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節

新貴陽周邊被各個師團拱衛著。從分佈圖上看,位於核心位置的集團軍司令部當然最為安全。然而,這種「安全」還帶有另外一層意思。至少,出入基地市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簡單,需要層層身份審核,道道關卡檢驗。
黃河駕著越野車驟然停住。正前方五、六米遠的地方,就是一座環形沙壘拱衛的哨卡。塗有黃黑色斜紋的道桿橫放著,封死了整個路面。
香煙已經成為黃河這個男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無論任何時候,煙癮極大的他嘴裡總會叼著一根。這動作無疑使他看起來更加粗獷,性格也頗具痞性,加之身上的衣服穿戴方式隨意,看上去很難與「軍人」兩個字聯繫起來,更像是和平時期假借軍人服裝行騙的混混。
這條路上往來的行人不多,守衛哨卡的士兵早在幾分鐘前就發現了越野車。他絲毫沒有放鬆警惕,立刻把槍口對準這個方向,牢牢鎖定越野車最容易受到攻擊的油箱位置。
一名值班軍官從哨卡裡走出,朝著越野車大步走過來。在他身後,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控制著重機槍,還有另外兩個人用大口徑反器材槍對準這邊。
蘇浩淡漠的臉上,頓時顯露出油然而發的憤怒。
他從不掩飾自己的身份,即便是這輛越野車,也鑲嵌著505集團軍指揮部的專屬牌號。以士兵們經過強化的特殊視覺,完全可以在兩倍,甚至三倍於目前距離的情況下,清楚看到車牌上的數字編碼。
是的,他們看得很清楚,卻根本沒有收起武器的意思,仍然把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自己。
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值班軍官是一名上尉。個頭很高,也很年輕,帶有這個年齡段特有的高傲。他走近越野車,用意味深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車裡的人。滿含譏諷的目光在蘇浩身上停留了好幾秒鐘,其中夾帶的含意絕對算不上友好,也絲毫沒有尊敬之類的成份。然後,這才慢慢轉移到駕駛車輛的黃河身上。
「請出示你的軍官證和通行證。」
面對值班軍官的問話,黃河叼著煙,從高高抬起的鼻孔裡噴出一聲悶哼,帶著毫不掩飾的冷漠,用手指了指車頭,說:「你自己不會看嗎?通行證就在擋風玻璃下面,你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這敵意當然不是毫無理由。按照規定,下級軍官面見上官的時候,必須致敬行禮。即便施行軍務,也必須首先出示自己的身份證明。蘇浩這個准將自不必說,包括黃河在內,坐在越野車裡的隨行人員,軍銜最低也是少校。
值班軍官只是一名上尉,這本來就足以說明問題。
蘇浩從未見過這名軍官。他的記憶力強大無比,對自己手下每一個士兵都很熟悉。對方身上沒有「工蜂」特有的氣息,模樣和很陌生。顯然,這是一個剛來不久的外人。
軍部委員搶奪新編部隊控制權的意圖非常明顯。源自上位者的囂張跋扈,已經擴散到先期抵達新貴陽基地,建立各師團基本框架的外來軍官身上。作為倍受上級關注的親信和心腹,他們擁有天然的優越感。為了培植己方勢力的自信,軍部委員多少會讓手下人知曉部分內幕。很自然的,蘇浩這個創建新貴陽的勞苦功高者,在眾多新貴面前已經什麼也不是。他雖然是准將,是正在組建指揮部的集團軍司令,再過幾天,還要晉陞為少將。可在已經取得實際控制權的各師主官看來,蘇浩只是一條隨時可能被上面處理掉的狗……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可能獲得尊敬與支持。
這種看法並非毫無根據。
第十一獨立部隊的分拆,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蘇浩實力強大,足以使得軍部那幫人忌憚,他名下的部隊又怎麼會在短短幾天內分崩離析?被迫充入各個正在組建的作戰師,成為他人的功利基石?
