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節

村裡人好事,跟騾子產生感情的事兒被一些好事的人當成笑柄,有些愛開玩笑的人見了他就打趣笑說:「錢禿子,真不打算再養個小兒子了?」
每每至此,他就笑著抽煙,從不搭話,後來村裡人覺得沒意思,也就沒說這事兒了。
老人找了兩個位置讓我們坐下,然後摘掉了頭上的一頂保暖的帽子,露出了他的大光頭,之後對我們說:「你們是問那個堰塘的事情啊?」
我們恩了一聲:「您為啥說那堰塘髒呢?」
老人看了孟長青兩眼,從旁邊拿起了煙斗抽了起來,吸了好幾口白煙之後才說:「你們兩個都是要成神仙的人了,我也就不攔你們了,反正你們早晚會曉得的。」
說完,老人又拔了一口煙,說:「以前年輕的時候,我到外面混過一陣子,當時出去的時候,身上帶了一千塊錢,因為身上有點錢,就不想去打工,天天吃老本,之後錢越來越少,就想找點錢。當時鎮上有個專門賭的地方,我去碰了幾下運氣,開始贏了,就想多贏點,之後輸了,又想回本,最後結果就是,身上的錢一分都不剩。」
「身上沒錢,連個住宿的地方都找不到,當時有一個專門供人睡覺的地方,睡一晚上只要一塊錢,但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就蹲在那地方的門口,想躲躲雪。在我旁邊還有一個人,他蹲的位置比我好一些,他看了我之後跟我說,他說他今天晚上就走了,半夜時候讓我到他那個位置,他保證就不在了。」
「我當時以為他拿我尋開心,就沒搭理他,結果他又說,他說我面帶紅光,一看就有喜事,之後伸手摸了一下我額頭,說再過五個小時,有兩個提著麻袋的人要從門口經過,你跟著他們,把他們麻袋搶下來,後半生就衣食無憂了。」
說到這兒,老人煙癮又上來,低頭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我等著他,見他久久不說話,就問:「後來呢?」
他這才從嘴裡取下了煙斗說:「後來到半夜的時候,我想起夜,就跑到路邊去尿了一泡,回來的時候看了一下我旁邊那個人,他真的不在了,地下就只剩下一堆破衣服。」
起夜就是上廁所的意思,是我們這裡的方言。
「我當時覺得奇怪,心想他肯定不是自己走的,不然衣服都撕爛了。就敲門問了一下屋子裡面的人,屋子裡面的人跟我說,這裡來了一頭豹子,豹子餓了,就會到鎮裡來覓食,因為這個店外面經常有無家可歸的人歇息,豹子就經常來這裡叼人,已經死了好幾個。」
「當時我聽了嚇了一跳,忙起身不敢在這裡歇了,不過他之前都知道他自己要死了,為啥不走?我當時想的就是這個問題,又想起他說讓我搶下一會兒過路的人的麻袋,我就衣食無憂了。當時我反正一無所有,就決定賭一把,蹲在路邊守了起來。到了三點多鐘的時候,還真的就看見兩個猴精猴精的人提著麻袋走了過來,我以為他們麻袋裡面提著的是錢,就跟了過去,要出小鎮的時候,我跑上去一把搶了他們麻袋就跑。甩脫他們後打開麻袋一看,裡面哪裡是錢,就是一隻白狐狸。」
「狐仙?」孟長青這時候插了句嘴。
民間傳說中有五仙,狐仙、柳仙、黃仙、白仙、灰仙,這五種生物靈智很高,我們之前見過一隻自稱黃二大爺的黃仙,還有蛇頭村名字來由的那條大黑蛇柳仙,現在又來了一個狐仙。陣土邊巴。
孟長青插了一句話,隨後不再打擾,老頭兒才繼續說:「當時我尋思,讓我搶來一隻狐狸,憑啥能讓我下輩子衣食無憂?就準備將它扔掉,但一想它跟我現在都孤苦無依,就留下了它。」老人說道這裡露出了一抹笑容,「呵,當真是造化弄人,我救下了它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它就跑了,我當時還因為這個罵了它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不過到晚上,它又返了回來,還給我叼回了幾張錢。當時我被錢財迷了眼睛,就指使它越叼越多,夜路走多了必撞鬼,後來哪位數額太大而被人發現,有些人跟著它找到了我們,差點兒沒把我打死在那裡,我頭髮就是在當時被他們一把火給我燒掉的。」
「之後您就回來了?」我問。
老人恩了一聲:「回來之後不想幹農活,當時我就跟小白狐狸說,我不想幹重的農活,我就隨意一說,它聽了後,當晚上又跑了出去,到第三天晚上才回來,還帶回了一頭騾子。」
「當時給我嚇得夠嗆,就問它是偷的誰家的,它在地上刨出一條很長的線,我看懂了,它是說,騾子是很遠地方弄來的,不會被發現。」老人緩緩道,「之後的事情,你們大概都知道了,我基本都靠那騾子活著。」
我卻問道:「那隻小白狐狸呢?」
說到這裡,老人牙齒咯登一下,一口咬緊了煙斗的柄,顫聲說:「死了,被我淹死在堰塘裡的。」
我聽了愕然,那小白狐狸跟他一同患過難,對他也算是恩重如山了,為什麼還要把它淹死?
