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我正要問。」
「聽到後是不是很開心?」
「不」
「很傷心?」
「不。是你勸他那麼幹的?」
萊克特醫生輕輕地笑了笑。「史達琳警官,你是在問我,是不是我教唆密格斯先生犯下這嚴重的自殺罪?別傻了!不過他吞下那很招惹他人的舌頭,倒也是某種叫人快慰的平衡,難道你不同意嗎?」
「不同意。」
史達琳、這可不是真話,你第一次對我撒謊。用杜魯門的話說,是一個令人悲哀的事件。」
「杜魯門總統?」
不去管他了。你認為我為什麼幫你的忙?」
「知道」
「傑克·克勞福德喜歡你,是不是?」
「不知道。」
「這可能不是真的。你希望不希望他喜歡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有一種強烈的衝動要去討好他?這衝動是不是攪得你心神不寧?對你這要討好他的衝動你是不是有所提防?」
「人人都希望被別人喜歡,萊克特大夫。」
「不是人人都這樣。你認為傑克·克勞福德是否對你有性方面的要求?我肯定他眼下心裡十分煩亂。你認為他心目中會不會在想像……同你胡搞亂來的……場景、情形?」
「萊克特大夫,我對這事兒沒有什麼好奇,這種事只有密格斯會問。」
「他再也問不了了。」
「是不是你建議他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的?」
「你們提審的案子本來就常帶有那種假設的成分,用你的腔調一問,更散發出知識的臭味。克勞福德顯然是喜歡你,也認為你稱職。想必古里古怪的這些事湊到一起都沒能逃得過你的眼睛,克拉麗絲——克勞福德幫了你我也幫了你。你說你不知道克勞福德為什麼幫你的忙——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嗎?」
「不知道。告訴我。」
「你是否覺得是因為我喜歡看著你想著要把你吃掉——想著你吃起來會是什麼味道?」
「是這個原因嗎?」
「不。我要的東西只有克勞福德能給我,想同他做個交易。可是他不會來見我的。野牛比爾的案子他不會來求我幫忙,雖然他清楚這意味著還有年輕的女人要送命。」
「我簡直無法相信,萊克特大夫。」
「我只要點很簡單的東西,而他可以搞到。」萊克特調節囚室內的變阻器將燈慢慢調亮。他的書和畫不見了。他馬桶上的座圈不見了。奇爾頓為密格斯的事懲罰他,將他牢內的東西搬得精空。
「我在這房間裡已經八年了,克拉麗絲。我知道他們絕對絕對不會讓我活著出去。我想要的是一片風景。我想要一扇窗戶,可以看到一棵樹,甚至水。」
「你的律師有沒有請求——」
「奇爾頓在廳裡安的那台電視,定死一個宗教頻道,你一走,勤務兵立即就會把聲音調出來,我的律師也沒法阻止,法庭現在對我的態度也就是這樣了。我想到一個聯邦的機構裡去,想要回我的書,想要一片風景。我會珍惜這風景的。克勞福德可以辦得到。去問問他。」
「我可以把你的話告訴他。」
「他不會理睬的。野牛比爾會一直幹下去,幹下去。等他剝了人的頭皮再看看你是什麼感覺吧。……關於野牛比爾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我完全不用看他的案子,從今往後多少年等他們抓住他的時候——如果抓得住他的話,你會明白我當初是對的,本可以幫幫忙的,可以救下幾條人命。克拉麗絲?」
「什麼?」
「野牛比爾有一棟兩層樓的房子。」萊克特醫生說完就把燈熄了。
他不肯再開口。
第10節
克拉麗絲·史達琳靠在聯邦調查局的卡西諾賭場的一張骰子桌旁:試圖專心去聽關於賭博中洗錢是怎麼回事的一個講座。二十六小時之前,巴爾的摩縣警方錄下了她的證詞(是由一名打字員記錄的,那人兩指夾著香煙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還說:「如果這煙讓你覺得討厭,看看你能不能把那扇窗戶打開。」),然後就叫她走了不讓插手管這事兒;他們提醒她,謀殺罪不屬聯邦調查局管轄。
星期天晚上的新聞聯播播放了史達琳與電視台攝像師衝突的鏡頭,她感到自己肯定是被牢牢地粘住了。在這整個過程中,克勞福德和巴爾的摩分局是一句話也沒有,好像她的報告是被扔進了一個洞裡。
此刻她站在這卡西諾賭場裡;賭場不大,本來是在一輛流動的鉸接式卡車裡營運的,後來被聯邦調查局抓獲,設到學校裡來做了輔助教學的工具。窄小的房間裡擠滿了來自許多管區的警察;史達琳謝絕了兩名得克薩斯巡警和一名蘇格蘭場偵探讓給她的椅子。
班上其他人在學院大樓遠處的廳內,正在那兒從「性犯罪臥室」裡一塊真的汽車旅館的地毯上尋找毛髮,在撣「任意一家城市銀行」裡的灰塵以提取指紋。史達琳在做法醫學會會員期間曾花大量時間研究過查尋和指紋這樣的事,所以就改讓她來聽這個講座,這是為來訪的執法人員開設的系列講座之一。
她在想,把她同班上的其他人分開來是否還另有原因?他們要攆你走,可能先是將你孤立起來。
