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怎麼樣?」凱瑟琳說。
像這樣子同凱瑟琳說話,在伽姆先生看來似乎很不自然,可他還是克服了自己的厭惡情緒。
「我放一隻籃子下來,你把她放進去!」
「你放一部電話下來,否則我就擰斷她的脖子!我並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傷害這小狗。你只要把電話給我就行。」
伽姆先生拿起了手槍。凱瑟琳看見槍管穿過光線伸了過來。她縮緊身子蹲了下去,將狗舉過頭頂,在她與槍之間來回晃著。她
聽到他扳起了扳機。
「操你媽的你開槍吧!要殺就快點,要不我就擰斷她的鳥脖子了!我向上帝發誓我會的!」
她把狗夾到腋下,用手在它的嘴與鼻周圍捏住,然後扳起它的頭。「退開,你這狗娘養的!」小狗嗚嗚地叫著。槍撤了下去。
凱瑟琳用空著的那隻手將頭髮從濕漉漉的額頭往後梳。「我不是有意要侮辱你。」她說,「你只要放一部電話下來給我。我要一部可以用的電話。你可以離開,我不會管你的事兒,就當我從來都沒見過你。寶貝我會好好照料的。」
「不。」
「我會負責她一切都會有的。想想她的快樂,不要只顧你自身。你往這兒開槍,無論如何她都要給震聾。我要的只是一部可以用的電話。找根放長的線,五根六根的繞到一起——將它們的兩端結起來就行——然後再放到這下面來。不論到哪兒,我都會把這狗空運給你。我家也有狗;我媽媽就愛狗,你可以跑,你於什麼我都不在乎。」
「你再也不會有水喝了,你喝到的是你最後的水了。」
「我沒有她也不會有,我水瓶裡的水一滴也不會給她。很遺憾地告訴你,我想她的一條腿折了。」這是撒了個謊——小狗連同那只作誘餌的桶當時掉下來落到凱瑟琳的身上,倒霉的是凱瑟琳,狗爪子亂摸亂抓的,將她一邊的臉給抓傷了。她不能把狗放下來,否則他會看出它並沒有瘸。「正在受苦呢。她那腿全都彎曲變形了,她正設法去舔,簡直讓我噁心!」凱瑟琳編著故事,「我得送她去獸醫那兒看看了。」
伽姆先生發出憤怒而痛苦的呻吟,小狗一聽到就叫。「你認為她在受苦。」伽姆先生說,「你還不知道什麼叫痛苦呢。你要傷她我就用開水燙死你!」
聽到他登登登地上樓去,凱瑟琳·馬丁坐了下來;她直發抖,雙臂雙腿嚴重痙攣。她抱不住狗,拿不住水,她什麼都拿不動了。
當小狗爬上她膝頭時,她將它緊緊地摟住。她感激這狗送給她的溫暖。
第50節
羽毛飄落到混濁的褐色的水面上;彎彎的羽毛被風從寵子裡吹出來,帶來陣陣微風,拂動了河水的水面。
弗雷德裡卡·白梅爾所在的費爾街上的房子,在房地產經紀人那日曬雨淋的標示牌上被稱作濱水區,因為這些房子的後院到盡頭處是個泥潭,它是俄亥俄州貝爾維迪的李金河回流的一潭死水。這個「銹帶鎮」位於哥倫布市東面,人口十一萬二千。
這個地段破敗不堪,房子大而舊。有些房子被年輕伴侶廉價買下,用希爾世店的高檔瓷漆一刷,一番整修,倒使其餘的房子看上去顯得更糟糕了。白梅爾家的房子沒有整修過。
克拉麗絲,史達琳在弗雷德裡卡家的後院裡站了一會兒,她在看水面上的羽毛,她身著繫腰帶雙排鈕的男式雨衣、兩手在口袋裡深深地插著,蘆葦叢中有些殘雪,在這個暖和的冬日藍藍的天空
下也顯得藍藍的。
身後,史達琳可以聽到弗雷德裡卡的父親在城市般一大片的鴿子籠的中間用郎頭敲打著什麼,鴿子籠堆得像奧維多鎮一般,從水邊聳起,幾乎要延伸到屋子那裡。她還沒有與白梅爾先生謀面。鄰居們說他在那邊。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僵僵的沒有表情。
史達琳自己這時也有點煩惱。夜間那一刻,她明白自己沒辦法不離開學校去追捕野牛比爾時,身外的許多聲音都停止了。她心中感到一種純的、新的無聲,那兒有一種寧靜。來到一個不同的地方,她心中另一處有幾陣一下子又覺得自己是個逃學者,是個傻瓜。