不只是我,孟長青也頗為疑惑。
老人低頭吧嗒吧嗒抽煙,思緒似乎也已經沉浸到了那個時代,出不來了。
「老人家?」孟長青試圖喚他。
老人微微抬起了頭說:「那個時候李大海剛來鄉里,到我家喝茶的時候見過小白狐一次。」
李大海,死去的那個端公,竟然有他的影子在裡面。
「他見了小白狐之後,把我拉到一邊跟我說,小白狐身上邪氣很重,而且眼睛已經在化成綠色的了,這是要化妖成人的前奏。」
昭三三以前說過,世界上沒有妖,狐狸就是狐狸,永遠成不了人,這是本質問題。就算靈智開了,掌握了一些能力,頂多也只能幻化出一個人形的虛影,經不起推敲消磨。
「您信了他?」孟長青說。
老人搖頭說:「當然沒有,跟它苦過窮過,玩過鬧過,當然不會輕易聽別人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小白狐之死
既然那他沒有相信李大海的話,那小白狐狸怎麼會被他淹死?
老人神色有些落寞了,我和孟長青沒打擾他,他又抽了幾口後才說:「小狐狸當時很通人性,大概是聽到了李大海和我說的話,那天整整一天都躲著沒出來,我曉得它不敢出來,過段時間就好了,也就沒怎麼搭理。當天晚上,它給我托了一個夢,說它原本一直住在墳墓裡,被人挖出來後準備拿去賣掉,那天晚上被我救下,它跟在我身邊只是想報答我的恩情,說並沒有惡意。我那會兒以為麻袋裡面是錢財,根本就是無心救它的,不過知道它為了報答我的恩情,我要是跟它說了實情之後怕它就走了,一來是真跟它有了些感情,二來是想用它發一筆財,所以就沒跟它說我是無心救它的。」
「知道了它的目的,我曉得它不會害我,就跟它走得更近了,平時騾子去駝煤炭的時候,都會把它帶上,有一次走了半路,它咬住我褲管死活不准我過去,我當時看到幾個牽騾子的都走了,有些著急,就罵了它兩句,不過才剛罵完,那邊山就崩了,前邊兒那幾個人都被滾石砸死在了那裡。反正之後跟它的關係越來越近,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它的眼睛越來越綠,偶爾瞪我一眼,能把我嚇得半死,晚上是不是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我逗它,它偶爾也會發出女人的笑聲,那會兒我就有些擔心了,以前聽葉應財講那些妖魔鬼怪,那都是要吃人的,要說我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到後來,有一天我跟它說,今天一起牽騾子去,它竟然開口說出了人話,當時給我嚇得拔腿就跑了,過了兩天才回來,回來開門看見它蹲在椅子旁邊,身體都瘦了一圈,看起來都兩天沒吃過東西了。我一看,有些心疼,馬上給它做了吃的,它吃東西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它的眼睛,已經全部變成了綠色的,它最後跟我說,過一陣,它的眼睛都能看透別人的本質了,不管誰說謊,它都一眼能看出來,不過它說它是不會用來看我的,因為我是它的救命恩人。」
