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桌前站了一雙人,誰也不看誰一眼。
  「故人已逝,連魂魄也轉生他人,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沒去看你,相信一定有他不得已的地方,蕭公子盡過哀思,不要執念了,投生去吧。」
  蕭郁看著前方,手指關節捏的發白,苦笑一聲:「你從未執念過。」
  「故人墳前別說這種話,傷了故人的心。」林言淡淡道。
  阿顏抽出兩張生辰庚帖遞給林言,林言轉手交給蕭郁,從口袋中抽出那支許久不用的軟頭水筆,買它的時候蕭郁還不能說話,不像現在,他的聲音又溫柔又好聽,卻句句戳心。
  「你寫吧,跟你比我們的字兒太不上檯面了。」
  蕭郁看著他,半晌把筆和帖子都放下了。
  「不寫。」蕭郁淡淡的說,「就這樣吧。」
  阿澈被這從沒見過的儀式吸引了注意力,好奇的打量桌上紅紅綠綠的紙花和綢緞布匹,暫時忘了跟尹舟結的梁子,拽了拽尹舟的手:「膽小鬼,他們在幹嗎呢?」
  「別看了,人間慘劇。」尹舟歎了口氣,「這倆人賭氣呢,還他媽自個兒都不知道。」
  阿顏掏出一個小本子看了看,又算了下時間,佈置道:「按、按時家奇門的說法,以日子和方位擺盤,兩個時辰後休門開,最宜嫁娶,咱們一路過來也夠累了,歇一會準備儀式吧。」
  「我、我們幾個算蕭家請的客,等會站左邊,林言你算段家的,站右邊。」
  林言瞥了一眼蕭郁,冷冷道:「我一路帶他來,不算蕭家客人?我跟你們站一起,右邊擺牌位就夠了。」
  阿顏為難道:「……妻家不能沒人吶。」
  林言扭頭道:「有棺材就行。」
  「可是……」阿顏還想說話,被尹舟拉住了:「可是個屁,他們愛怎麼著怎麼著,給誰擺臉色看呢這是,自己的事自己解決,把包帶著,咱們出去吃飯,林言沒胃口,不用給他留。」
  說完補了一句:「他也不渴,水也別留。」
  話音一落,狐狸和阿顏都被尹舟連拖帶拽的出了屋子,書房只剩林言和蕭郁兩人,滿室寂寂,燈影重重,映著兩人的臉,誰也不知道說什麼,互相躲避著目光。
  林言尷尬地撿起一隻蘋果:「這是上供用的,你能吃麼?」
  蕭郁撲哧一聲笑了:「這時候你讓我吃蘋果?」
  林言朝門口望了一眼,連尹舟他們的影子都看不見,猶豫了半天,輕聲道:「你要走了。」
  「聽說閻羅殿鬼眾甚多,擠擠挨挨,不知投胎到哪戶人家,大概再也見不到你了。」修長的手指摩挲著一支花燭,蕭郁眼睛中閃過一縷悲傷的情愫,「林言,事到如今,我只想聽你句實話。」
  「若當初我不是纏上你的厲鬼,僅僅是這麼個人,或許對過去還有三分留戀,你會有一絲想陪蕭郁終老的念頭麼?」
  「不會。」
  蕭郁怔怔的望著他,半晌苦笑了一下。
  林言咬著牙:「若我與段澤從頭到尾沒有一點關係,你會看上我麼?
