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這棵樹幾乎能和古桑園那棵參天大樹相比,高聳入雲,枝丫斜出,仰起脖子也看不到有多高,虯龍一般的樹根被黃河水沖擊著,已經淘空了,縱橫交錯的樹根幾乎盤成了一個小島,遠遠看去,那不像是一棵樹,更像是一個小島。
我見這樹大得邪乎,想走近點看看,卻被一個人拉住:「千萬別過去!」
猴子醒過來了,他說:「你看看樹底下!」
我仔細往下一看,那漁網一般的樹根上密密麻麻一層,竟然都是手腕粗細的黑蛇,還有尺把長的巨鼠,都拚命往樹上躥,好多老鼠掉下來,砸在群蛇之間,也都渾然不顧,繼續往上爬。
再往外看看,那樹旁的草叢邊、水底下也是一陣陣翻騰,彷彿這黃河中的邪乎物件都趕到這裡了,拚命想往樹上爬。
我當時也嚇了一跳,這老鼠竟然絲毫不懼蛇,一直朝樹上躥著,那蛇也顧不上吃鼠,也紛紛往上躥,真不知道那樹上有什麼好東西。
猴子卻怔怔地看著那棵古樹,喃喃說道:「龍鱗,沒想到這裡竟有龍鱗古樹,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我問他:「猴子,你小子被淹糊塗了吧,這分明是一棵古桑樹,你怎麼說它叫什麼龍鱗樹呢?」
猴子冷笑道:「古桑,你竟然說它是古桑,那你用刀給我砍下來片樹皮試試。」
我有些不服氣,想著這個猴子不就會撲通幾下水嗎,竟然敢諷刺老子,看來我要是不亮幾招,他就不知道馬王爺長几只眼!
我當即接過黃曉麗一路握著的柴刀,雙手握緊了,朝著一枝伸出來的枝丫使勁一砍,卻聽崩一聲響,柴刀彷彿是砍到了鐵板上,猛然被震回來,兩隻手的虎口都快被震裂了。我扔下柴刀,忍痛叫道:「今番白爺算是著了道了,敢情這古桑樹是個幌子,它是個石頭雕出來的!」
說是這麼說,我也覺得奇怪,這明明是棵枝繁葉茂的古桑樹,虯龍一般的樹根,密密匝匝的葉子都有,又怎麼可能是石頭雕出來的樹呢?我怎麼也不敢相信,伸手去摸了摸樹枝,卻發現那樹枝冰冷僵硬,確實是石頭無疑。
猴子緩緩說道:「這不是石頭雕出來的,它是棵真樹。」
我更搞不懂了,說:「不可能,這肯定是棵石頭樹,差點把我的手給硌斷嘍!」
猴子感歎著:「它的確是石頭,也的確是棵真樹。」
這話我就徹底不懂了。
黃曉麗問他:「你是不是說,這棵樹已經變成了化石?」
猴子點點頭,說道:「不錯,這就是一棵古桑樹的化石。我以前曾經聽說過好多老樹會一直挺立著,一直到石化。我一直以為是傳說,沒想到竟然真有這等事情。」
我也想起大腦殼說的沉陰棺,那沉陰棺其實就是古樹化石打造的。黃河改道,好多大樹深埋在河道下,在那種高壓缺氧的環境中,大樹往往會碳化成這種陰沉木,也叫「碳化木」。
這陰沉木經過在水下地下千萬年的浸泡,溫潤無比,能製成最好的冰庫。若能找到一塊很大的陰沉木雕成棺木,人死後可以千萬年不朽,是古代帝王製作棺材的首選之物。
不過我也有些犯嘀咕,古人將陰沉木視為珍寶,這樣一棵高聳入雲的古桑,難道竟是那傳說中的陰沉木?