早上碰到的幾個小煩惱也沒有觸動她——飛往哥倫布的飛機上那如同健身房裡的臭氣沒有對她產生什麼影響;辦汽車出租的服務台那兒一片混亂,辦事員笨拙無能,也沒有對她產生什麼影響。她曾厲聲斥責辦車人讓他倒是動動手啊,可她話是說了卻並沒有任何感覺。
為了這一次,史達琳可是付出了很高的代價,她想好好利用,以期達到最理想的效果。要是克勞福德再受到別的人支配,要是他們沒收她的證件,那麼她這辦事的時間隨時都會結束。
她應該抓緊時間,但老是去想為什麼要抓緊,老是去想凱瑟琳在這最後一天裡的艱難處境,就等於把這一天整個兒給浪費了。用這實實在在的寶貴時間去想她的身體此時此刻正在像金伯莉·艾姆伯格和弗雷德裡卡·白梅爾一樣被加工處理,所有別的事情就都沒有時間來考慮了。
輕風越來越小,水如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在她腳邊,一根彎彎的羽毛憑借水面的張力打著轉轉。挺住啊,凱瑟琳!
史達琳用牙齒咬住嘴唇。要是他槍殺她,她倒希望他還是一下子能把槍打好了。
教我們該留意什麼不該留意什麼。
教我們要鎮靜。
她轉身走向碼得斜斜的一堆堆的鴿子籠,順著籠子與籠子之間用木板在爛泥地上搭出的一條小路,朝發出郎頭敲打聲的地方走去。成百上千隻的鴿子大小不同,顏色各異;有個兒高的膝外翻的,有胸脯凸出的球胸的。這些鳥眼睛明亮,邁著步子,引頭伸頸,她經過時,它們就在蒼白的陽光下展開翅膀,發出悅耳的聲音。
弗雷德裡卡的父親古斯塔夫·白梅爾是個高個子男人,臀部扁而寬,水汪汪的藍眼睛,眼眶紅紅的。頭上一頂針織帽,拉下來蓋到眉毛。他正在工棚前的鋸木架上搭建另一隻鴿子籠。當他瞇著眼睛看她的證件時,史達琳聞到他的呼吸中有伏特加酒的氣味兒。「我沒有什麼新的情況可以告訴你。」他說,「警察前天晚上又來過。他們再次跟我核實我說過的話,重又念給我聽,『是那樣嗎』是那樣嗎?,我跟他說,我說媽的是的,要不是那樣我一開始就不會跟你說。」
「我現在是想瞭解一下在哪兒——瞭解一下綁架的人可能在哪兒看到了弗雷德裡卡,白梅爾先生。他可能在哪兒一下發現了她並決定把她弄走的?」「她坐公共汽車去哥倫布,上那兒的那家店去看看一份工作的情況。警察說人家還確實跟她面談了。她再也沒回家來。我們不知道那無她還去了別的什麼地方。聯邦調查局弄到了她的萬事達信用卡的單子,可那天什麼使用的記錄也沒有。那些你全都知道,是吧?」
「關於信用卡,是的,先生,我都知道,白梅爾先生、弗雷德裡卡的東西您還有嗎?它們在不在這兒?」
「她的房間在屋子的頂樓。」
「我可以看看嗎?」
他費了一會兒工夫才決定將鉚頭放在什麼位置。「好吧,」他說,「跟我來。」
第51節
「好吧。」戈爾比說。他很得體地等了一會兒,接著說,「弗雷德裡克·奇爾頓請求聯邦把他保護起來。」
「很棒。約翰,巴爾的摩有沒有人在找拉斯培爾的律師埃弗雷特。先談談?我曾跟你提到過他。拉斯培爾朋友的情況他可能有所瞭解。」
「是的,他們今天上午就在辦這事兒。我剛把這事兒的備忘錄傳給巴勒斯。局長正在把萊克特列入首要通緝犯名單。傑克,如果你需要什麼……」戈爾比揚揚眉毛抬抬手,然後退了出去。
如果你需要什麼。
克勞福德轉向窗戶。從他的辦公室他可以看到外面漂亮的景色。那造型美觀的老郵政大樓,從前他的一部分訓練就是在那裡進行的。左邊是聯邦調查局原來的總部。畢業時,他曾和別的人一道一個跟一個地走過J·埃德加·胡佛局長的辦公室。胡佛站在一隻小箱子上跟他們挨個兒握手。那是克勞福德一生中見到這人的唯一的一次。第二天他就和貝拉結了婚。
他們是在意大利的利伏諾相識的。當時他在陸軍,她是北約的一名工作人員,那時還叫菲莉斯。他們在碼頭上散步,一名船員隔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喊了聲「貝拉」,打那以後,她就一直是他的貝拉。只有當他們意見不合時,她才叫菲莉斯。
貝拉死了。從這些窗戶看出去的景也該隨之改變啊,不應該是風景依舊。非得他媽的當著我的面活生生地死去!上帝啊!孩子!我知道死是要來了,可它是那樣地揪人心痛!
