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莊古兄,跟你說一件事。」歿叱名笑罷,繃起了臉,整個人面目嚴肅了起來,雙目犀利,眉宇緊蹙。
  「什麼?」
  「我問你,人獲得不義之財後,該如何處理?」
  這話問得莊古傻了眼,但看歿叱名的眉目,感覺其是要有一些隱瞞的事情跟他傾述,聽到不義之財幾個字,莊古登時想起了段家財和他的兩人不為人知的行徑,想必定於此事有關。只是為何歿叱名會突然跟他提起這事,當是有些不解。
  「不義……之財……」莊古故意把這四個字的語音拉得很長,他只是想給自己醞釀一些與歿叱名糾纏時間的說辭來,卻是歿叱名又問:「不義之財落到不義之人,那又會怎麼樣?」
  「呃,入殮師,你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個?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也難以解答你的疑問。」莊古跟自己做了個退路,他避開了歿叱名的問題。
  「好吧,我不問你這個問題了。但是有個問題你可以回答我。」歿叱名把手臂朝莊古的肩膀上一摟,輕鬆地說道,「你覺得段家財這個人怎麼樣?」
  「段家財?」莊古又是一驚,難不成今天這入殮師會把他們無恥的伎倆給說出來嗎?莊古稍稍整理了面容,正經道,「段家財其實也算是一個對待兄弟朋友爽直無遮的人,他對待我們幾個棺材手都是挺好的。」
  「是嗎?」歿叱名一笑,「那就好。」
  莊古原以為歿叱名要講出什麼重大信息或者把一些隱喻串聯起來,卻是歿叱名說了這幾句話後,就不再問了也不說了,直接揚長而去。
  幾人之間的感情就這麼凝固了下來,各有各自的想法,不過,一場突如其來而且詭異的葬禮改變了這幾個人心理世界的格局。這年正值七月十五,傳統鬼節。
  莊古已經回到了家裡,媳婦把脫殼乾淨的黃豆片在清水中浸泡四五個小時後,正帶著黃豆去鄰家的土礱磨豆腐。莊古喜歡吃豆腐,也喜歡做碾豆腐的活兒,就簡單幾個步驟,把黃豆浸泡一段時間,便可以碾片脫殼,將干黃豆分批倒進一台土礱中碾壓了。中途再加水加料,最後去渣。煮了便可食用。
  看到媳婦已經抱著一簸箕的黃豆出了門,莊古想換上一身汗衫要去幫忙,踏著門檻回屋裡時候,一張黃表紙出現在了他的眼簾。黃表紙不知道是何人送來,或是從哪裡飛來,竟是不偏不倚掉到了門檻中央。
  莊古彎腰撿起來,黃表紙上寫著兩個字:抬棺。
  莊古還是第一次見到一種通知有這麼簡單的,只有目的,沒有時間,沒有地址,沒有人物,就這麼兩個字。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現在是下午一點來鐘,陽光明媚,蒼穹蔚藍,鄰居家早早地殺了雞祭貢神龕,插在牆壁上的香散發著香味瀰漫著整個屯,一些孩子拿著拆散了的鞭炮燃放,今天是送鬼神的日子!
  「莊古!」媳婦在隔壁喊他,莊古答應了一聲,把黃表紙對折塞到了門縫裡,當是惡作劇不去費神了。如果真的有人有事相求,也不會就這麼寫著兩個字,猜也猜不著的說辭。而且抬棺,能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麼?段家財呢?龔沖呢?曹辰生幾人呢?
  進屋換了間汗衫,莊古便出了家去了隔壁鄰居碾石磨,也便是把此事拋在了腦後。
  鄰居家裡幾個平日無所事事確是喜歡說長道短的女人在打情罵俏,說的話毫無修飾,黃色段子竟是出口成章,害得莊古站在媳婦面前都靦腆了。悶頭悶腦地捉過石磨推軸,呼嚕嚕地碾轉了起來。
  天氣挺是炎熱,沒一會莊古是汗流浹背,媳婦把磨下來的豆漿用一個密實的石粉袋裝好,叮囑著莊古要把這簸箕的黃豆都碾完,自己則背著這袋豆漿,拿回自己家裡過濾去渣了。
  一滴汗從莊古的鼻樑滴落到土礱中的豆漿裡,莊古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下豆汁,然後放入嘴裡,味道生味很重,不過滑膩膩的,很順口。
  把簸箕的黃豆磨了三分之二左右,就聽到自家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嫂,莊古在嗎?我們有事找他!」緊接著聽到媳婦的叫嚷:「你們又找他去做什麼?三天兩頭地來,一去就是一天,也不知道幹啥去了。莊古現在不在,你們去別的地方找吧!」
  莊古慌忙丟掉手中的推桿,把簸箕黃豆擱在了石磨上面。便把沾滿白色豆汁的手往汗衫上抹邊亟亟跑出了門。自家與鄰居是一個之隔,平日誰吵個架準能聽得個一清二楚,都說家醜不外揚,但是就這點距離哪能遮擋?乘著氣頭一罵,該說出口的不該說出口的都被鄰居聽得個一乾二淨,日後都彼此為飯後的談資,等到哪家不吵了,他們定會在深夜裡說隔壁家怎麼怎麼了。
  莊古聽得出聲音是段家財來找的他,跑出門後,看到龔沖,曹辰生幾人竟然都到齊了,而且手上皆是拿著一張黃表紙,黃表紙與自己家門檻上發現的一模一樣,也是寫著兩字:抬棺!
