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對,之前車裡在放廣播,說四川一個命格純陰的男孩身著紅衣被吊死在房樑上,懷疑是民間傳統巫術養小鬼。」見尹舟露出不解的表情,林言繼續道:「她挑了這個時候,就是想告訴咱們一個信息,不是養鬼,而是四川!」
  尹舟睜大眼睛仔細回憶。
  「四川山村的降頭和蠱術都有名,那裡還有一種茶叫竹葉青,我記得有人請咱們喝過他家鄉的名茶,就是竹葉青。」
  「這個娃娃也一樣,它的意思不是讓咱們查布料產地,當時的農村都手工做這種娃娃,它的意思是人偶!降頭咒人先要有載體,用柳木、黃楊木或桃木雕刻出人形,再附生辰八字才能完成咒術。咱們中間有個人一直拿著刻刀,咱倆去他家找他,屋裡沒開燈,他躲在黑暗中自言自語,其實不是沒人,他在跟人偶裡的鬼魂說話!」
  尹舟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怎麼會……」
  林言閉上眼睛,梳理從見面以來到現在的點點滴滴,狠狠咬著嘴唇:「來山西是他指的,冥婚是他說的,我墳墓的入口是他找的,每次咱們對誰安排了實習進行討論,他總不動聲色把話題引到廟主身上,難道這一路你不覺得奇怪嗎?他一個半吊子出家的道士怎麼可能懂那麼多盜墓的東西?」
  「你知道他叫什麼嗎,親人呢,申請過助學補助麼,參加過學校的活動麼?」
  尹舟變了臉色:「掩飾的太好了,這一路我跟他住一間房間,一點都察覺不到。」
  林言也不由在心裡責怪起自己的疏忽,最可怕的從來都不是暴露的目標,想像一下,一條午夜的高速公路,兩旁是深不見底的楊樹林,風嘩嘩吹過枝條,可怕的是什麼?不是醉酒的司機,警察,路邊寫著阿彌陀佛的事故碑,最可怕的是灌木叢中的一雙眼睛。
  寂寞的人心滋生厲鬼,鬼怪之所以能夠行走,是因為仇恨。
  誰才是一直躲在黑暗中的人?
  「他為什麼要幹這事,我還有以為他對你有點意思。」尹舟詫異道。
  「我猜就是因為對我有意思,可惜他這套自相殘殺的伎倆百密一疏,段澤雖然瘋癲卻是一等一的降術能人,那些木雕……我一輩子見的還少麼?」林言冷冷地笑了,「我想,他把我們困在這兒,是等著親自來告訴咱們呢。」
  林言將線索略梳理,朝著甬道深處高聲喊道:「出來吧,君顏成。」
  話音剛定,墓道中沒來由刮起一陣陰風,瘆的人骨頭髮涼,黑暗裡閃過一團幽幽白光,懸浮在空中朝三人搖晃而來。
  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嘻嘻,林言哥哥,好眼力。」
  甬道盡頭浮現出一個挑著燈籠的單薄人影,整個人蒼白而消瘦,迷彩服穿在他身上要連挽幾次袖子,是阿顏,但也不像阿顏,他臉上神經質的表情和習慣性的怯懦都不見了,笑容詭異而自信,他中性化的臉其實很美,像農村集市上那些鮮艷的桃紅貼紙,紅的邪性,摻了毒藥似的。
  「段澤果然好手段,要是僅憑林言哥哥,他就算想到了也不願意信,懷疑幾次就會找借口把自己糊弄過去了。」阿顏笑道,「人太善良不好,果然還是段澤跟我心有靈犀,咱們惡人見惡人,誰也別說誰。」
  尹舟忍不住插嘴:「道士,你、你不是結巴麼?」
  阿顏剜他一眼,厲聲道:「我看你才結巴!」
  尹舟嚇了一跳,仍沉浸在幾天前還同住一屋,拌嘴吵鬧的氛圍中沒反應過來,迷茫的看著他。
  「段澤和林言都是我,我不壞,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都沒為了名利害過別人,若說犯錯,大概只因為太愛了他,不過我比你幸運,我愛的人在神智全無時也不肯傷我,至於你愛的人,今天恐怕容不得你了。」林言淡淡道,「用駐魂之術把自己親妹妹封存在人偶裡變成小鬼,天天跟她聊天,好玩麼?」
  阿顏手中的燈籠顫了一顫:「你猜到了。」
  「我見過她,在你家的那盤人偶裡,你的父母,妹妹,師父,還有你家的貓,全在。」林言一瞇眼睛,往前逼近一步,「廟主現在應該已經死在你手裡了,不出意外的話,你脖子裡掛的那個,正缺我的生魂。」
  「為什麼做這種事?」
  阿顏的笑容僵住了,緊緊咬著後槽牙:「你是段澤,你應該知道那滋味,一個人在黑暗中過活,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死活,為了一頓飯用咒術害人,喜歡的人寧願跟鬼在一起折完陽壽都從沒有看過我一眼,跟死有什麼區別?這些都是你們害的!」
  「把蕭郁還我,我不追究。」林言疾言厲色,「就憑你的那點三腳貓功夫,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
