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擺個小攤兒只是為了吃飯。你偏偏要整天跟我過不去。」
「屁話!哪個擺攤兒的有你那麼拽?每天都在會展中心大門口,老子不整你整誰?而且你一擺攤就大量製造垃圾污水,遍地都是髒飯盒舊竹籤。最可恨的是,你小子連健康證都沒有,還是乙肝攜帶者。」
「那裡人多,好賣。」
「操!北京天安門廣場人更多,還有美國白宮,還有法國埃菲爾鐵塔,你怎麼不去那兒賣?還能收美元,收法郎。」
「我要是懂外文,還能跟你這種咬人不用牙齒的狗計較?切————」
「我操你媽逼!你狗日的有種再說一遍————」
「……怎麼還不吃飯?我都快餓死了……」
打嘴仗,林思文顯然不是張臨的對手。
論拳頭,張臨絕對落於林思文下風。
病毒爆發前,兩個人幾乎每天都在上演你追我躲的遊戲。
張臨是擺炸洋芋攤兒的小販。
林思文是城管。
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根本沒有調和的可能。
從體格來看,張臨顯然不是林思文的對手。
所以,每當言語衝突被激化至最強烈,隨時可能演變成暴力衝突的時候,他總是非常精明的閉上自己的嘴。或者乾脆轉移話題,東扯西扯。多少給了林思文那麼一點點面子,自己也能落個好。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
當然,在外人看來,這種算計根本不值一提,充其量不過是小聰明而已。
「吱呀————」
房門從外面被推開,走進來一個雙手持槍,胸前佩戴「盛飛」徽章的高個男人。
他冷冷地掃視著被關在屋子裡的囚犯,用刻板不變的聲音說:「都出來。老規矩,排隊領吃的————」
樓下,是一塊面積不大的操場。
幾輛卡車停在靠近大門的位置,車頂和房頂上都站著全副武裝的警戒人員。他們來回踱著步,手裡的槍保持著隨時準備射擊的狀態。
沒人能從這裡逃出去————就在昨天,一個女人想要趁著發放食物的時候拋出大門,被守在附近的警戒者當場抓回來。他們動作敏捷,反應速度很快。
沒人知道那女人後來怎麼樣了。
不過,房子後面的小樓上,整晚都能聽到呻吟和哀求。聲音很低,還有很多男人肆無忌憚的狂笑……
囚犯們排成單行長隊,張臨和林思文跟在後面。一行人在十幾支槍口的指對下,慢慢走向距離最近的卡車。
卡車後廂上的防水篷布被掀開,一個穿黑色皮夾克的壯漢站在車廂裡。
他嘴裡叼著香煙,高挽著袖口,粗壯的胳膊上佈滿刺青和汗毛。壯漢居高臨下看著排成長隊的囚犯,取下差不多快吸完的煙頭,掐在指尖用力彈出,在暗淡的暮色背景下,劃出一道熒亮的弧線。
「每個人都有,按順序來————」
話語裡帶有威嚇,但沒人注意這些。
每一雙眼睛都關注著壯漢從車廂裡拿出來分發的食物。
正如張臨之前說過的那樣:「我只關心今天晚上吃什麼菜?」
每人兩個窩頭、一瓶水、一塊鹹菜。
窩頭是摻和著玉米面和高粱面做的。顏色介於黃黑之間,有些硬,算不上難吃。
裝水的瓶子有些雜色,什麼都有。從殘存的包裝來看,有「農夫山泉」,有「娃哈哈」,有「樂百氏」,還有一些亂七八糟從未聽說過的品牌。水的顏色有些微黃,瓶底能夠看見泥沙。顯然,應該是從附近河道裡弄來的。
鹹菜是醃蘿蔔————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時候做的。顏色已經發黑,鹽巴放多了鹹得要死。每人只有指甲蓋大的那麼一小塊,但足夠下著吃完手裡的兩個窩窩頭。
每天……不,應該是每頓的吃食都跟這差不多。
不是窩頭就是餅子,再不就是饅頭之類的東西。
很乾,很硬,談不上什麼味道。
一大幫子人蹲在地上開始吃飯。
隔著牆,隱約能夠聽到類似發放食物的喊叫。
看來,被關押在這裡的人不止眼前這些,還有很多。
張臨費勁兒地嚼著窩頭,不時抬起頭來看看蹲在五、六米外的一個老頭。
他認識那個人————跟張臨一樣,老頭也是城裡的倖存者。外出尋找食物的時候見過,卻沒有打過招呼。
大家都在彼此提防,搶食殺人的老調劇情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陌生人之間通常不會有什麼交集。看見人就跟看見狗差不多————一邊拎著棍棒刀子之類的武器恐嚇,一邊加快速度馬上離開。
「嗖————」
一陣風從身前掠過,張臨只覺得眼睛一花,隨即驚怒無比的發現————捏在手裡的一個窩頭不翼而飛。轉身一看: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正被林思文攥著大嚼。
兩個窩頭,顯然無法滿足林思文過於旺盛的胃口。
這個卑鄙無恥的黑心城管,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卑鄙的混蛋。搶了老子的窩頭不說,還極其無良的當著所有人的面,把窩頭一掰兩半,朝著窩頭表面飛快吐了些口水,然後才開始得意洋洋地吃。
就算搶回來也吃不成了。
《黑色紀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