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不知道誰開始第一個扔下了刀,反正這立刻像是瘟病迅速蔓延開來,一群漢子丟下武器爬在了地上,開始求饒起來:「大爺饒命啊…」「我家還有老有小…」「我是被逼來的…」
反正叫什麼的都有,一時間這裡喊聲哭聲一片,叫得是一個比一個慘,哭得是一個比一個凶!
暴眼子老頭也不看他們,只是朝著遠處招招手:「你,是你認出了我們鬼市旗的吧?就你!過來。」
那扇自己耳光的陳皮子一直盯著這裡在看,見老頭招手點都沒有耽擱,連滾帶爬的就跑過來跪在他的面前:「我沒有動手,大師,我沒有動手,沒有動手…」嚎了幾聲不見老頭說話,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狠狠一腳踹在後面麻三的臉上踢了個仰面朝天,罵道:「是他!大師是他!搶你的車子是他的主意,也是他踩得點,都是他幹的…」
罵了兩句這火氣也上來了,對著麻三又撲了過去,那拳打腳踢真叫一個狠,怕是巴不得把他就那麼活活給打死——這麻三竟然也不敢還手,只是用手抱住頭蜷縮成一團嗷嗷的叫喚聲音跟殺豬似的。
老頭對那一幕是不理不睬,只顧抽著自己的旱煙,等到好不容易把旱煙吧嗒夠過了癮,他這才把煙鍋子在車板上磕了幾下:「住手吧,別一會打死了。」
聽到這話那陳皮子心中一喜,但是不敢讓老頭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立刻又跪下來了,把頭深深的埋進了褲襠中:「大師饒命啊,饒命啊!」他聽老頭話中的意思似乎不願意自己把麻三打死,那麼就是說可能會饒了他們,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也有活路了?
那聲音頓時就少了幾分恐懼,多了點底氣。
沒想到老頭把煙袋鍋子插到後腰居然問了這麼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吧?來,給他們說說!」
「你是雀兒山城隍廟的大師!」陳皮子像是回答老頭又像是給其他人解釋,抬眼看了看倒兒爺立刻又伏下臉來:「你們都是高人,是神仙,是菩薩!平時使喚鬼啊妖怪啊跟使喚家裡牲口似的,我知道……」
「呵呵呵,」老頭一下子樂了,擺擺手:「那有你說的那麼玄乎啊?我們不過就是一群和孤魂野鬼做買賣的人罷了,平日裡能和他們說個話聊個天,還有就是出門的時候請他們幫個忙罷了——算不得什麼高人。」
這話看起來像是謙虛安慰,結果說出來頓時又把幾漢子給嚇尿了——沒事和鬼聊個天說個話?這一句就能把普通人給嚇死!
老頭看面前搗蒜一樣的匪幫漢子,朝前踱了幾步:「對了,你幹嘛剛才趴在地下扇自己耳光?這是個什麼意思?」面對著那幫磕頭的傢伙也不理睬,只是從口袋中抽出把線香看似隨意的一根根的扔出去。說也奇怪,那細小的線香隨風飄出沒什麼力道,但落地之時居然立刻就直直插進了堅實的泥土中——旗桿一樣直立而堅挺,微微抖動。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我……」陳皮子被那問題搞得有些不知怎麼回答,嘴裡支吾嘟囔,聲音又小又模糊,根本沒人聽得清楚是什麼。
「哼!」
暴眼子老頭兩三下把線香全部扔完出去,拍了拍手,見這貨依舊滿嘴的唧唧歪歪不由心中煩了,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陳皮子立刻全身一個哆嗦嚎了起來:「我說!我什麼都說!就是我們隔壁村子的王大頭說的,他晚上趕夜路看見了大師你們的旗子,於是就跪在地上磕頭,還扇自己耳光,然後就保住了命,所以…所以…」
「所以你也照做了?」暴眼子老頭哈哈兩聲笑,又想起了上次自己進貨時候遇見的那個鄉民,也許這就是陳皮子嘴裡的王大頭了——不錯,那傢伙的頭確實有點大!
老頭子心裡很清楚,王大頭之所以保住了性命,並不是像傳言所說是跪在地上磕頭還有扇耳光,而是因為那人確實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身後並沒有冤魂野鬼跟著,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事情了——這年頭兵荒馬亂世風日下,盜賊麻匪多如牛毛,平日老實人也可能臨時起意客串一回強盜,說句難聽的,誰背後沒幾條人命呢?
自己所在鬼市的這群人都有幾分本事,但大家都是為了避世而到這裡來混日子的,誰也不會當什麼救世主出去管閒事——可真遇上了那種窮凶極惡的傢伙,隨手料理了也不奇怪。
……就像今天!
