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讓你看看什麼叫專業。」
  刀刃挑起胸口的一點布料,縱向割開一道小口,用手指伸進去摸索。
  「咱們這算違法吧?」尹舟舔舔嘴唇,「你剛才還說保護來著……」
  林言冷冷地瞥他一眼:「除了生死,有什麼是值得擔心的?」
  他的眼鋒凌厲,尹舟不敢說話了,小心翼翼的持著相機。
  四周安靜得能聽見幾個人的呼吸聲。
  一件小巧的煙黑色配飾從胸骨處被刀尖挑了出來,尹舟拿至一旁拍照,器型細節被閃光燈照的躍然於屏幕上,一連放大幾次,喚三人過來看。
  是一件環狀器物,有缺口,花紋精細。
  「玉玦?」阿顏詫異道,「這、這東西我只聽說在漢代前的墓葬裡出土過。」
  林言用拇指在表面使勁一抹,搖頭道:「不對,看沁色是明仿西漢工,這東西有問題。」
  尹舟本來聚精會神盯著顯示屏,聞言趕忙轉頭不看它:「裡面也有鬼?」
  林言哭笑不得:「我是說東西,阿顏,這個咱倆熟,你看看前廳展櫃,有一件仿品麼?」
  「有、有幾件宋鈞窯的瓷器和前人的書畫,但都看老,是真品。」阿顏很確定。
  「就算喜歡這器型也該用漢朝老件陪葬才夠格,仿古工的玉玦在當時可不值錢,貼身放在胸口這麼重要的位置……有什麼含義?」林言自言自語,尹舟指了指蕭郁,說你問他唄,那鬼湊過來看了兩眼,搖頭說不記得。
  尹舟同情看了一眼蕭郁,林言卻皺起眉頭,疑惑道:「這東西放在他身上時他已經過世了,沒得選,可能是收殮人的意思。」
  又拍了幾張細節照片,林言把玉玦放回屍身,繼續檢查,沿著一條條肋骨往下摸索,在側腰找到一對脂白大懷古,因為沁色看起來黧黑兩團,玉質細膩,倒無甚特別,左右手拇指旁各放一枚碧玉扳指,脛骨末端都有一小截腐爛的線頭,看不出顏色,垂在腳畔。
  阿顏打著手電仔細觀察半天,最後也搖了搖頭。
  「這個位置,難不成原先掛著鈴鐺,一走路叮叮噹噹響?」尹舟打趣道。
  「那是印度舞姬……」林言不感興趣,屍身處理完畢,索性摘了手套,往身下的被衾一一按壓,繡品跟屍身接觸,在肉體腐爛時浸透屍水,也已經黏成薄脆黝黑的破片,根本揭不開,慢慢找到一處凸起,用刀剜開,竟翻出一對好梳子,小葉紫檀製作,兩隻半圓湊成一個正圓,一隻雕蝴蝶,一隻雕蘭花。
  「蝶戀花,這是定情信物?」林言問蕭郁,「這個你該有印象吧?」
  蕭郁用手指抵著額頭,回憶了一會,輕輕說:「沒有。」
  「怪了……」林言忍不住嘀咕,「上次仿唐寅的畫作他都能記得,為什麼這些入棺槨的貼身東西倒不行?」
  他總覺得哪裡奇怪,跟小道士討論半天也沒有結果。
  手指摸至腰下的繡品,圖案依稀是鴛鴦,針法為湘繡,很是精緻,一大片凸起引起了他的注意,刀尖一挑,駭的直吸涼氣。
  「婚服!」林言把殘件勾出來,森冷的紅還未完全褪去,莫名的熟悉,仔細的看那殘片的紋飾,他驚的連退兩步,「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棺中的東西,除了胸口的玉玦外,每一樣都是成對的,不管該不該成對。」林言奪過相機,一張張翻照片,臉上疑雲更重,「看這腰佩,哪有人在腰上掛兩隻一樣的懷古?」
