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第一天,食物和水充足,強光手電還剩下五支。
  第二天,水只剩一半,食物仍夠,手電還有四支。
  第三天,水只剩最後一瓶,大家乾渴難耐,礦燈用完後手電消耗的開始快了,只剩最後兩支,林言提議要省一省,然而沒有人贊同,林言就不說了,他也知道在這種絕望的環境中缺少光源,任誰也會發瘋。
  失去戀人和朋友的痛苦被死亡的恐懼沖淡了一些,林言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他幾乎不說話,也說不出話,一坐下來便抱著蕭郁不放,懷裡的人「活著」時像冰一樣冷,「死」後不知為何卻是溫溫的,用手電一照,連續三天,容顏絲毫未變。
  林言不知道鬼死了是什麼樣子,本以為魂飛魄散,便是再也看不見了,可他現在像極了活人,只是耽擱在一場太長的美夢中忘了醒來。
  半睡半醒間,他想起前世曾說過的一句話,那時他也如現在一樣,在黑暗中用手指描畫他的眉眼,靜靜的思念,說我對他漫長的等待,勝過一場盛大的愛情。
  從今往後都不用等了,因為他再也不可能回來。
  第四天,為了節省體力,大家已經放棄了所有努力,在原地躺著休息,最後一滴水也喝乾了,嘴唇爆起干皮,體溫升高,整個人像飄在虛空。
  林言摩挲著蕭郁的臉,靜靜的笑了,說沒想到咱們會在我的墓裡做對鬼夫妻,不,你連鬼也不是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林言猛地把裝備包砸在地上,雙手掩面痛哭出聲,沒人安慰他,大家都被絕望籠罩,阿澈再不跟尹舟吵架了,靠在尹舟懷裡,尾巴無力的來回掃著。
  第五天,最後一支手電也不能開了,留下一點電應對緊急情況,缺水狀態下的高燒讓大家開始出現幻覺,林言燒的昏昏沉沉,朦朧間看見有東西在甬道盡頭活動,微微挪了挪身子把臉貼在地上,想在極致缺水狀態中保持一絲清涼,然而甬道盡頭的騷動並沒有停止,甚至連石壁也微微晃動。
  「你聽。」尹舟有氣無力,「什麼聲音。」
  「不要聽,是閻王吹號呢。」阿澈嗚咽道,「爺爺說這時候聽見怪聲,就離死不遠了。」
  「別胡說。」尹舟強撐著坐起來,朝遠傳張望,只見一對對碧綠色眼睛在墓道盡頭散發出幽幽冷光,他摸索到最後一支寶貴的手電,打開朝盡頭照著。
  一定是另一場幻覺,尹舟愣愣的盯著遠處,這幾天他夢見過湖泊,夢見過雪和雨,夢見春天飄著桃花的溪流,夢見忘了關的自來水管,夢見一瓶瓶檸檬汁和可樂,卻從來沒想到會夢見一大群毛色斑駁的狐狸。
  「狐狸!真的是狐狸!」尹舟驚叫起來,他的聲音瘖啞難聽,林言撐起身子跟著朝甬道盡頭看,忽然驚的張大了嘴。
  是狐狸,無數無數的狐狸奔湧而來,不僅有狐狸,還有他從來沒見過的動物,長得像猴子的長右,花妖,一隻握著錘子的骷髏,匯成一股洪流朝他們集結而來,阿澈睜開眼睛,看著看著突然哇的哭了出來:「爺爺,爺爺他們來了!」
  成千上萬隻狐妖的法術像一場壯觀的表演,甬道中到處升起白色光團,暖融融的光籠罩著絕處逢生的眾人,巖壁的每一條裂縫都滲出光來,一道道刺人眼睛,大山深處傳來嗡嗡巨響,彷彿成群野牛奔踏過荒原,一萬根利箭刺破虛空!
