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尹舟抓了抓腦袋:「也許是出現了幻覺,以為自己在走直線,實際根本不是。」
  林言把幾種可能性都寫下來,看了一會兒,總結道:「總之要麼路有問題,要麼咱們出了問題,外面怨氣沖天,連頭骨陣都引動了,說不定這甬道是另一種防盜機關,讓人有去無回。」
  蕭郁抿著嘴唇想了一會兒,忽然捏住林言的肩膀:「磚塊,磚塊和燈台都不對勁!」
  林言一時沒明白,蕭郁補充:「方纔走時我留意過地上青磚,每一塊都一模一樣,墓道人為修築,歷時百年就算從未有人踏足,怎會連上面的苔蘚都沒區別?」
  眾人都愣住了,各自回憶在甬道中的場景,剛剛為了尋找岔路之間的接縫,每塊磚都仔細檢查過,的確如蕭郁所說,磚與轉之間的差別極小,林言還暗自讚歎明代建築精良,但轉念一想,磚石本就是批量生產,相似也不足為奇。
  尹舟補充道:「對,我看到一盞燈台的邊緣有一個小缺口,接下來連續幾盞都有,當時還以為是工匠做出的記號,沒在意。」
  阿顏忽然抖了一下,輕聲道:「咱、咱們剛才走的地方……真的是甬道麼?」
  林言也不禁打了個寒噤,雖然不記得來時的墓道是不是正常,但現在回憶起來,每塊磚石一樣,每一盞燈台一樣,簡直像放在電腦中複製粘貼出來的,與其說它是人類建築的產物,倒不如說它是一段被創造出的完美幻象,換句話說,如果甬道不是甬道,那他們一直在什麼地方打轉悠?
  也許一直在段澤的棺前,棺中枯骨看著他們在原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怨毒而森冷的一雙眼睛,不,不是眼睛,是兩個黑洞,嘲諷著他,拐走生前愛人的小偷……
  沒來由的罪惡感讓林言全身發冷,瞥了一眼書房中間那口腐朽的棺木,強迫自己收回思緒,用筆重重在紙上劃了一道:「如果是咱們的感官出了問題,那麼屏蔽感官再來一次,是不是就不會受影響了?」
  話音剛落,書房門砰的一聲開了。
  「什麼東西?」尹舟驚叫,那朽爛的木門像被風吹著,吱呀吱呀的晃動,然而眾人等了許久,沒人進來,門外是無盡的黑暗。
  書房中捲進一陣混著魚腥味的陰寒,林言一把抽出阿顏的桃木劍橫在胸前,壯著膽子走過去猛地關上木門,搬了一把椅子抵在門口。
  檀木交椅異常沉重,但門外的東西顯然不想輕易放過他們,彷彿被一隻手不斷往裡推,木椅被抵得吱嘎直響。
  「沒時間了,咱們必須立刻出去。」林言擰著眉頭,「修這墓的人是個縱鬼高手,再拖下去只會越來越糟。」
  阿顏沉思一會,突然開口:「你們在這等著,我、我覺得屏蔽感官說不定有戲,我蒙起眼睛走一遍試試!」說著操起桃木劍就要往外走,尹舟一把拉住他:「你膽忒太肥了,現在外面說不定已經不僅僅鬼打牆,萬一有什麼別的……」
  又是砰的一聲響,朽爛的木門吃不住勁,被推開了一條細細的縫。
  眾人面面相覷,阿顏掏出一瓶硃砂和香灰拌勻一股腦倒在門口,壓上銅錢,木門往裡頂的勢頭小了一些,顫巍巍的在黑暗中晃蕩,是不是咚的朝椅子撞一下。
  尹舟憤憤:「他媽就這墓裡三瓜倆棗的東西還弄這套,躺在這天天跟厲鬼作伴不難受麼?