「話雖這麼說,我卻有些擔心,萬一它看出我根本不是有心救它的,把它留在身邊也是為了錢財的話,會不會吃我?再後來,它隔三差五就會出去一次,每次出去,這鄉里就會死一兩個人。我就問它是不是它干的,它跟我說,它不會害我,它吸了鄉里那些人的陽氣和人氣,只是為了可以早點變成人。」
狐狸也有三魂七魄,但它們的三魂七魄根本支撐不了它們變成人形,它口裡的陽氣和人氣,應該就是人的靈魂了。
不過老人說到這裡,卻有些不想說下去了,故意在我面前打了一個哈欠,我和孟長青不死心,繼續坐著。老人沒轍才繼續說:「我當時聽了就有了一個打算,準備把它賣掉,一來怕它害我,二來怕害死人的責任會算在我的身上。之前有些人找我買過它,我沒同意,這次電話一個一個打過去,有個人當時就開出了一百萬,你曉得的,當時又有幾個人有一百萬?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第二天把它騙進了籠子裡,送去給了買家,我拿了錢之後心裡不安,剛好那時候李大海來了村裡,我就問他,我說我已經把小白狐狸賣了,李大海聽了直罵我糊塗,它說小白狐狸是快成妖的東西,籠子根本關不住它,還說我惹上麻煩了,畜生的思想單純,有恩就報恩,有仇就報仇,小白狐狸鐵定會找我報仇。」
「它回來了沒?」我故意問,既然被他淹死在了堰塘裡,肯定是回來了的。
「回來了,過了半個月才回來,這半個月期間,它帶回的騾子不吃東西,駝煤炭的時候突然跌到坎兒底摔死了,我也提心吊膽的,最後把那一百萬全部給了李大海,讓他幫我解決這件事情。」
孟長青聽了之後問:「李大海幫你解決了小白狐狸?」
「不是。」老人搖了搖頭,「李大海說他抓不住小白狐狸,不過他給了我一根繩子和三根桃木簽,說妖氣越來越近,它晚上就要回來。等它回來之後,讓我裝病,看看小白狐狸的態度,如果很惡劣的話,他埋伏在外面,用火燒。如果態度溫和,就讓我用繩子綁住它,然後把桃木簽釘進小白狐狸的腦袋裡,然後用水淹死,讓魂落入水裡面,不然死後化鬼還會來找我。」
我光聽了都覺得有些殘忍,就說:「也就是說,不管它態度如何,它都死定了?」
老人恩了一聲,拿起煙葉早就燒完的煙斗扒拉了一口:「當天晚上它真的回來了,我用李大海給的公雞血抹在身上,然後躺在椅子上裝病,小白狐狸回來後,眼神恐怖得很,不過看我滿身是血,眼裡那股狠勁兒就沒了,上前用爪子扒拉了我一下,我就趁那機會,取出繩子直接綁在了它的脖子上,然後把那三根桃木簽全部釘進它腦袋裡面,最後把它提到堰塘裡,按在水裡活活淹死之後,用石頭把它沉了進去,被裡面的魚吃了個乾淨。」
聽了這一段,我直接咧起了牙齒,這太過冷血了一些。
「用了捆屍索,又用了鎖魂釘,再加上用水淹了,它應該死透了吧。」我滿臉惋惜說。
沒想到老人搖了搖頭:「沒,前些日子它給我了托個夢,問我為啥要害它?還說它在堰塘裡面過了幾十年,每天都要被魚嘶蛇咬水絞,痛苦得很,過段日子它就要出來了,還說出來後,一定要第一個看看我的本質,看看我到底是黑良心還是紅良心。」
到這裡,這故事就算是已經講完了,我和孟長青都有些揪心,對老人的為人不做評論,只是為小白狐狸的遭遇感到痛苦,它怕是到現在都不明白老人為什麼要害它,不然也不會托夢問了。
《吾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