  六個人在不同地方的人,竟然能在家裡同時收到六張請柬,這到底是何人發出的帖子?斷家財面色凝重,說了句:「走,去找入殮師去!」
  莊古一怔,回頭瞧了一眼屋內的媳婦,看到她正走入廚房生火,便躡手躡腳地溜進屋裡,把長袖襯衫和褲子都換了,這才跑了出來,跟眾人道:「走吧!」

☆、第九十八章:『鬼吃糧』指路
  第九十八章:『鬼吃糧』指路
  下午兩點鐘。
  入殮師歿叱名,六個棺材手段家財,莊古,曹辰生,龔沖,潘耀,李勝才,七人都到齊了。歿叱名前面擺放著幾張黃表紙請柬,裡面可不是什麼喜事,統一的兩字,抬棺。
  莊古覺得事情蹊蹺不行,本還以為偶然有一張紙條落入自家門檻,卻是其他五個棺材手也都得到了這張請柬。唯獨入殮師歿叱名手中沒有,不過,幾人找到他之後,把事情大略說了個梗概,歿叱名的眉頭蹙起的一團肉遲遲沒有平去。
  「咱們把這些黃表紙燒掉了吧?」龔沖提議說,「沒地址沒有逝者姓名的,就憑這兩字,咱們要能把遺體找到,直接可以二葬埋骨頭了。」
  「我看事情很有出入,這可不是平常一個惡作劇能開得出來的,咱們的住處都各自不同,卻是幾乎能在同一個時間內受到這份請柬,可見咱們的身份在死者家屬眼中頗有名氣,這才一個不漏地通知了我們。至於為什麼請柬上就只有抬棺兩字,而其他信息隻言片語沒有提到,送到咱們手中連個人影都不露面,著實是讓咱們為難。」曹辰生也說。
  「叱名兄,你怎麼看?」段家財把目光轉到了他身上。
  歿叱名盯著黃表紙半晌沒吭聲,最後突然把所有的黃表紙都收成一疊,說道:「這些請柬空穴來風,咱們合作這麼久了,從來都是有求必應,死者為大,咱們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到逝者的地點或者家屬,諸位,各自村子是否有暴斃的人?」
  幾人都搖了搖頭。
  「那你們發現請柬的時候,又都是在那些地方?」
  「院子。」
  「門口。」
  「天井。」
  「屋後。」
  「門檻。」
  「段兄,您呢?」歿叱名抬起頭來,雙目掃了一眼段家財。
  「我是在自己的鞋底下發現的……」段家財一抬腿,「真是古怪,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怎麼就這麼湊合就踩了上去,直到我踩到一灘水時,清理鞋子上的污穢時菜才發現我腳板底下踩了一張黃表紙的。」
  歿叱名點點頭,說道:「那麼你們五人發現黃表紙時,它字體正面的方向可是指著哪?」
  「這我就記得不太清楚了,當時就發現有一張紙,哪還會注意到字體的方向呢?」莊古幾人都搖了搖腦袋,各自也記不起具體情節了。
  「向來世間事出必有因,因果相連,有果則有根源,如果紙條不是人為,而是異物所弄,那麼,今天我倒試試,問一問鬼神,到底黃表紙來自何方。」歿叱名說罷拿來一個羅盤,這招叫做『陰陽問盤』。其實羅盤在信教的人當中,它並不僅是一個指明方向的盤子這麼簡單。它被很多信教的人用於接通陰陽兩界的一個閥門,陽間在羅盤紙上,冥間在羅盤之內,當然,並不是說,一個小小的羅盤就囊括冥間閻羅寶殿了,它的作用只是負責承接兩地的通風口。歿叱名把其中的一張黃表紙擱在上面,用火點著了,直到成了灰燼,然後歿叱名口中默念了幾句佶屈聱牙的謁語,張口一吹,羅盤上的指針竟然朝著東南方向指去!
  「看來冥冥之中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來通知咱們。自古陰陽相隔,今日歿某只是隨然問問,有先人回答就請速回,再次我會祈禱您重回天倫極樂……莊古,東南方向是什麼地方?」歿叱名拿起羅盤舉目跟著羅盤的指針朝遠方眺望。
  「這裡是渾河口,出了村外有壑嶺和隘口兩村,再往外附近則是隘口村的舊屯,周圍幾十里都是林區要塞。」段家財說。
  「想必是那幾個地方出了白事,我再細問,是否是那邊出了事。如果真是,咱們找輛車,趕緊朝這兩個村落趕去,把事情及早辦妥了。」歿叱名把羅盤收到了口袋裡。從屋內拿出一碗糯米,他這法子是通俗的「鬼吃糧」,據說,上貢的這晚糯米要是有東西賞臉,那麼對方必定會回答上貢者提供的話題。
  歿叱名把糯米飯擺好,一雙筷子直插當中,聳立如蕭,碗是用古舊家裡遺傳下來的舊碗,下面用毫無瑕疵的白紙墊於地下,又抓來一隻雄雞刀口一抹,把喉管靠近白皚皚的糯米飯上。冒著熱氣的雞血噴得整個碗都是,好多都撒到了舊碗外面來。這叫淋血飯,一些地方的人還以這個雞血飯為珍饈,用於待客或過節用。辦妥後,歿叱名把手中的雄雞朝地上一堆,令眾人圍成一圈,繞飯行走,並口中或心中念:過往神靈,請來吃糧;若吃我糧,請解我難。不時,碗中雞血竟然不可思議地漫了出來,傾瀉在鋪白紙於地下。
《棺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