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這一生就這麼過了,熬著,盼著,等著,悔著,然而從未敢去看他一眼,愛人成了仇家,誰敢再揭開這血淋淋的不堪?段澤死時很安詳,躺在榻上,側臉朝著窗外,庭院落了厚厚的積雪,雪光映在他的臉上,帶著些許期待,好像在等人。
  孩子們跪了一地,哀哀哭著,妻子替他的屍身蓋上一層白布,他的臉上溝壑縱橫,年邁的妻子盯著他看,幾乎想不起他也曾有過清秀俊俏的容貌,愛穿一件繡桃花的衣裳。
  出殯那天妻子等在靈堂,拜祭的客人來了又走,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還是不掩院門,管家問她在等誰,她說她也不知道,但是老爺等一個人等了一輩子,今天那人要是再不來,就沒機會了。
  最殘酷的詛咒不過如此,長命百歲,一世孤獨。
  墳塚生前就已經挑好,段家萬貫家財,應段澤的遺囑,用一口薄棺材收殮,陪葬的只有那間舊書房裡的物事,大鎖腐朽不堪,請來的工匠用錘子輕輕一敲就開了,蒙塵的花梨案,未寫完的字,塵封的故事,沒人聽懂的回憶。
  陵墓用禁術重重封鎖,段澤的一生聽膩了吵鬧,死後只求安靜,守著他一生最短暫,也最值得懷念的一段記憶。
  轉眼百年光陰已逝,死去的故事忽然悠悠復活,在這古舊的墳墓裡,他的主人重見天日,訴說他悲哀的一生。
  棺槨前的現代人沉浸在古早的故事中,忘了身後的危險和古墓的離奇,尹舟和阿顏在對面坐著,林言雙手掩面,將故事簡略講完後整個人不斷抽搐,而身邊的人則被這恐怖的真相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未試過開啟一段記憶的感覺,像被一柄錘子把鋼釘生生釘入腦海,從此化作血肉的一部分,擺脫不掉,無意間閃過的都是那年的青燈寒煙和楊柳依依。
  「你殺了他……」尹舟往後一倚,驚得目瞪口呆。
  林言艱難的點頭,指著眼前空空的金絲楠木大棺,靜靜說道:「段澤信佛,相信因果輪迴,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詛咒會應驗,我會親手把化為厲鬼的蕭郁帶回來,怨氣積攢百年,沒有宣洩的地方,如果我立刻死在他手,是還債;如果我們兩人裡有人忘了前世之事,遵循著蛛絲馬跡早晚會尋到這裡,所以段澤在棺材上留了線索。」
  「他在百年前就預料到結局,這就是為什麼這裡有兩口棺材,這口空棺是段澤給我留的,如果蕭郁回憶起往昔找我索命,至少我不會死無葬身之地,這裡既是段澤的墳墓,也是他預料到自己終遭報應,給我留的墳塚!」
  阿顏站起來,四下環視一圈,蒼白的臉在陰影中顯得有些詭異:「如果能早收了他,我們現在也不會如此……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那孽畜去哪了?」
  「我說過別叫他孽畜!」林言本來抱膝坐著,突然一抬頭,「我欠他一句承諾,我愛他,即便如此,也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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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過別叫他孽畜!」林言本來抱膝坐著,突然一抬頭,「我欠他一句承諾,我愛他,即便如此,也愛他。」
  尹舟苦惱地抓著頭髮:「現在說什麼愛不愛的,他是冤死鬼,在墓裡五百年,天天想著自己死時的樣子,想著大好前程都被你毀了,感情再好他媽也成仇家了,再說你連他到底娶不娶你都沒弄清楚就把他幹掉了,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想出這麼狠的招!」
  「不過……還有件事。」尹舟猶豫一下,「他要是真恨你,為什麼不早下手?」
  阿澈聽到這才一撇嘴,眼睛裡蓄著淚:「我不信,郁哥哥是真心待你的,我看得出來。」
  「你懂什麼?」阿顏橫他一眼。
  狐狸怯怯的往後縮了一下:「他每次靠近林言哥哥的時候,身上都有種很溫柔的味道,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給我梳頭髮,也像他一樣,又溫柔又疼愛……」
  阿顏眼神凌厲,從腰間把桃木劍抽出來:「真、真心待林言,真心待他我們怎麼會被困在這裡?怪不得用羅盤測來測去也沒有別的魂魄,八、八成就是他搗的鬼!」
  棺室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響,接著是椅子倒地的聲音,四人蹭地跳起來,阿顏率先反應,舉著木劍往外衝,林言急忙拽住他,阿顏的臉漲得通紅,一邊掙扎一邊喊:「管你喜不喜歡他,他、他要是敢亂來,我跟他拼了!」