  「哪有人左右手各戴一隻扳指?梳子陪主人下葬該是重要的信物,怎麼也是一對,要是情侶間的東西,不該一人一隻保存麼?」
  林言說到這,阿顏也驚訝的補充:「對、對的,在前廳我也一直覺得奇怪,外面的碗筷,筆墨,印鑒全是兩份也就罷了,連、連玉簪子都是成對的。」
  尹舟抓抓頭髮:「這個我不懂,是不是一對比較吉利?」
  林言搖頭,表情嚴肅:「不一樣,墳塚是墓主日常生活的複製和重現,如果在一家臥室裡,床是兩張,電視是兩台,兩隻衣櫃,兩張寫字檯,能讓你想到什麼?」
  「一個人住是浪費,夫妻的話,大概快離婚了唄。」尹舟忽然緘口,把目光投向棺中壓在繡衾下的婚服,猶豫道:「這也是兩件,另一件在……」
  「在我這。」林言沉聲道。
  一副畫面閃過腦海,素白靈堂,淒淒哀哀的哭泣聲,有人蒼白著一張臉,將他的遺容一遍遍撫摸,錦梳一對,佩玉一對,素簪,扳指,碗筷,甚至車馬轎輦,新郎官的吉服一式兩件放入棺槨,不留隻言片語,化作一個神秘的,來自遠古的契約在光陰中遺忘……
  想說明什麼?猛烈的一陣心悸,驚的臉嘴唇都煞白,林言跌跌撞撞的把胸口的玉玦扯出來,捏在手中反覆查看,口中唸唸有詞:
  「玦有三意,一為信器,見玦時表示有關者與之斷絕關係;二為配飾,寓意佩戴者凡事決斷,有君子之氣,『君子能決斷,則佩玦。』三做刑罰,犯法者待於境或一定地方,見玦則不許還。」
  每一樣都預示著了斷,把他遺忘於黑暗陰冷不見天日之地,死生不復相見。
  他的人生,到底經歷過什麼?
  蕭郁臉色大變,從林言手中搶過那枚小小的玉飾攥在掌心,力氣太大,骨節微微發白,聲音瘖啞而悲慟,推著他的肩膀:「我要找到他,幫我找到他。」
  素衣男子雙手扯著髮際,目光混沌,眸光中深重的痛苦有如癲狂,突然搶過林言的背包往下一扣,東西嘩啦啦散落一地,無法收拾,最後飄擺而下的便是那件大紅的冥婚禮服,它的真身早已腐朽,林言看到的,是「靈魂」。厲鬼將它擁在懷裡,慢慢蹲下來,表情怪誕而陰冷,抬眼望著林言。
  「我等了很久。」那鬼喃喃道,「這裡又黑又冷,他一直沒回來。」
  林言按著蕭郁的肩膀,被他猛地甩開了,眼神淒厲,啞聲道:「走開。」
  「……你不是他。」
  情深如斯,皆是笑話,形勢忽然急轉直下,林言踉蹌著倒退兩步,彷彿一盆冷水當空澆下,凍的全身麻木,無知無覺。
  空氣中的霉朽氣息忽然濃烈刺鼻,進的氣沒有出的多,快要窒息了,幾人面面相覷,最先發作的竟是尹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蕭郁的前襟,重重的一記老拳砸在他臉上,阿顏把散了一地的雜物胡亂塞進包裡,拽了林言的手把他往外拖:「我們走。」
 
50
  月亮早已沉了下去,星子也黯淡了,東方一點魚肚白,天空是森冷的蟹殼青,蒿草的毛刷子沾著一點黎明的光,露水打濕鞋子。
  「刷,刷。」三人的褲腳依次從荒草中趟過,嘩啦一聲,雙手分開擋路的樹杈。
  眼前是一片藍幽幽的死水湖,蘆葦在風裡搖搖晃晃。
  「休息會,走了仨小時了。」尹舟使勁嚥了口唾沫,連滾帶爬在湖邊撿了塊乾淨石頭坐下,撩了把湖水洗臉,「呸,早知道雇那大哥在山下等咱們一天,現在可好,回去連牛車都找不著。」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