  幻術消失殆盡,劇烈而耀目的光芒幾乎讓他們失明,光亮的盡頭顯出一扇對開的漢白玉門,上書兩段讖語,八字真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狐仙和花妖從眼前穿行而過,那竟是一部活的《山海經》啊!林言眼前發黑,意識越來越模糊,越掙扎越疲倦,彷彿魂魄在空中飄浮,終於體力不支,仰面倒了下去。
  黑暗如一張溫柔的毛毯,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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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
  故事到此就結束了,若一定要交代後事,只能總結為阿顏被埋在了北京的一處公墓,尹舟回了家,據說趁著假期還沒結束陪爸媽去南方度假,阿澈和狐狸們把蕭郁的身體帶回了描述中那個滿是清溪桃花,隔海望見蓬萊仙山的鍾靈毓秀之地,他們走的很急,林言那時還在醫院中昏迷,醒來便不見了蕭郁。
  捲入這啟事件的人被派出所立案偵查,天天關在局子裡錄口供,警察在阿顏的住所搜到一封寫於去山西之前的遺書,交代了事件的全部經過,但說法上巧妙的避開了神神鬼鬼和巫術道法,只描述成由於一次盜墓活動開始的復仇謀殺,警察在地下室的另外一間屋子裡搜三隻大罐子,罐口一打開,連見慣了死屍的法醫都扶著門框嘔吐。
  第一隻罐子裡裝的是死去多年的一副女孩的屍骨,全身被剁成幾大塊,用鹽水醃著,浮出腫脹的半張臉,眼睛擠在罐口,第二隻裝的是一隻死貓,第二隻裝的那廟主,已經重度腐爛,看不出樣子,沖天屍臭熏的警犬都不願意上前,
  經過調查,死去的廟主不僅策劃過二十年前蕭郁墓的盜墓活動,還曾被捲進多啟惡性文物倒賣事件,二十年來販賣,損毀文物不計其數,連唐朝武惠妃的敬陵棺槨被盜賣至美國都有他的參與。
  很難說阿顏和他的父母究竟有沒有參與其中,但那已經不重要了,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如斯。
  林言和尹舟被證明正當防衛而無罪釋放。
  蕭郁的離開讓林言沉寂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假期快結束,他沒出過門,吃飯全靠速食和外賣,沒換過衣服,一件大T恤沾了嗆人的煙味和汗味,下巴鬍渣長出老長一截。跟蕭郁上次離家出走不一樣,他的不在場因為永別這個詞的虛幻而充滿了不真實性,以至於林言很久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睡覺時會習慣性的往旁邊摸索,睜開眼睛只看見空蕩蕩的床鋪。
  做菜時總覺得有人會從後面抱自己,然後溫柔的回頭,說乖,去一邊等著。
  他的衣服,配飾,家中冰箱中那份用來做魚的姜蒜都留在原地,人卻怎麼都不回來。
  每天刷牙時林言總不敢看鏡子,低頭久了又忍不住偷瞄一眼,希望能看見他,哪怕還是初見時駭人的模樣和要命的陰寒,但鏡子中只有他自己,憔悴的一張臉,眼睛裡佈滿血絲。林言捧起涼水,把臉埋在飛濺的水珠裡,洗著洗著就哭了。
  他在家睡了整整一個月,誰來也不給開門,尹舟旅行歸來,給林言打了六十多個電話沒人接,便帶了鎖匠衝進他家,一開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方便面味,林言像殭屍似的蜷在沙發上看電視,屏幕放的是廣告,肝炎患者接受採訪,完了換成白癜風治癒不是夢,最後變成只需九九八,黃金手機帶回家。
  林言終於轉過頭,見尹舟站在門口,說了一句出去,自顧自的蜷起身子。
  尹舟替他收拾了屋子,削了個蘋果遞過去:「你看你現在這樣,他要是知道該多難受。」
  「說沒就沒了,一點念想都沒留下。」林言疲倦的抱著膝蓋,「我沒事,就是覺得累,再休息幾天就好。」
  「抽煙不?火機在桌上自己拿。」
  尹舟忍無可忍地抄起一隻抱枕砸在他腦袋上,林言毫無反應,盯著電視上的萬能拖把發呆。
  「明天是阿顏的三七忌日,下午四點我在公墓等你,別忘了來。」
  「收拾乾淨自個兒,跟個流浪漢似的。」尹舟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夏日午後四點,氣溫不熱,陽光明媚,大片大片整齊的草坪被鍍上一層暖洋洋的橙金,下午墓園空曠,浮蕩著一股清淡的百合與松針混雜的香味。
  許久不出門,乍一接觸新鮮空氣和暖烘烘的陽光竟有些神思恍惚,經歷過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一輛牌照只有三位數的黑色奧迪停在門口,尹舟如約而至,竟然是老爺子親自開車,搖下車窗跟林言打了個招呼,勸了聲故人已逝,節哀順變。
  尹舟變的連林言都不敢認,頭髮理的整整齊齊,襯衫質地優良,一條褶子也看不見,胸前別了朵白花,手腕纏了串花梨珠子,老爺子常拿在手中的那串,林言曾說能拿去換輛小車,他一直都不屑一顧。
  他本來就身材瘦高,寬肩長腿,改了駝背的毛病,一眼看去就是文縐縐的富家公子哥。
  紙錢的灰燼浮起來了,火苗辟里啪啦的燃燒。
  尹舟嫌棄的白了林言一眼:「總算還知道洗澡刮鬍子。」
  林言沒答話,沉默著接過尹舟手裡的一束白菊放在墓碑旁。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