  「……等等。」林言突然緘口,盯著尹舟,「你說三瓜倆棗的東西?」
  「是沒什麼值錢的麼……」
  林言環視周圍,恍然道:「咱們的推理有問題!」
  「盜墓賊都知道陪葬品都在棺室裡,墓主真要防盜應該把最厲害的手段用在這兒,但為什麼棺室裡反而什麼都沒有,甚至連怨氣也比外面小很多,再說正經盜墓賊哪有像咱們這樣大搖大擺從正門進的?都是一個盜洞打到棺材頂上,根本不會經過那骷髏陣!」
  話音未落,外面好像突然起了風,抵住門的楠木椅子發出難聽的吱嘎聲,眾人猛地停住話頭,緊張的盯著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林言壓制心頭的恐懼感,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腦子飛快轉動:「咱們一直在一個誤區裡,如果不是降頭或機關,如果是人為呢?如果那個人正在門外,而一直的順利都在等著現在呢?」
  「你說人為……」尹舟下意識往後挪了挪,「道士老頭!」
  蕭郁一直用手指抵著太陽穴壓制怨穢的影響,瞳中逐漸渾濁,林言開過慧眼,辨認的出他身上隱隱的青黑戾氣,伸出雙手摟著他的腰,蕭郁搖頭推開他,咬牙道:「別管我,我不會傷了你們,去找盜洞,從盜洞中出去!」
  林言使勁點點頭,把一直別在腰上的槍抽出來,子彈卡噠一聲上了鏜,回頭吩咐道:「來的一路都沒看到門口那倆死人進來時打的盜洞,應該就在棺室裡,咱們分頭找!」
  眾人像上了發條似的各自行動,這間棺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擺了博古架,書架等東西,它看起來更像一間民宅,因此每個角落都可能隱藏洞穴入口,大家都忍不住焦慮,翻動室內擺設時把桌子架子摔的匡匡直響,加上木門撞上椅背的聲音和椅子腿在地上劃擦的吱呀聲響,一時亂成一片。
  蕭郁見大家動作粗暴,眼中浮出一絲悲涼,林言正推開一架古書,線裝殘本散了一地,回頭看見蕭郁的樣子,抽出空來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你別跟著找了,去陪陪他吧,咱們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活人要緊。」蕭郁回過神來,搖頭道:「總覺得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就差一點。」
  木門後的椅子吱嘎吱嘎的又往後移了一寸,門縫更寬了,黑霧似的怨氣汩汩往裡滲,阿顏正鑽到書架地下翻找,被魚腥味一熏,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膝蓋輕輕發抖。
  「這邊!」阿顏從小石室向外喊,「你、你們來看!」
  大家趕忙衝進去,這間與棺室連同的小石室沒什麼擺設,一眼就能看到頭,棺材蓋被移開了,阿顏正仔細檢查棺材內壁,見大家進門,指著棺蓋說:「裡面,這裡面有字兒!」
  金絲楠木棺大而厚重,棺蓋是二尺來深的拱形,蓋內垂直部分竟然刻滿了細小的文字,一行行楷書端正秀氣,林言探身去看,一眼就瞄到上面「蕭郁」和「段澤」兩個名字,文言文和繁體字晦澀難懂,一目十行掃下來,先不看內容,兩個名字出現的次數卻不少。
  「這好像……是生平記事?」阿顏猶豫一下,見蕭郁和林言都神色嚴肅,自覺的從棺木旁退開。
  「成化十八年夏五月十三,姑父新喪,姑母與表兄蕭郁自平遙初至晉陽段宅,是日天降大雨,陪送小廝衣衫盡濕……吾與之會於偏廳,相談甚歡,郎君初逢,三生有幸……」
  林言一行行的讀,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昏沉一片,周圍的空氣組成鉛灰色密牆將他層層包裹,演繹的儘是那年那事,淡煙疏雨下一雙人,溪水被雨點打得叮咚作響,石邊蕩著幾尾游魚,亭下公子白衣翩躚,隨手揚起半闕詞,撕碎的宣紙化作飛花逐水而去,柳枝輕垂,芳草萋萋,一隻白鷺轉了個大彎,橋邊閒適的辰光……
  蕭郎為何不肯看我一眼,涵兒在你眼裡,果真如此不堪?
  文字裹挾的記憶讓人剎那間五內俱焚,這具瀰漫著楠木清香的棺材,他與那古早的良人幽幽相合,林言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彷彿被悶雷擊中,震得三魂七魄都不完全,他遺失在洪荒中的記憶,穿著避雨的樘木屐子,裹一身蓑衣,飄飄蕩蕩的尋他了!
  外面的門聲他聽不見,尹舟的說話聲他也聽不見,荒疏的夏末他對不上蕭郁的眼,只有他一個人,怔怔的懷念著在時光中沉寂百年的那個悲哀的故事,永生永世放不下的執念,沾滿鮮血的一場謀殺,再抬頭時,彷彿不受控制,止不住的淚水流了滿臉。
  「我想起來了……」林言雙手緊緊攥著棺沿,沖尹舟仰起臉,哽咽著笑得前仰後合,「什麼段澤,林言,我們本就是一個人,本就是同一個魂!他做的孽,他欠的債,全都要我來還……」
  尹舟見林言哭哭笑笑形同瘋人,先嚇了一大跳,扯著他喊醒醒你出什麼毛病了,林言淒惶的望著他,撫摸手邊厚重的金絲楠木大棺,瘖啞道:「我沒忘我是誰,我只是全都想起來了,阿舟,你看這口棺材好麼?這是我親手,花費白銀七萬兩,請三百工匠,從南疆山中給我自己打的棺材!」
  「你瘋了,胡說什麼,趕緊跟我回家別在這鬼地方待了!」尹舟急道。
  林言不為所動,轉頭駭笑道:「咱們錯了,一直都錯的離譜,不要相信鬼,鬼只記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冤死鬼身懷怨氣,要索命追魂才能洗淨一身凶戾,逃脫枉死城……」
  「你知道他對我說,『我要你死』是什麼意思?」
  尹舟被這詭異的氣氛感染,也緊張起來:「什麼?」
  林言笑道:「什麼冥婚,什麼拜堂,他根本不是為了情愛回到人世!蕭郁被人所害,死狀淒慘,眼蒙紅紗,腳系紅繩,柳木為偶咒他凶死,風水名師擇至陰之地,六十四根鋼釘封殮,每砸一根念一句咒,困他百年化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他是來復仇的!」
  尹舟半天回不過神來,轉頭一看,蕭郁已經不見了,這昏暗的石室,礦燈搖搖晃晃的一線幽光,照著林言扭曲的臉,他笑著說:「你知道是誰害他?」
  「……誰?」尹舟倒退一步,臉色大變。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