史達琳雙肘擱在骰子桌的補牌線上,努力集中心思聽老師講賭博中怎麼洗錢。可她想的卻是,聯邦調查局看到它的工作人員在官方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以外的電視上露面,該是多麼惱火。
漢尼巴爾·萊克特醫生對於新聞媒介猶如樟腦草對於貓一樣地具有吸引力,而巴爾的摩警方又很樂意地將史達琳的名字提供給了記者。她在星期天的晚間新聞網裡一遍又一遍地看到自己的形象。一會兒是「聯邦調查局的史達琳」在巴爾的摩,攝像師試圖從車庫的門底下溜進去,她用千斤頂的手柄在門上膨膨地敲。一會兒又是「聯邦特工史達琳」手拿千斤頂手柄衝著攝像助理動怒。
在另一家競爭對手WPIK電視台,由於沒有拍到自己的片子,新聞網裡就對「聯邦調查局的史達琳、」以及聯邦調查局本身正式·提出個人受到傷害的一則訴訟,理由是,史達琳彭彭敲門將灰塵和銹斑敲到了攝像師的眼睛裡。
WPIK的喬妮塔·約翰遜向全國披露,史達琳是通過和「當局標名為……惡魔的一個男人的神秘的關係」,才找到車庫中的屍體殘骸的!顯然,WPIK在醫院有人給它提供線索。
《作法自斃者的新娘!》醒目地刊登在超市貨架上放著的《國民秘聞》上。
聯邦調查局沒發表公開評論,可史達琳清楚,局內部議論不少。
早餐時,她的一位同班同學——一個刮過鬍子後搽了大量柯努牌潤膚香水的小伙子——稱史達琳是「梅爾文·佩爾維斯」,這是在胡佛的頭號警探梅爾文·潘爾維斯的名字上玩了個懸蠢的文字遊戲。阿黛莉姬·馬普對這年輕人說了點什麼,他的臉即刻變白,丟下早餐,沒吃就離開了桌子。
現在,史達琳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種奇特的狀態,什麼也不能讓她感到吃驚。一天一夜來,她覺得心掛掛的焦躁不安,猶如跳水運動員,耳朵在嗡嗡叫什麼也聽不見。她打算只要有機會就將為自已辯護——
講課人一邊講一邊轉動著賭台上的輪盤,卻一直不把那球丟下來。史達琳看著他,相信那人一輩子中就沒有將球丟下去過。他這時正說著什麼呢:「克拉麗絲·史達琳。」他怎麼會在說:「克拉麗絲·史達琳?」那是我啊!
「在。」她說。
講課老師朝她身後的門那邊努了努下巴。來了。她轉過身去看時,心底只覺得命運在嘲諷她。可她看到的卻是布萊姆,那位槍擊教練,他將身子探進房間,隔著人群用手指指她。她看到他後,布萊姆示意她過去。
剎那間她在想,他們這是在叫她滾蛋了,可那不會是布萊姆分內的事兒。
到了走廊他說:「備鞍,史達琳。你的野外用具在哪兒?」
「在我房間——C屋。」
接著她得快快地走才跟得上他。
他提著道具室裡那隻大指紋箱——可是件好傢伙,不是幼兒園裡玩的那箱子——還有一隻帆布小包。
「你今天和傑克·克勞福德一起去。帶上過夜的東西。也許可以回來,可還是帶著吧。」
「上哪兒?」
「西弗吉尼亞幾個打鴨子的人天亮前後在艾爾克河裡發現了一具屍體,看樣子是野牛比爾型的,副手們還在進一步查實。那是真正的窮鄉僻壤,傑克不想等那幫小子出詳情報告。」布萊姆在C屋的門口停了下來。「除了別的,他還需要個人能幫他提取浮屍的指紋。你在實驗室時曾經學得很刻苦——那活兒你能幹,是嗎?」
「是。讓我檢查一下東西是否齊備。」
布萊姆打開指紋箱托著,史達琳將盛物盤一個個取出來。有精密的皮下注射器材和裝藥水的小瓶子,可是不見相機。
「布萊姆先生,我需要架一比一的寶麗來一次成像相機,CU-5型的,還要軟片暗包和電池。」
「道具室裡的嗎?給你了。」
他將帆布小包交給她,當她感覺到包的重量時,就明白了為什麼是布萊姆來叫她。
「你還沒有把執行任務的傢伙吧?」
「沒有。」
「得把箱子裝滿了。這器具是你在射擊場一直用的。手槍是我自己的,和你們訓練用的一樣,是標準的K型史密斯,可活動部件蓋帽了!有機會今晚上在你房間空彈射幾下。十分鐘後我準時帶相機在C屋後的車裡等你。聽著,『藍色獨木舟』內可沒有廁所,我勸你有機會先上個洗手間。快,快,史達琳!」
她想要問他一個問題,可他已走開了。
如果是克勞福德親自去的話,一定是野牛比爾干的了。「藍色獨木舟」見他媽的鬼是什麼東西?但整行李時就得想整行李的事兒。史達琳行裝打點得又快又好。
「這是不是——」
「這樣可以。」她進車時布萊姆打斷了她的話,「要是有人用目光搜尋的話,這槍托是有點頂著你的上衣,但現在這樣可以。」她穿著一件顏色鮮艷的上裝,裡面就是那把短管左輪槍,插在煎餅似的薄皮槍套裡,緊挨著她的肋骨;身子的另一側是快速裝彈器,斜掛在皮帶上。
布萊姆駕著車,精確無誤地守著基地的速度極限,向昆迪可的小型機場駛去。
他清了清嗓子。「射擊場有一件事值得慶幸,史達琳,那兒沒有政治。」
「沒有?」
「你在巴爾的摩那兒保護車庫現場的做法是對的。你為電視的事擔心?」
《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