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尹舟的表情變了一下,林言看他一眼,輕聲說:「你注意到了。」
  「也許我們把故事想的太簡單了,以為廟主跟蕭郁有仇,利用我來殺他,但現在那小女鬼突然出現,操控女鬼的降術和段澤墓的防盜手法都既稀有又相像,是不是那廟主跟我,或者段澤有什麼聯繫?」林言說著,用筆把「降頭」兩字用一根線與「操控小女孩和二仙姑」和「段澤墓」連在一起,拼成一個首尾相接的圓圈。
  「降頭(女鬼和阿婆)——安排實習,帶出蕭郁,離間我跟蕭郁——殺我,殺鬼——段澤墓——降頭。」
  彷彿一陣陰森森的風刮過,所有人都想到了這種推測暗含的意義,不由顫了一顫,蕭郁很輕的攬住林言的肩膀,林言沒躲,抬頭緩慢道:「如果廟主真跟段澤墓有關,又安排我去蕭郁的墓接他,我猜廟主早知道上一世我跟蕭郁認識。」
  「雖然猜不出他跟我倆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我想如果他還想殺人,明天進墓可能是他最後,也是最好的一個機會了,如果墓中機關詭譎,甚至不用他自己動手。」
  尹舟從牙縫裡倒吸一口涼氣,往四下一瞥,夜空不知什麼時候佈滿了細小的卷毛雲,月亮毛乎乎的,氤成一彎軟軟的線:「說不定他現在就在附近。」
  什麼是真正的恐怖?房樑上的人,衣櫃裡的骷髏,半夜廁所鏡子中一張七孔流血的臉,靈堂裡慢悠悠從棺中坐起的女屍……真正的恐怖是一雙眼睛,不知在哪裡,不知為什麼,像一個無處不在的陰魂,一隻滿懷惡意的蜘蛛,在角落中無聲無息的窺探著,一舉一動都被它看在眼中,卻誰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恐怖的意義來源於「未知」,當人們知道自己的生活軌跡無時無刻不被人監控,甚至被暗自指導,都會忍不住毛骨悚然。一條通往四面八方的鐵軌,拿著扳手的人站在路邊,偷偷在分叉點扳動方向,火車便無知無覺的朝著「它」預定的方向行駛,也許下一秒就駛向地獄。
  黑白無常總能在第一時間找到瀕死者,看一看你的四周,說不定他們就等在櫃子裡,默默的掐算著你死期將至的時刻。
  往營地走時尹舟磨磨蹭蹭跟在林言後面,扯住他小聲道:「林子,你和那鬼的話我們都聽見了,我覺得你沒弄懂他什麼意思……」
  林言僵了一下,冷冷道「我心裡有數。」
  尹舟不說話了。
  那一晚大家都睡的不好,帳篷中有人不停翻身,尹舟一個勁給大家說笑話緩解緊張情緒,外面起風了,尼龍布被吹的呼啦啦直響,大川和小川還在輪流值班,林言睡在帳篷最左邊的位置,蕭郁在他身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捏起林言的一根手指,用指腹輕輕摩擦。
  林言把手往回抽,蕭郁扣住他的手腕,在耳邊輕聲說:「到時候萬一撐不住……我送你們回去。」
  假寐被看穿,林言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盯著帳篷的一截窗繩:「已經被賊惦記上了回去有什麼用,跳樓車禍,她有的是辦法。」
  「我在樓下守著你。」蕭郁說,「魂飛魄散最快也要到明年端陽,這一年我總能保的你周全。」
  「你不轉生了?不要你的逸涵了?」
  蕭鬱沉默了一會:「……這塵世還有什麼可留戀的,轉生與否,隨它去吧。」
  「不知為何我總想見逸涵一面,越往前走越這麼覺得,好像他在等著我。」蕭郁淡淡道,「若實在見不到就算了,要你們冒險我也過意不去。」
  「對,他等你等到滿室嬌妻美妾,蕭公子真是古今第一癡情人,為了這麼個人,生無可戀這種話都說得出來。」林言冷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蕭公子宏圖大志,我們自愧不如。」
  身後的人愣了一下,放開了他的手:「你一定要這麼刻薄?」
  林言忍無可忍的想掀被子想發作,被蕭郁按住了:「我大概生前喪盡天良,落到現在這下場,做鬼數百年,被等來的人日日罵作背信棄義,林言,若有一天你真正找到一個你愛的人,一個『你在意他,不僅僅因為他愛你』的人,不要相信什麼三生三世,別錯過他。」
  「君既無情我即休?」蕭郁淡淡笑了一下:「蕭郁無能,做不到你這麼決絕灑脫,不過但凡還有一絲魂魄,我一定護佑你,和你愛的人平安終老。」
  指甲狠狠的掐著掌心,生疼,林言盯著帳篷上的一截窗繩,末端沾了一點污漬,像一條蚯蚓,在爛泥裡一下一下的拱,攪得一塌糊塗。
  一夜無話。
  晚上出月暈,第二天是颳風天,整片山崗迴響尖銳的風哨聲,林海像翻騰著綠色的浪,陽光晴好,乾燥凜冽,空氣裡有清淡的草木香。