  「你回來,外面的不是蕭郁!」林言快要拉不住他,「我認識他十年,他那人就算成了鬼也不屑於做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
  「到現在我要是還不相信他,就真是缺心肝了!」
  阿顏掙脫了他的手,回頭淒然一笑:「你真好心,可惜你不知道鬼是什麼樣的,外面頭骨陣怨氣沖天,他就算之前沒起殺心,這時候也由不得他了。」
  說完便朝主棺室跑了,林言跟尹舟往外追,只見段澤棺室的木門已經被推開,怨氣有了形態,青霧似的從門口往裡湧。阿顏帶著桃木劍上了甬道,林言跟尹舟也跟上去,甬道變了樣子,混沌一片,道道黑霧猶如怨靈沖脫往返,陰森笑聲不絕於耳。
  阿顏一個人舉著木劍,劍尖挑燃燒的符紙,明晃晃的黃光刺破黑暗,然而毫無作用,一道黑霧俯衝過劍尖,符紙被捲走了,阿顏不屈不饒的再往外掏,這次更加嚴重,還沒等符紙燒著已經被從手上奪了去。
  「阿顏回來!」林言的話音剛落,只見漆黑的甬道中漸漸現出一個提著燈籠的人影,迅速往前挪動。
  「是蕭郁?」尹舟倒退了一步。
  甬道黑暗,只看得出剪影分不清長相,然而林言一抖,霎時臉色慘白:「不是蕭郁,操,好像……好像是道士老頭!」
  阿顏在前面也愣住了,還沒等他回過神,只見久別的廟主歪著腦袋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移動的很快,一張扭曲變形的臉在白燈籠的照射下顯得極其怪異,尹舟也注意到了這點,驚道:「他練了什麼邪術……怎麼、怎麼看著不像人呢?」
  說時遲那時快,廟主飛快移到阿顏身邊,阿顏只來得及喊了聲師父就被掐住脖子,朝甬道盡頭擄去,尹舟想上前追,被林言一把攥住了手腕。
  「追啊,愣著幹嘛!」尹舟急的跺腳。
  「他不是要害阿顏,他是在救他!」林言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陰毒,「好狠的一招甕中捉鱉,那廟主早就預謀好了,一路利用鬼陣讓蕭郁失去神智,他知道自己收不了蕭郁,就用這辦法利用他和我的恩怨要他親手把咱們一個個解決掉!」
  「走,回棺室繼續找盜洞,要來不及了!」
  三人匆忙往棺室撤退,然而已經晚了,廟主剛帶著阿顏離開,陰風從甬道吹來,後背一陣陣的涼,林言冷汗都滴下來,他熟悉這股氣息,蕭郁剛剛出現在他家,掐住他的脖頸說要他死時,身上也是與之相似的,令人從頭抖到腳的陰寒!
  「段……澤……」一個瘖啞而緩慢的聲音從走廊響起,「你……還……我……命……來……」
  林言的血一下子衝往頭頂,下意識把尹舟和阿澈狠狠往前推進墓室,砰地關上了木門,自己轉過身,面朝著漆黑的甬道深處。
  那鬼在不遠處顯形,已經變了氣場,寬鬆的瀾衫上染了大片陳年血跡,赤足散發,全身圍繞著青黑戾氣,渾濁而瀰漫殺意的一雙眼睛,雙手僵硬而蜷曲,連指甲都長出一截。
  「冤有頭債有主,要索命衝我來。」林言異常鎮定,「尹舟和阿澈視你為友,別為難他們。」
  「一個都不准活,一個都跑不了……」蕭郁抬起眼睛,怨毒的盯著他:「段澤,你知道死的滋味麼?」
  「一開始四周越來越寂靜,越來越冷,黑的看不到底,你不斷往下沉,被勒住脖子不能呼吸,身上的肉一塊塊爛,一塊塊往下掉,發臭發漲,皮肉變成黑紫色,一窩窩蛆蟲啃著骨頭,從眼睛鑽出來,從嘴巴鑽進去,然後你從身體裡飄出來,什麼也看不見,走不了多遠就撞上石壁,每天都在原地繞圈子。」蕭郁忽然陰森森地笑起來,「我就這麼坐在棺材上,等了五百年,死不了,出不去,總算讓我等到你……」
  「段澤,你做過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今日我就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有多狠!」
  「你儘管來,我等了這麼多年,早就等膩了。」冷汗大顆大顆從林言額頭往下淌,他退後一步,用後背抵住木門,尹舟和阿澈正從棺室內部光光砸門,林言在拖延時間,咬著牙衝門後的人吼:「你們快走,快找盜洞,這裡我頂著!」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衝力,把林言震得往前衝了兩步,差點撞進蕭郁懷裡,門板咚的倒在地上,尹舟和阿澈怒氣沖沖站在門口,一人抓一把硃砂,猛地朝蕭郁身上撒去,那鬼絲毫不為之所動,微微一抬手指,甬道上黑霧像受到感召,翻騰著集結奔湧,逕直纏上阿澈的雙手雙腳,逕直朝四個方向牽拉!
  「好疼,好疼!」阿澈被扯的整個人繃成一個大字,忍不住哭喊起來,尹舟雙眼通紅,罵罵咧咧道喂不熟養不親的東西,一手舉起匕首捅向蕭郁,然而那鬼全身如銅鑄一般,刀刃根本戳不進,尹舟一刀一刀往他身上扎,那邊阿澈全身懸空,四肢被扯到極限,疼的連話也說不出來,眼看再拖一分鐘就要活生生被扯成碎塊。
  噹的一聲響,連軍用匕首都捲了刃,那鬼毫髮無傷。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