  阿顏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懼,但立刻被壓下來:「我是比不上你,我父母,伯父伯母都比不上你,但今天這陣法是你自己留的,我只不過借來用一下,你再厲害,破的了你用畢生心血做的困龍陣麼?噢對,現在陣眼是我,我死了,誰也出不去。」
  甬道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怪聲,依稀是木棍敲擊石磚,蕩起空曠的回音。
  林言嗅了嗅空氣中隱約飄來的魚腥味,暗地裡踩了尹舟一腳,用牙縫擠話:「咱們慘了……」
  尹舟壓著嗓門:「不是吧,你裝逼嚇唬他呢?虧老子這麼崇拜你!」
  「拖時間玩心理戰,現在誰都指望不上……」林言裝作不動聲色,轉頭看向阿顏,「說吧,你預謀這麼久,現在不說出來,太對不起死了的腦細胞。」
  阿顏回頭看了看甬道,嘻嘻一笑:「他要來了,他再來的時候可就神智全無了,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趁著小鬼們還沒到,剩下的時間來聽個故事吧,我家的故事。」
  阿顏深深吸了口氣,仰頭望著石壁,彷彿在認真回憶:「你猜得對,我生在四川一個偏僻的小村裡,我家是巫蠱世家,精通苗族蠱術,南洋降頭,風水墓局和奇門遁甲,我父親叫君向東,母親叫蔣鶯,你想到我姓君,應該猜出來了?」
  林言點了點頭:「你說你師父是王忠時我就懷疑過,他收你為徒弟,對你悉心照料,因為你父母死在蕭郁墓中,他很幸運的活了下來。」
  「我還真小看了你,不急,這段等會再講,我大伯叫君建設,噢,就是死在門口那個,段澤墓在研習降術的人中大名鼎鼎,但一直沒人敢來,二十三年前,我大伯、大娘和他們的兒子為了尋找失傳已久的降術來到你的墓中,在研究頭骨陣時無意間觸發了機關,兩人被惡鬼追殺,臨死前把表哥送了出去。」
  「表哥在墓中中了咒術,被惡鬼拽掉一條胳膊,回家沒多久開始潰爛,嚥氣時一排排肋骨都露在外面,但他把棺木上段澤和蕭郁的故事帶了出去。我父母癡迷道術,本來還懼怕厲鬼,在他們好友王忠的勸導下,準備了三年,扮成村民進入考古隊,我父母只想見識明朝精妙的鎖魂之術,沒有一絲要害孽畜的心思,更沒有要拿他墓裡一分錢財!誰想到那畜生沒有一絲人性,最先拿我爸媽開刀……」
  阿顏的表情痛苦起來,直勾勾盯著林言:「我當時只有五歲,妹妹三歲,被安置在村子裡,等啊等,等來父母沒有頭的屍骨,王忠跑了,村裡人說我父母觸犯神靈,無人敢來收殮,我跟兩具屍體住了半個月,那股腐臭味我至今都記得,夏天屍體脹氣,屍水橫流,蛆蟲爬的到處都是,睡覺時就爬進嘴裡……」
  「你知道是什麼滋味麼!」阿顏的眼神透出瘋狂的神色,林言想插話,被他用手勢打住,繼續道:「研究降術巫蠱本就短壽,我一共只有大伯一家和父母、妹妹這些親人,一夜之間只剩三歲小妹,我跟她被警察送回家,給了一丁點安撫費,根本不夠吃飯,兩人饑一頓飽一頓,撿村裡人剩下的東西,受盡別人白眼,好不容易長到十三歲,妹妹肺炎高燒,沒錢治病,村裡人沒有一戶肯管,最後她抱著我說胡話,要好吃的,要買裙子……我去哪裡弄?索性……索性……」
  阿顏痛苦的咬著下唇,說不下去。
  「你見救不活她,索性用繩子勒死了她,掛在房樑上曝屍取其怨氣,將魂魄做成小鬼收在木偶中。」林言接道。
  「你怎麼猜出來的?」
  「她來我家引我跳樓,一個勁喊哥哥,說哥哥給她買了衣服,她的神情不像在叫我。」
  阿顏的臉上漫上一絲溫柔:「變成魂魄貯存在木偶中,就再也沒有飢餓,再不會生病,永遠陪著哥哥,多好。」
  林言厭惡道:「可惜她並不情願,否則何必每次都沒真下手殺我,又留下這個娃娃,她不能投胎的冤魂一定恨透了你這個哥哥!」
  說話間甬道又起了陰風,盡頭處出現三三兩兩細長的影子,林言仔細辨認了一下,不由頭皮一陣發麻,是那頭骨陣!一根根挑著頭顱的棍子,像獨腳的山魈咚咚跳躍而來,遠遠站在阿顏身後,橫七豎八的頭骨中中間竟站著一個垂著腦袋的高挑白影,亂髮覆面,寬袖瀾衫下露出沒有任何血色的手。
  蕭郁!林言差一點喊出聲來,怕激怒了惡鬼,又生生嚥了回去,把目光轉移到阿顏身上。
  「妹妹死後,我一個人來到北京,那時我十五歲,沒想到遇上了那個王忠,我恨他當初不管父母,也恨他只為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計後果煽動他們,但師父也為這件事後悔多年,因為愧疚收我當徒弟,傳授道術。」
  又一陣嘻嘻的陰笑聲,阿顏樂道,「他不知道我早就比他強了,他會的那點抓鬼驅鬼的功夫,我會放在眼裡?」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