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窗外的知了不合時宜的聒噪起來,空教室裡兩人纏的卻更緊了。
  端午節後第四天,林言收拾了東西,把貓送到父母家,帶著不知怎麼形容的複雜心情趕往首都機場。
  過了安檢,離登機還有一段時間,林言帶著蕭郁在免稅店四處閒逛,周圍沒有人時便小聲對他解釋每樣東西的用處,這個古時來的鬼,對什麼都陌生,又從來不願意開口問。路過一家專讓老外挑紀念品的中國古典商店,當代書法家的水墨畫卷,書稿,畫的是翠竹,下山虎,山水流金,團扇上侍女斜倚樹丫,彷彿風都吹的倒,價格高的令人咋舌,蕭郁的嘴角掛著絲輕蔑的笑,手指碾弄過一塊絲緞帕子,乾脆嗤笑出聲。
  林言歎了口氣,這個漂亮的公子哥,走在一個不屬於他的淒惶時代,腰比誰都直,又比誰都驕傲。
  帶著蕭郁從免稅店出來,剛準備找家店吃飯時,林言忽然愣了,兩個人站在對面朝他不住揮手,一個穿髒兮兮的牛仔褲和條紋t恤,另一個一身藍布袍子,下擺露出一截蒼白的小腿,林言驚訝的張大了嘴,正是尹舟和阿顏,他倆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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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蕭郁從免稅店出來,剛準備找家店吃飯時,林言忽然愣了,兩個人站在對面朝他不住揮手,一個穿髒兮兮的牛仔褲和條紋t恤,另一個一身藍布袍子,下擺露出一截蒼白的小腿,林言驚訝的張大了嘴,正是尹舟和阿顏,他倆怎麼來了?
  「也出門啊,這麼巧,這是要去哪?」尹舟笑嘻嘻的先發制人。
  「少裝,你們怎麼知道我今天走?」一看那副不正經的表情林言就猜到他想幹嘛。
  尹舟臉皮奇厚:「太自戀了,誰說我們是來找你的,你應該問我們倆去幹什麼。」
  「那你們這是去幹嘛?」
  「旅遊。」
  「找師父。」
  林言冷著臉一臉不相信,兩人對視一眼,繼續無辜道:「陪他旅遊。」
  「陪他找師父。」
  不容他推脫,擅自闖來的兩個人動作極其默契,迅速找好座位把包一扔,一邊分炸雞翅一邊故意大聲說話,任他再怎麼問都看著天花板全當沒聽見。
  林言被晾在一邊,有點感動。
  他並不自信能單槍匹馬深入敵後,但他認為這是蕭郁跟他的私人問題,因此出發時間除了父母誰也沒告訴。尹舟太瞭解林言壞事自己扛的個性了,聽說有廟主人的消息後他根本沒跟林言商量,直接在網上用特殊手段查了訂票記錄,再找小道士一合計,兩人買了同航班的機票。
  「你的防火牆太爛,木馬一大堆,搞定後我還順手幫你清理了系統垃圾。」尹舟語重心長的拍了拍林言的肩膀,「別覺得麻煩我們不好意思,多個人多個幫手,哥們手頭接的項目全做完了,錢多人閒,正好出去轉轉。」
  小道士跟著插嘴:「我、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走,反正要去找師父的,跟你們順路。」
  林言還想說什麼,兩人卻有備而來,打開背包,裡面地圖,指南針,水壺,常用藥,換洗衣服,現金,手電,甚至對講機和纜繩都一應俱全,阿顏更誇張,各種驅鬼道具備齊不說,厚厚的一摞黃表紙中間裹著桃木劍和羅盤,相比之下林言兩手空空,在機場閒逛的樣子倒更像是來旅遊的。
  「我靠,你們不會以為這是野外生存訓練吧。」林言從包裡掏出一隻小豬形狀的手搖發電器掂了掂,順手又拎出件套頭衫的袖子,「咦,大熱天的帶這麼多黑衣服幹嘛?」
  尹舟一把把衣服跟包搶回去,小道士接口:「他、他說這是夜行衣,這樣晚上出門就沒人能看見我們了。」
  林言一陣凌亂,他突然發現保密工作不到位是一個很大很嚴肅的錯誤。
  尹舟不屑,卡噠一聲繫上搭扣,教訓道:「還有一包裝備辦了托運,我帶了菜刀和鎯頭,誰知道邪惡勢力在什麼地方等著我們,這叫有備無患。」說完得意地拍拍登山包:「看在哥們這麼夠意思的份上,下個月我換房子,打掃衛生這活就交給你了。」
  「我突然有種維護世界和平與正義的使命感。」尹舟抱著包感歎。
  「我也有種與傻逼同行的淡淡憂傷感。」林言咬牙道,心裡卻一陣暖,逞能歸逞能,之後會發生什麼他也沒底,現在多了兩個人,焦慮感竟暫時被驅散不少,林言把最後一塊雞肉塞進嘴裡,使勁錘了下尹舟的肩膀,「謝了,到地方我請客。」