  「會。」蕭郁把手放在林言胸口,「三生三世,蕭郁要的是這顆心,是這樣的你,段澤也好,林言也好,下一世若你我都轉生,你成了張三李四,我們再記不得彼此,人海中相見,大概還要再重來一回。」
  「所以蕭郁再不想見你。」他垂下眼睛,馴順而悲傷,像被拋棄的貓,「太累了。」
  明明是陰寒的墓室,不知為何竟出了一頭熱汗,林言只覺得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半晌狠狠的一跺腳:「有什麼用?已經成了這樣……來不及了。」
  角落裡的燈火爆了,「啪」的一聲。
  「會想我麼?」,「我幫你換衣服吧。」兩個人同時開口,蕭郁看著林言,點了點頭。
  比照蕭郁帶來的那件殮服訂做的,一模一樣的一身紅衣,綢緞軟垂,拎在手中很有份量,內裡繡一個個大紅囍字,死者交領左衽,絲絛束腰,殮服森冷的紅襯得蕭郁的皮膚更加青白,一頭如漆的黑髮散在身後,往下蜿蜒腰際,打扮嚴整的死人,莫名的好看,有種淒艷而妖異的美。
  林言捏了把檀木梳站在蕭郁身後,一手抓著頭髮,另一手輕輕的用梳子理順,絲絹一樣酸涼而光滑,解開髮帶竟連一絲印子也沒有,像兩人在家時的每個清晨,那鬼抿著嘴唇,微閉眼睛,突然從肩後抓住林言的手,握了一會,又鬆開了。
  一支白玉素簪別住髮髻,那時走遍沈家園,千挑萬選才看中這一支,貴的離譜,但買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一心想讓他笑,什麼都願意。
  「轉過來我看看。」林言扳過蕭郁的肩膀,他的臉好看的像一幅畫,林言笑了笑,「娶媳婦當新郎官了,高興麼?」
  「聽實話?」
  「別說,不想聽。」林言轉過臉,「給我留個念想吧。」
  「還有一件衣服在包裡,被阿舟拿出去了,你等等,我去找來還你。」林言在蕭郁肩上按了按,閃身出了門。
  尹舟三人正支著無煙爐在門口的甬道煮麵條,午餐肉切成一片一片丟進鍋裡,加上好臘肉,煮了一大鍋,邊撈邊吃,格外愜意。
  見林言從屋裡出來,尹舟迅速用蓋子摀住鍋,警惕道:「你出來幹嘛,沒想明白不准吃飯,我們的食物沒有傻逼的份,我們也不跟傻逼一起用餐,省的智商下降。」
  「來拿婚服,老子不吃飯,沒胃口。」林言面無表情,「給包煙,這兩天憋死了。」
  總以為自己可以做的很好,站在勝利者的位置,沒有愛情,至少還有尊嚴,從頭至尾未曾妥協過,退路比前路還長。他愛,自己便生死相隨,他不愛,自己抽身的乾脆利落,說我會過的很好。然而將這件衣服親手送回的時候突然心臟絞痛,一抽一抽的疼,整個胸腔彷彿滿是酸澀的液體,在蕭郁面前掙扎了很久,說了句抱歉,抱著衣服衝進書架後的小石室裡,撐著那口空蕩蕩的棺材,雙肩狠狠的聳動,喉嚨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晌倚著牆坐在地上,點了一根煙,狠狠的抽。
  蕭郁一個人坐在棺室,朝林言進的小屋望了幾眼,使勁攥著拳頭考慮良久,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外面幾人吃麵條正吃得興起,狐狸吃光了自己碗裡的肉,虎視眈眈的盯著尹舟的碗,蕭郁出來時尹舟一抬頭,沒提防被狐狸撈了老大一塊牛肉。
  「呦,公子哥怎麼出來了,媳婦呢?」尹舟使勁嚥下一口麵條。
  蕭郁猶豫良久,開口道:「我知道你懂,幫幫我。」
  尹舟使勁搖頭:「不懂不懂,公子哥眼睛長在頭頂上,可沒把我們這些俗人放在眼裡過,你自己哄你家小媳婦,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管。」
  「你吃麵不?」尹舟舉起一隻碗。
  蕭郁搖了搖頭,轉身想走,然而幾步後又退了回來,像是在做艱難的一個決定,連尹舟都看不下去想對他說有話直說的時候,那腰背挺拔的公子哥,略一抿嘴唇,深深朝尹舟拜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個頓首禮,額頭點地,直起身子輕輕地說了一句:「是我糊塗。」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