  天黑看不清楚,此時天色大亮,眾人才忙不迭開始觀察四周山勢,只見相比北山和東山,這座西山地勢陡峭,山麓面朝東方微向南傾,夏天刮南風,正好連同白日的太陽一起拍在山坡上,相比華北平原的蒼翠,這裡的地貌已經開始出現黃土特徵,矮松林和蒿草地裸露著黃土地,南風過時捲起沙土,有些荒涼。
  建墓之處大多土質鬆軟,按查到的資料來看,明墓雖然採用多室結構,但總面積和規模都不大,最棘手的便是墓中奇淫巧術和四周七橫七縱的大青磚,幾人本來打算打盜洞進去,知道墓中佈了降術後便不敢輕舉妄動,每人一把洛陽鏟,分頭行動尋找「神道」和「指路石」。
  原來在重視喪葬的時代,許多人年紀輕輕就已經給自己修好墳塚,等自己下葬時才開啟墓門,而為了能在這時順利找到墓穴送死者進墓,工匠們往往在正門處不遠留下「指路石」,指示一條不會觸發機關的生門,從正門進墓頗費時間和人力物力,神道被重重墓門封鎖,有些古墓門鎖的製作方式早已失傳,在林言的第一次考古實習中他們便被擋在一道從內部上鎖的漢白玉門外面,奇思廣義耽擱了兩個星期才開門入地宮。
  正門難走,歪門邪道卻少,這種防盜方法既為主人提供方便,又「防小人不防君子」,專門整治那些走後門妄圖一個盜洞打進棺室的盜墓賊。
  山上風大,幾人不一會兒就灌了一嘴沙子,眼睛被吹的發紅。
  「到底挖到什麼才算到地方了?」尹舟從地裡拔出洛陽鏟,把鏟頭的泥巴扣下來放進手裡,研究半天,忍無可忍道:「都是泥,挖來挖去都一個樣。」
  「耐、耐心點。」阿顏看了看挖出的泥,取了一點用鼻子一嗅,「還是死土,不到地方,再往南移一米。」
  「這土還能是活的?」尹舟搖搖頭,把洛陽鏟抗在肩上往南走,鏟頭接了鋼管,足有三米長,尹舟身材瘦高,把鏟子往肩上一扛,活像悟空再世,「今晚肯定腰疼,早知道這玩意插地裡好幾米深還得轉,說什麼也得從村裡雇幾個苦力,現在倒好,咱們搶著當鏟王。」
  「不是活土,叫五花土,就是摻了不同材料的雜色土,建墓時先把原來的沙土清理出去,填上景德鎮出的不透水白膏泥來保證墓室乾燥,都淹了還葬什麼勁。」林言解釋:「再加上墓牆長年累月崩塌,明墓墓頂又壓著幾米厚的糯米漿和瓷碗,墓室附近的土五顏六色,攙著碎石塊和瓷片,叫五花土,見到五花土也就是到墓了。」
  「高手憑一鏟子泥就能知道墓室規格和位置,咱們沒那本事,慢慢挖吧。」
  一時風吹沙走,每個人揮著鏟子默默忙碌,活像建築工地現場,阿澈在自己的鏟子上結了個印,溜到一邊吃罐頭,他的鏟子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抓著,費力的往土裡鑽。
  可惜狐狸明顯法術質量不過關,鏟子經常突然失去控制,憑空飛過來,把一大塊泥巴砸在幹活的人身上,連他自己都沒能避免,正嚼牛肉嚼的高興,冷不丁一捧沙子灑下來,嗆的他直打噴嚏。
  尹舟第三次被飛來的土塊敲中腦袋後,怒氣沖沖的拎著狐狸的衣領:「你給我自己動手!」
  「你家那狐狸爺爺把你關起來練法術真他娘的明智,就你這水平明顯禍害大眾,這要換了我,你敢偷懶一天,我就把你扒了做圍巾……」
  尹舟還沒說完,狐狸盤腿坐在地上,晃著鬆軟的大尾巴,睜大眼睛,哇的一聲哭了。
  「不幹活還添亂,還哭,你看,才這麼一會兒你把所有牛肉乾都吃了!」
  狐狸哭的更厲害了。
  分佈在山坡上的眾人只好扔下手頭的活,挨個過來抱著哄著,這下子倒好,狐狸騎在蕭郁脖子上不肯下來,抽抽搭搭的哭一會,偷偷回頭沖尹舟做鬼臉,尹舟氣得抬手要打,狐狸又哭,蕭郁不知道這小傢伙是裝的,心疼孩子,幾次差點跟尹舟動手。
  一時幹活的,哄孩子的,吵架打架勸架的鬧成一團。
  天邊亮起晚霞,夕陽慢慢沉了下去,確定好的位置開始出土一件件殘破的瓷碗和杯盞,混在摻了糯米漿的無色雜土中,大家腰酸背痛體力不支,只好挖一會歇一會,最後只留一人在坑洞中作業。
  眼見暮色又一次降臨了,大家心裡都懸著個疑問,明明從風水上看格局不大,比蕭郁墓的規格還小一些,怎麼往墓頂挖了這麼久還看不見神道的入口?
  正想著,下面忽然傳來阿顏悶聲悶氣的一聲呼喊:「挖到墓牆了,是磚室!」
  正在外圍忙著清理土石的眾人急忙聚攏過來,只見坑洞開始徑直向下,打到六米深時往山體內部的方向拐了個彎,阿顏正趴在拐角處用腳勾著往後退,從膝蓋往上則全部被洞穴遮住了,好不容易撤出來,拍掉腦袋上的沙土和碎石,舉起風燈朝上示意。
  大夥一下子來了精神,七手八腳拓寬洞口,天黑之前終於在距離地表六七米的土層中開闢出一大片能讓七人蹲坐著活動的平地,出入口處綁了一根粗麻繩,登山專用繩索,裡面絞著鋼筋,足夠承受十人的體重,一頭放進洞底,另一頭繫在外面的一棵老樹上。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