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說話時手放在蕭郁肩膀上,冰涼的手指便纏上來撫摸他的手背,仔細的貼著骨骼的形狀遊走,像在品鑒一件玉做的珍玩。
  「我其實都曉得,就是捨不得你。」蕭郁極輕的動了動嘴唇。
  「什麼?」林言沒聽清。
  「沒事。」蕭郁輕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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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工作的研究所建在一座深深的宅院裡,從主路拐上輔路找了好一陣才到,百年古樹掩映著低矮的平房,後面的來賓接待處倒很氣 派,清一色二層小樓,開放陽台放著圓桌和籐椅,偶爾能見到白髮蒼蒼的外國人對坐喝茶。
  跟門禁打過招呼後林言的車沒有阻礙的駛進後院,在一座中規中矩的灰色平房前停下了,九十年代風格的辦公處並沒有單獨設門,兩 級台階通往暗沉沉的樓道。院子裡站著一位穿工作服的中年人,正拿著小紙片對比林言的汽車牌照,見沒問題後露出個憨厚的笑,迎 上來替林言拉開車門,很是慇勤。
  「小林吧,歡迎參觀,我姓陳。」中年人熱情的跟林言握手,「教授都安排好了。」
  「陳哥。」林言規規矩矩的叫道。
  「走走,外面曬,進去看,前兩天我出差,哎小同志你也知道,干咱們這行天天得出差,這不一回來就開始整理檔案,你進來找找有 需要的沒。"
  中年人說著帶林言往樓裡走,近距離看他其實還很年輕,因為在紫外線過強的地方工作過的緣故顯的滄桑而粗獷,眼神坦誠,皮膚曬 成黑紅,一說話露出一口白牙。一句小同志讓林言想起改革開放前端著搪瓷缸子的老領導,眼前的人一下子在腦子裡抽像成另一副模 樣,襯衫紮在黑褲子裡,中山裝披在身上,正一個勁朝大門比劃,一雙骨骼突出的大手出身頗有勞動人民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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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房被古樹環繞,常年不見陽光,走進去只覺得全身都冷颼颼的,淡淡的霉味和水汽讓人想起小時候的地下室和舊玩具,林言跟在中 山裝後面拐進一間辦公室,老式木頭辦公桌,放著一隻很大的不銹鋼保溫杯,台式電腦時不時發出嗡的一聲響,辦公室離得廁所近, 待久了只覺得氨水味直衝鼻子。
  「小林你坐會,我去把上次考古人員的聯繫資料取出來,還在櫃子裡鎖著。」中山裝說著用一次性紙杯給林言倒了杯水,「桌上是二 十多年前的老檔案,剛從檔案室調出來,你隨便翻著看。」
  「麻煩您了。」林言客氣道。
  「不麻煩不麻煩,年輕人有作為,上次官窯瓷那事我們都聽說了,真不錯,陳教授回來誇了半天。」中山裝嗨嗨笑著,慇勤的抓把瓜 子放在林言面前,取了鑰匙出了門。
  林言坐在桌前等,辦公室裝潢陳舊但質地優良,一張純牛皮老闆椅坐起來很舒服,窗外的濃蔭遮蔽了陽光,一隻麻雀在樹枝間輕巧的 跳躍,拍了拍翅膀飛走了。
  桌上擺了不少關於那座明墓的檔案,分門別類裝在牛皮紙信封裡,林言翻了翻,包括大量同時期背景資料,項目審批表,設備租用情 況報表,報銷憑據等。一本標注著『工作人員明細』的信封吸引了他的注意,林言拍了拍灰塵把檔案袋打開,只見裡面裝了幾隻小些 的信封,標籤上的鋼筆字已經開始褪色,最上面的一本標著「一九八七年山西考古隊工資單」,接著幾隻分別是名冊和聯繫方式等, 最下面的一本赫然標注紅色『重要』兩字,標籤寫著:因公傷亡名單及賠償詳情。
  傷亡?林言拎出信封,很薄,似乎除了牛皮紙袋子就沒東西了,封口處的膠過期老化,輕輕一撕就能打開,棕黃的牛皮紙因為放久了 而變得硬而酥脆,林言小心的把手伸進去,空空蕩蕩,貼著信封摸索半天才找到一小片薄薄的紙,上面手繪表格的線條暈染了一大片 ,一看就知道當時急著畫,鋼筆墨水沒干就急著拖動尺子的緣故。
  走廊上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林言嚇了一跳,本能的把紙片往回塞,想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已經得到過允許了,老資料總給他一種窺視 時光的緊張感,像一個賊,輕手輕腳的從現代穿越回過去。
  腳步聲又遠了,林言仔細看著手裡的紙片,表格文字也用鋼筆填寫,分了姓名,賠償原因,款額等幾項,林言一行行掃下去,邊看心 裡邊泛起一陣後怕。
  「李二莊,手骨骨折,賠償醫療費三十元,已領,簽字。」
  「孫大鵬,精神分裂,賠償醫療費一百五十元,已領,簽字。」
  「王愛國,精神分裂,賠償醫療費一百五十元,已領,簽字。」
  「……」
  下面一整排名字後填寫的賠償原因都是精神分裂,但診斷明細一欄卻清一色空白,後面的簽名寫的歪歪扭扭,有些鉛筆寫的淡的幾乎 看不出來,那時候村民沒什麼文化,很多只會寫自己的名字,順著笨拙的筆跡往下看,到最後兩條時簽名欄卻空白了,往前一掃,賠 償原因一欄寫著已死亡。