五十五歲就強要人退休,他們是怎麼解釋的?你愛上了這個局,它卻沒有愛上你,這種事兒他見過。
感謝上帝,還是貝拉救助了他,但願她今天已經到了某個所在,終於安適了。他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內心。
電話傳進辦公室,發出嘟嘟的聲響。
「克勞福德先生,一名叫丹尼爾生醫生的——」
傑克·克勞福德在聯邦調查局華盛頓總部的辦公室被油漆成一種給人壓抑感的灰色,不過它的窗戶很大。
克勞福德站在這些窗戶那裡,手拿寫字板舉起來對著光線,很吃力地在看由該死的點陣打印機打印出的模糊不清的一張單子;這打印機他是早就讓他們處理掉的。
他是從殯儀館來到這裡的,整個兒上午都在忙活兒,一會兒揪住挪威人讓人家抓緊調查那個名叫克勞斯的海員的牙科紀錄;一會兒又猛地命令在聖地亞哥的連屬單位去找本傑明·拉斯培爾曾經在那兒教過書的音樂學院裡他的一些知交核查情況;還攪動了海關,因為海關理應檢查在進口包括活昆蟲在內的物質方面是否有什麼違法事件。
克勞福德來到後五分鐘,聯邦調查局局長助理,也是新成立的由各軍種組成的專門調查小組的頭兒,約翰。戈爾比,就到辦公室來探了一會兒頭,他說,「傑克,我們都在想你。你來了大家都很感激。葬禮的事兒定了嗎?」
「明晚是守靈,葬禮在星期六十一點。」
戈爾比點點頭。「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有份紀念禮,傑克,是一筆基金。是寫菲莉斯還是貝拉?你喜歡怎麼寫我們就怎麼寫。」
「唄拉·約翰。我們還是寫貝拉吧。」
「要不要我為你做點什麼,傑克?」
克勞福德搖搖頭。「我只是在幹工作。我現在就是要工作。」
「對。」啪一記按下鍵,「我是傑克·克勞福德,大夫。」
「這條線路安全嗎,克勞福德先生?」
「是的,我這頭是安全的。」
「你沒有錄音吧?」
「沒有,丹尼爾生大夫。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說清楚,這事兒和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曾經做過的任何一位病人都沒有一點關係。」
「我同意。」
「假如出什麼事兒,我要你向公眾說清楚,他並不是個易性癖患者,與本機構沒有關係。」
「很好。答應你。絕對役問題。快說吧,你這刻板的混蛋!克勞福德真是什麼話都可以說出來的,可他沒有說。」
「他把潘爾維斯大夫推倒了。」
「誰,丹尼爾生大夫?」
「三年前他以賓州哈里斯堡的約翰·格蘭特為名向這個項目提出過申請。」
「具體說說呢。」
「高加索種男性,三十一歲,六英尺一,一百九十磅,他來做過測試,在韋奇斯勒智力量表上做得很好——不過心理測試及面試就是另一回事了。實際上,他做的房子一樹木一人測試及主題理解測試,跟你給我的那張東西完全相符,你曾讓我認為那點小小的理論是由艾倫·布魯姆創造的,可實際上創造的人是漢尼巴爾·萊克特,不是嗎?」
「繼續說格蘭特,大夫。」
「委員會本來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他的申請,可到我們碰頭來商量這事兒的時候,問題卻還沒有定論,因為一查背景把他給查出來了。」
《沉默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