猴子卻喃喃說道:「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原來竟然是這樣……」
我搞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他卻拉著我往回跑,我邊跑邊問他怎麼了,猴子也不答話,只不停說著:「快點,快點,時間不多了!」
我見他這樣,只好跟著他回去,猴子找了找黃七爺留下的大包,翻了翻,翻出了一個杏黃色大布口袋,裡面一股硫黃的刺鼻味,猴子說:「果然如此!」他讓我背上,讓我一定要相信他,我們此行成敗與否,就在此一舉了。
我這時候覺得有些不對,低喝一聲:「猴子!」
猴子站住了。
我說:「猴子,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你剛才在水底下到底看見了什麼?黃七爺又去了哪裡?」
猴子沉吟著,沒有說話。
我也有些激動,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說:「猴子,我一直把你當兄弟的……」
猴子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說:「老白,咱們認識多久了?」
我說:「那還用問,從穿開襠褲時就認識了。」
他問我:「那從小到大,我騙過你嗎?」
我想了想,這猴子雖然是個鬼機靈,但是從小到大還真沒騙過我,還經常給我背黑鍋。
我剛想問他什麼,猴子擺擺手,說:「老白,你現在別我,我真不能說。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情,我肯定不會害你。」我點點頭,有猴子這句話就夠了,我沒再問什麼,背起那袋硫黃就往樹邊跑。
到了樹下,猴子讓我將那硫黃沿著樹根處撒上一圈,硫黃撒入水中,水下立刻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不停泛著大水花,想來是樹下群蛇懼怕硫黃,紛紛離開了大樹。
做完這些,猴子才鬆了一口氣,緩緩坐在地上,好像身心都很疲憊。
黃曉麗一直看著那棵老樹,眉頭皺得緊緊的,後來就問我:「老白,這棵樹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說:「怎麼了?」
黃曉麗遲疑著說:「我怎麼看著這樹的樹冠還是綠色的?」
我仰頭看了看,那大樹高聳入雲,樹梢上一圈果然呈一派暗綠色,並不像下面石化的樹幹一樣,我也嚇了一跳,這棵古桑樹都老成化石了,樹冠怎麼可能是綠色的?難道是有人專門爬到樹上,在上面刷了一層綠油漆不成?
這個想法實在太過荒謬,連我自己都搖頭,這時猴子突然說道:「這棵樹是活的。」
猴子這句話,把我和黃曉麗嚇得不輕,甚至以為他是在水裡憋久了,憋出毛病來了,這棵古桑樹都成了梆梆響的石頭樹了,它怎麼可能還活著?
猴子卻直勾勾地看著這棵大樹,說:「老白,你不要激動,我跟你說,這棵樹真的還活著。」
他說,這棵古桑樹雖然已經石化,卻和普通的陰沉木不一樣,它還活著,甚至還一直在生長。
黃曉麗說道:「這絕不可能,這棵樹的樹幹已經石化了,怎麼給樹木提供養料呢?」
猴子有氣無力地招招手,讓我們坐在他旁邊,跟我們說了他的猜測。他估計這棵樹吧,一定是黃河邊上的古桑樹,不知道生長了幾千年,後來黃河改道,將樹的下半截淹沒了,但是古桑很大,也沒被完全淹死,樹上一截還活著,依然在生長著。後來滄海桑田,經過了不知多少世的變遷,這棵古桑樹就變成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存在,它的根部和下半部分已經石化,但是上半截依然活著。他舉了個例子,這棵樹就相當於,就相當於長在了一塊大石頭上。
我和黃曉麗都有些不相信,畢竟這石頭樹依舊還活著的結論太過驚悚了,就好像大腦殼說死人復活一樣,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猴子說,其實在古人一些筆記中,也記錄過這種事情,說是古樹成精,往往在雷雨天化龍而去;也有老樹遭到雷擊,被天雷給活活劈成兩半,那樹木劈開後,往外流的不是樹液,而是黏稠的鮮血。
黃曉麗認真想了一下,說:「要是這樣論起來的話,這棵樹就相當於捨棄了一段樹幹,原來的樹幹變成了樹根,靠著黃河充沛的水汽生長,倒是也有可能。」
我問猴子:「這古桑樹都成了石頭樹了,怎麼還有那麼多大蛇老鼠要往樹上躥?」
《黃河古道Ⅰ:人形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