暴眼子老頭長長吐出口氣,伸手捏了個輪印起手式道:「王大頭這人能保住性命,不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是因為…」說到這裡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表的痛苦:「…因為他沒有殺過人,所以沒有冤魂惡鬼索命!」
「啊?!!」
「你們自求多福吧!」老頭的兩手開始飛快翻動起來,十輪、千葉、三密加持源源不斷施展開來,「是生是死,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那幫子傢伙一直注意著老頭和陳皮子的交談,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倒兒爺第一個就從地上跳了起來,然後一幫漢子接二連三的爬了起來,眼中滿是恐懼的盯著老頭——『逃啊!』也不知道誰喊了這麼一句。
那幫人頓時像群炸窩的野狗一樣四散就衝了出去!
「逃得掉麼?」老頭喃喃的念叨一聲,手上快速的翻動起來:「降!三世三昧耶會!九言之臨!」手中不動明王印結出怒吼一聲:「臨!」
頓時那扔出的線香全部冒出了一股沖天火焰,火焰把十八隻線香瞬間燒成了飛灰,飛揚半空之中——像是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空中接住了這些香灰,瞬間,就在瞬間,無數聲音異口同聲的喊了起來:「賜我法力,賜我現形,因果宿怨,今日得消——拜謝陰陽大師讓我等報仇!」
那些最初懸浮的白煙變成了一個個殘缺不全兇厲無比的人形,凌空朝著暴眼子老頭一拜,然後尖聲嘶叫著就朝那群土匪追了過去!
這些鬼魂都是被麻匪剜心、剖腹、取肝、斷首的冤死鬼,一直跟著卻無法報仇,現在得到了機會那滔天怒火立刻就傾瀉了出來,衝過去之後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只是聽的荒原之中一片撕心裂肺的嚎叫頓時響徹天際!
「冤有頭債有主,因果循環善惡有報,你們報仇之後心願了結就各自輪迴去吧!」暴眼子老頭再次歎了口氣,用半唱半念的聲音吟道:「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慶雲開生門,祥煙塞死戶,初發玄元始,以通祥感機,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請地府鬼差拘卒,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收服孤魂野鬼,前往三途輪來生,消除業障償因果!」
唱完那夜色下的慘叫呻吟還未完全平息,他也不再多看,只是隨手扔出一把冥鈔紙錢,點燃三支線香插在紙錢堆中,至此就坐上了車子,用煙鍋子敲敲:「走吧。」
再不管那背後荒野變成的修羅屠場,百鬼雪恨的浮屠地獄!
吱嘎、吱嘎、吱嘎…
老驢又不緊不慢的挪動了步子。

第三章 縱多來生千般苦,不少今世半分善

驢車順著密林中的山路一直朝半山而去,在經過數道盤旋和蜿蜒之後終於開始慢慢朝著個山坳下行。就在天邊浮起魚肚白的時候,驢車終於到達了河邊——順著小河的方向朝下游看去,不遠處就是城隍廟高挑的纂字旗,不過天色漸亮它的世界已經遠去,一切漸漸恢復到了沉寂之中。
夜晚,才屬於它的繁榮昌盛!
驢車剛剛走上橋,那躺在車上的小寐的暴眼子老頭突然睜開了眼,隨手在那車板上一拍,驢車頓時就停了下來。他翻身坐起,瞇著眼朝那河的上游望去——
極目遠眺,那河上似乎有個木盆悠悠蕩蕩的過來了!
這本來是個普通的木盆,可不知道為什麼那老頭感覺到了一絲的不安,於是他很快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從裡面倒出一滴液體抹在了眼上——那是百慧柳汁、九獨牛淚、佛前香灰、百里砂等等諸多東西混合的液體,能夠使人暫時打開天眼看到一些東西。
暴眼子老頭原本的意思只不過是想看看會有什麼情況,但沒想到這一眼望去居然看見了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景象:千冥繚雲,百鬼化孽!
頓時就把他給驚呆了!
鬼市中的諸多人等都有點來歷,這老頭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他原名王八月,是陰陽師一脈個旁支弟子,當年出師之後由於年輕不懂事,在陽間捉鬼降妖毫無顧忌,結果給自己結下了極重的因果,導致一世無後——他到也算看得開了,隱居到了雀兒山城隍廟鬼市之中,和一群法門人物避禍消災準備了此一生,那知道都七老八十了居然看見了這麼個事兒!
陰胎鬼孽!
鬼孽又名鬼胎、陰子、地養童等等,指的是懷胎婦人因故去世入土後孩子在屍體內中足月誕生的孩子,而且出世之後三魂七魄俱全說話行走與常人無異,老人們把這孩子當做是鬼魂所養所生的孩子就有了這個稱呼。
這種情況在歷史上並不多,很多時候都是懷孕的婦女被葬在養屍地中變成了殭屍,所生出來的孩子也是殭屍全無魂魄;要不然就是死後魂魄不散,在棺材中把孩子生下來養著的變成了食屍鬼;再不然就是屍身被什麼精怪妖邪佔據,然後藉著那胎兒的軀殼拖世成人,最終也是妖魔鬼怪之流…但是若那孩子出生之後魂魄齊備、三火養德、業果障因絲毫不少,那就是這萬中無一的鬼孽了。
《大歡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