  登機口的大屏幕顯示離出發還有半個小時,候機廳人很少,稀稀拉拉幾個商務風西裝男,各自在筆記本鍵盤上辟里啪啦敲著什麼,空氣裡飄著一股西餐廳烘焙芝士的奶香味。
  林言將蕭郁離開後的情形和幾天裡發生的怪異事件講給兩人,聽說那鬼回來,尹舟表情複雜的點了點頭,當知道他決定送走蕭郁時則頗有些詫異,小道士敏銳地盯著林言的眼睛:「下定決心了?」
  林言十指交叉放在額前,低頭不說話。
  陳教授發來了古墓最近的資料,說當地在籌建人文旅遊點,墓室和部分陪葬品正進行清理,很快就能開放給遊人,絲織品等容易氧化的文物被特殊封存,如果有需要,他可以跟負責人打招呼放他們進去。
  古墓位於全省西南角的中條山北麓,與陝西毗鄰,南有高山,北為盆地,常年背陰不見陽光,最近的落腳點則是一個叫柳木鎮的小鎮,屬於夏縣,離武宿機場還有四個多小時的車程。
  看過地圖後三人決定當晚租車趕到小鎮住宿,條件雖然簡陋但來回方便,林言用機場的無線網絡訂賓館,然而查來查去,全鎮竟然沒有一家賓館在網上註冊過,彷彿完全與現代社會絕緣。
  「咱們這回算是上山下鄉了,得艱苦幾天。」林言盯著手機屏幕歎氣,「不知道多久能有進展。」
  「人生就是一場艱苦的旅程,宇宙的意義在於尋找。」尹舟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
  很快登機,林言跟一名旁邊有空座的大叔換了位置,靠窗,飛機起飛後他一直看著窗外,機艙一如既往的安靜和乾燥,下午的太陽烤的人全身暖烘烘的,無邊無際的雲海如一大群奔走的白綿羊,耀的眼前明亮一片。
  很難把這樣的好天氣跟鬼怪聯繫在一起。
  每一段故事的發生都有一個契機,可能是特定的時間,也可能是特定的地點,當事人一腳踏入,在周圍還沒有任何異動時故事就已經悄悄啟動了。對林言來說蕭郁的墳塚就是這麼一個地方,恐怖,森冷,壓抑,那裡是陽間與陰間的分岔口,所有人都在無聲工作,沒人回答他的問題,沒人告訴他棺槨中藏著厲鬼。
  回憶起這一段他竟感到隱隱的心悸,流雲從舷窗外飛馳而卻,那座古墓,神秘力量對他的通緝與蕭郁放在他身上的愛戀開始的地方,也是唯一交叉點,已經越來越近了。
  置身事件內外的人對於事件通常有兩種不同看法,局裡中人認為只有不斷靠近中心才能看到真相,而局外人則覺得所謂探尋只不過是蚊蟲在蛛網上的垂死掙扎,越揮舞手腳,身軀就黏得越緊。
  明亮的天光晃的眼睛想要流淚,蕭郁扯了扯他的胳膊,林言靠著椅背,轉頭把視線定格在那張俊逸的臉上,忽然有點難受。
  「還沒走多遠呢,我已經開始想家了。」林言小聲說,「想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幹,跟你窩在床上看電視,看最土最俗的那種。」
  「這次帶你出來,不知道回去是不是就剩我一個人了。」
  走廊對面一對情侶正腦袋碰腦袋玩愛拍遊戲,親暱的令人羨慕,林言握著蕭郁的手,沿著手指骨節撫摸過去,他覺得好像有很多話要囑咐他,但又一句都說不出來,嘴巴張了幾次,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到達武宿機場時正值傍晚,西天剩下一抹殘紅,風裡一絲夜晚將至的稀薄涼意,林言拖著拉桿箱站在廣場上四下打量,附近旅遊團在清點人數,戴紅帽子的老人精神矍鑠,孩子歡欣雀躍,臉上寫滿了期待和好奇。
  每個旅行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他大概是唯一的一個,牽著戀人的手,一步步朝著他的墳墓走去。
  機場停車場一溜出租車在等客人,司機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吹牛,見林言幾個走過去霎時像打了雞血似的圍上來,但聽說他們要去柳木鎮卻都搖著手散了,最後只剩一個黑瘦的中年男子,想了很長時間,把煙一掐,說四百,四百就走。
  「不是吧,四百,你怎麼不去搶!」尹舟叫道。
  「嫌貴去東頭坐公共汽車去,不過我可告訴你那地方忒偏,到了得半夜,別說出租,連牛車都找不著一輛,你們自己掂量著。」司機不耐煩的拍了拍車頂,「去那裡我才虧,空車跑回來,不打表,三百塊錢愛走不走。」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