性,年齡在25歲到45歲之間,身體強壯,接受過搏擊訓練或有從軍從警經歷,經濟狀況良好,至少有一台可隨意使用的車,獨居,或者有閒置房屋。而各派出所報上來的名單匯總在一起,浩浩繁繁有數千人之多。根據重案隊的經驗,如果把因各種因素而遺漏的對象計算在內,人數至少還要增加三成。刑警們的工作,是從中擇出重點嫌疑人,逐一走訪,逐一排除。這是偵破無頭案件、隨機犯罪案件的常規手段,笨拙、煩瑣而枯燥。類似於沈恕一拍腦門、出外轉兩圈就擒回綁匪的傳奇,必須具備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才行,而它之所以成為傳奇,正由於它罕見稀有。
對楚原晚報社目標人群的盯防沒有一刻放鬆,管巍在走訪中不斷透露和更新案情細節,給他們逐步增加壓力。他相信,在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威脅中,沒有任何人的神經可以堅強到無動於衷。
終於,在林美娟遇害一個半月後的某個黃昏,一個神秘的電話打進了重案隊值班室,指名要和沈恕對話。電話那端的聲音急促、尖銳、空靈而含糊不清,辨不清男女,也無法判斷年紀,應該是使用了變音器之類的設備。沈恕接起電話後,那聲音急切地問:「你們為什麼緊盯楚原晚報社,是不是兇手放出話,要殺楚原晚報社的什麼人?」由於案情的細節並未向社會透露,這人完全是根據媒體上添油加醋的報道和警方的行動在猜測。
沈恕靜默兩秒鐘,試圖掌握對話的主動權,並示意值班刑警立即與電話局聯繫,追蹤對方號碼來源,才說:「你放心,只要你願意和警方合作,我們百分百地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不必有顧慮……」
對方急切地打斷他的話,說:「你只要回答我,兇手是不是還會繼續殺人,而且是楚原晚報社的人?」
沈恕說:「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是這樣,我們……」他話未說完,對方就掛斷了電話。與此同時,值班刑警查清這一電話號碼為街頭投幣電話。沈恕手持聽筒,悵然若失。
這人很可能就是兇手鎖定的下一個目標,他能主動打電話來,說明已經意識到危險在靠近,也說明他對自身的處境還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極有可能知道兇手是誰,只是由於某種原因而拒絕與警方合作。世上還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呢?
8.兇手再臨
2001年8月7日。暴雨。
楚原市同澤醫院。
當案情陷入僵局時,卻傳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江華大學的保衛處長徐劍鳴在命案現場巡檢時遇襲受傷,而且是槍傷。
又是一個風雨飄搖夜。雨冰冷,風淒清,夜色漆黑如墨。
徐劍鳴被槍擊中左臂後,雖然流血不止、劇痛難忍,所幸意識清醒,行動還算敏捷,他用右手捏緊傷處,跑到馬路上相對明亮的地方,攔一輛出租車趕往最近的同澤醫院,並在車上把自己受傷的情況向沈恕通報。
剛上床睡下的沈恕被電話鈴聲吵醒,聞訊後也感到吃驚,不知徐劍鳴遇襲與連環命案是否有關,來不及多想,立刻通知重案隊的在家刑警立刻趕往槍擊現場,由管巍臨時負責。按照規定,所有涉槍案都必須上報,他又分別緻電市局科技處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請求支援。
沈恕穿好衣服,衝到樓下啟動汽車,把油門踩到底,一路向徐劍鳴所在的同澤醫院疾馳而去。此時已近凌晨1點,風雨交加,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和車輛,他只用十來分鐘就趕到了醫院。
手術還在進行中,不過據診斷醫生許名宇介紹,徐劍鳴受傷不重,左臂肌肉有貫通傷,沒傷到骨頭,未見彈頭,不確定是否為槍傷,因上臂動脈被擊穿,造成大量失血,但沒有生命危險。沈恕長出一口氣,最近命案頻發,他的神經已經繃得過緊,如果再出現一起涉槍命案,恐怕要應接不暇了。許名宇把一沓照片交到沈恕手裡,這是按照沈恕要求而拍攝的徐劍鳴傷口照片。攝影者是警方設在醫院的特情人員,所拍照片中規中矩,接近專業標準。
我接到指令後也急三火四地往醫院趕,局裡沒給我配車,偏又是天氣惡劣的深夜,連出租車都見不到一輛,等我狼狽不堪地來到醫院時,發現我師父陳廣、刑偵局長高大維和沈恕早已等在那裡了。他們沒心思理我,正圍著手術醫生在詢問徐劍鳴的手術情況。
「已經接好血管,也縫合了傷口,輸血後病人大有起色。幸好他自救能力非常強,如果再晚到十分鐘,情況就很難說了。」醫生介紹道。
沈恕忙問:「現在可以向病人問幾個問題嗎?」
醫生皺起眉頭,稍作思考後說:「手術實施的是局部麻醉,病人神志清醒,精神也還算好,不過又驚嚇又受傷,加上失血過多,身體很虛弱,你們盡量簡短,揀最重要的問題問幾個好了。」
徐劍鳴真稱得上硬漢子,從中槍、自救到局部麻醉手術,居然始終沒陷入昏迷,也沒有痛苦呻吟或咒罵兇手,就那麼平靜地躺在病床上,除去臉色蒼白,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沈恕坐在靠近他床頭的椅子上,說:「有驚無險。」
徐劍鳴還在輸血,不能活動,咧著嘴苦笑。
徐劍鳴講述了他遭遇槍襲的經過。因他就住在江華大學院內,自從發生兩起命案後,每逢雨夜,只要他有空閒,就會到鐵皮牆內那片荒地去轉轉。他並不奢望用這樣守株待兔的方式能夠捉到兇手,只希望讓兇手有所顧忌,或者幸運的話,能夠及時阻止一條無辜的生命慘遭殺害。昨晚近午夜時分,雨越下越大,被狂風裹挾的雨珠辟辟啪啪地打在窗框上,令他心煩意亂、無法入睡,終於披上雨衣,走進鐵皮牆去查看。藉著路燈昏暗的光亮,見牆內並沒有異樣,臥便準備回去。就在這時,憑著多年軍旅生涯中鍛煉出的預知危險的直覺,他感到身後有人在窺視,他在明處,敵在暗處,他的整個身體都暴露在路燈的光暈籠罩下。危急中他來不及細想,憑著本能飛快地向鐵皮牆邊躍過去。與此同時,沉悶的槍聲響起,左上臂火辣辣地疼,他知道是中彈了。他用右手捏緊傷口,阻止汩汩流出的鮮血,努力保持頭腦清醒,倚在鐵皮牆上一動不動。這時,他已經置身於路燈光線之外,相信槍手也看不見他,而且有鐵皮牆作掩護,處境相對安全。
《女法醫手記之破譯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