  「君向東,蔣鶯……這是死的那兩個?」林言喝了口水,仔細把紙片壓平,小聲咕噥道:「賠償一千元整,咦,奇怪,這兩人的賠償 金怎麼都寫的未領?一千塊在當時村裡算筆巨款了吧……」
  林言疑惑的拆開收錄工作人員名單的牛皮紙袋,從裡面掏出一沓泛黃的紙,一張張看過去,除了大學派出的參與明墓發掘的學生資料 齊全之外,剩下在當地僱傭的村民則比較簡略,只填了名字,年齡,性別和所屬村名,林言數了數,一共是十三個人,年齡最大的不 過二十四歲,最小的只有十六歲,十七十八歲的孩子佔了大多數。林言回想著教授的話,不由感歎,不知道這些孩子在墓中被噩夢折 磨,親眼見到朋友以極其詭異的方式死在面前是什麼樣的感受。
  還是太狠了些,林言回頭瞥了一眼蕭郁,那鬼正悠閒的負手站在窗邊看風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當翻到君向東和蔣鶯的表格時,林言詫異的發現比起其他村民歪歪扭扭填寫的信息,這兩個人留下的資料簡練的近乎空白,只有姓名 的籍貫,旁邊用黑筆標注了「工資未領取」幾個字。
  林言盯著籍貫一欄皺起眉頭,小聲道「都是外地人?怪不得死後錢都沒人拿……」說著把兩人的資料翻過去,一疊名冊只剩最後一張 ,這張的姓名填的是王忠,跟君向東和蔣鶯差不多,信息幾乎全部空白,也不是本地人,右上角寫著『工資未領取』五個黑字。
  「王忠,王忠……這個人倒沒在賠償名單裡。」林言拿著幾張表格比來比去,嘀咕道:「這是被嚇得連工資都沒拿就跑了?」
  林言正沉浸在幾份老資料裡,冷不丁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中山裝翻弄著手裡的一隻牛皮紙袋走了進來,一邊自言自語:「 怎麼回事這是……」
  聽見他的聲音林言急忙放下檔案袋站起來,中山裝兩大步跨進來擺擺手:「你坐你坐,你看我這記性,明明都出差前都收好了,怎麼 就找不著了呢?」
  「什麼找不著了?」
  「陳教授說你來找山西明墓考古的工作人員名冊,我特意找好放一起了,剛才開櫃子,別的都在,就那算命先生那張沒了。」中山裝 說著把牛皮紙袋塞給林言,「你看,這不都編著號,每個人都有一張,進隊的時候填的,我都保存了一份留底,發工資時好統計。」
  林言翻了幾份表格,每一張都詳細寫著工作人員的姓名,身份證號,電話號碼,地址,工作時間和種類等,確實如中山裝所說,34號 和36號之間少了一張,但從30號往後信息填的很簡略,有些甚至只有名字和電話,這幾個人都是臨時工,34號是被雇來開拖拉機的, 36號和37號是臨時廚師,而表格到37號就截止了。
  35號應該就是那個神秘的算命先生。
  「那人沒跟隊伍,來了一趟用羅盤看了看風水,留了個主意就走了,跟我談了價錢,說等他的方法有用再來取,這不我們錢都準備好 了,他倒一直沒來拿,要不然財會那邊肯定留底。」
  做的好乾淨,林言盯著34號和36號之間多出來的一隻別針斂眉思索,連錢都不要,圖什麼?
  「您再想想,是不是之前取出來放在別的地方了?」林言有點急躁,「或者別的同事拿走了?」
  中山裝搓了搓手,困惑地撫摸手裡的鑰匙:「不太可能,櫃子的鑰匙只有我自己有,出差前我剛整理完鎖好了,這不一回來就沒了。 」
  林言心裡咯登一下,這事情似乎太巧了,他忍不住回頭去看蕭郁,那鬼正眉頭緊蹙盯著門的方向思索,並沒有回應他。
  見林言的表情不對,中山裝拿起桌上的紙杯在飲水機接滿,放回他面前,安慰道:「沒事,你坐著喝水吃瓜子,我再從別的地方找找 ,我記得那人剛來時說話神神叨叨的,沒人信他,他就留了個電話和地址,說我們以後肯定還得找他,這不真讓他說著了。」
  「放哪兒來著……」中山裝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辦公室隨手翻弄起來,林言想幫忙,又被按回了椅子,只好盯著台式機的屏幕保護 發呆,黑背景上一團亮熒熒的變幻線,綠色,紅色,藍色慢慢變化,變大又縮小,滾動的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
  「今天時間不湊巧,要是別的時候來還能幫你問問別人,這不今天休息,全樓都走空了,就我一個還是特意趕回來的。」
  林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真太麻煩您了。」轉念一想隨口說道:「還有人吧,剛才我在屋裡聽見走廊上有腳步聲來著,剛過去, 沒進門。」
  中山裝本來在門邊的臉盆洗手,一聽這話突然停了停,抬頭道:「不可能,這樓都是檔案,辦公室就三間,我剛才看過了,都沒人吶 。」
  林言倒抽了口涼氣,看向門口黑洞洞的走廊,心裡突然升起一陣不祥之感。
  也許是跟自己一樣查資料路過而已,林言安慰自己。適時太陽換了個角度,幾縷鬆散的光柱從樹葉的間隙透射進屋子,沒有溫度的淺 黃,光線裡塵埃起起伏伏,落在深棕色桌面上,側光看去薄薄的鋪了一層,一棵仙人掌澆多了水,葉子沒精神的軟垂著。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