在新來的眾多軍官眼中,蘇浩早已成為被譏諷和嘲笑的最佳目標。
人們私下給他起了很多外號:「豬頭司令」、「傻逼指揮官」、「白癡將軍」……就在幾個已經建立基本系統框架的新編師內部,還有關於蘇浩的漫畫流行。其主體,是一頭想要脫離主人控制的豬。它帶領老鼠和蒼蠅想要翻越豬圈,卻被主人打斷腿腳,然後賣到屠宰場……
值班軍官當然不蠢,也很清楚藐視上官是重罪。之所以明知故犯,固然有自己姐夫是師參謀長這層關係,而另外一層因素,則是蘇浩這個將軍即將滾蛋,卻依然佔據著不少年輕人為之眼熱的重要資源。
欣研的身份在新貴陽不是秘密。很多外來軍官對這個美人竟然是蘇浩的妻子感到憤憤不平。當然,沒人會主動為了這件事去招惹蘇浩。就像和平時期,我們對開奔馳的胖子懷裡摟著美女感到憤怒,無論當面還是背後,都會吐口水,然後東拉西扯罵上幾句。然而嫉妒和憤怒終究停留在口頭層面,誰也不會掄起棍子上去砸爛胖子的腦袋。因為大家都很清楚,即便幹掉胖子,美女依然不可能屬於自己。她會報警,而你則死得很難看。
另一個因素,就是強化藥劑。
蘇浩是准將,按照軍例,可以配發三階強化藥劑。值班上尉對此一直覺得難以接受。他覺得蘇浩不是戰鬥人員,注射藥劑根本就是多餘。與其在這種在軍部委員眼裡失寵的傢伙身上浪費,不如把珍貴的藥劑分配給自己使用,還更能彰顯其價值。
這想法其實也很正常。就像和平時期屌絲看著電視裡高官顯貴大嚼鮑魚海參,自己面前卻只有一碗泡麵。在巨大的心理落差面前,總會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
帶著綜上所述的種種複雜心理,上尉對黃河的反問置若罔聞。他冷冷地笑笑,揮手示意哨卡裡的士兵禁止放行,然後偏著頭,帶著幾分懶散和漫不經心,搖了搖頭。
「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我只能表示抱歉。不出示軍官證和通行證,任何人不得從這裡通過。」
話一出口,坐在車裡的幾名護衛臉上,不約而同露出怒意。
蘇浩安靜地坐著,紋絲不動,好像一尊雕像。他彷彿沒有聽到值班軍官的話,可熟悉他的人都很清楚,這恰恰是怒極爆發的先兆。
能夠把一名將軍擋在哨卡外面,這使值班軍官感到非常自豪。
當然,如果換個時間地點,對方換一個人,打死他也不敢這樣做。不要說是准將,那怕只是一名上尉,或者少校,他也絕對不敢如此刁難。
蘇浩已經失勢。這在505集團軍是公開的秘密。痛打落水狗人人都會,也是彰顯自己能力,佔便宜搶好處的最佳時機。
過了幾秒鐘,蘇浩舒展了一下身體,僵硬的臉上浮起淡淡的冷笑。
他注視著站在車外的值班軍官,用富含男性魅力的聲音問:「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上尉依然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對不起!請出示軍官證和身份證。否則,你不能從這裡通過。」
蘇浩伸手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軍銜,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這輛車有牌照,通行證就擺在前面,上午我離開的時候,就是你在這裡擔任守衛。我叫蘇浩,是505集團軍的司令官。」
上尉眼裡掠過一絲猶豫。片刻,因為軍銜和身份產生的畏懼心理,已經被強烈的嫉妒和憤怒驅除。他臉上顯出冷漠和機械的表情,以一成不變的聲音重複:「對不起,還是那句話,請出示軍官證和身份證。否則,你不能從……」
「殺了他————」
不等上尉把話說完,蘇浩已經淡淡的下達命令。
黃河以無比詭異的速度摸出手槍,對準上尉腦門狠狠扣動扳機。子彈帶著可怕的威力射出槍膛,鑽進上尉眉心,拖拽著他的身體向後飛出,重重摔倒在地。
703步兵師指揮部是一幢活動板房。這裡位於新貴陽東北部,與四周正在興建或已經建成的鋼混結構警戒塔相比,指揮部顯得很單薄,除了站在門口的衛兵,以及懸掛在門頭的標牌,這裡一切都與其它地方沒什麼兩樣。
張文博出生在軍人世家。他屬於那種天生帶有強烈軍人氣質的類型。外表高傲,臉型稜角分明。早在病毒爆發前,他就作為軍部的特派人員,與地方政府進行接洽。那時候的任務其實很簡單,不外乎是從國有銀行調撥資金,轉入地方政府賬戶,從而得到建設基地必不可少的各種原材料。現在看來,這種做法多少帶有欺騙性質。畢竟軍部高層早已確定廢棄原有貨幣,轉而以新的物資交換體系用作代替。當然,在做出最終決定權的大人物看來,這樣做其實無可厚非。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甲類」體質,有很多人都會死於病毒爆發。與其讓物資和人力白白浪費,不如在最後時刻發揮餘熱,惠及那些有資格活下來的人。
寬大的房間裡還有另外幾名參謀。他們的軍銜大多是少校和中校。作為703師新任師長,這已經是張文博目前能夠配備的最大班底人員。他們是張文博的親信,也是703步兵師的基本框架。從兩周前抵達新貴陽的時候,這些人就一直在忙碌著。這種緊張的節奏想要真正緩解下來,至少要等到下面幾個步兵團完成初步組建,一切事務納入行政軌道。
坐在廉價的折疊椅上,張文博緊繃的面皮顯得異常陰沉。他慢慢旋轉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感受著金屬的堅硬,以及戒指在皮膚表面緩緩轉動產生的摩擦。
他是一個性格沉穩的人,從不輕易發怒。張文博經常用這種方法轉移注意力,緩解內心淤積的怒火。可這並不意味著冷靜,而是爆發前的壓抑。
一名士兵站在辦公室中央,複述著半小時前發生在哨卡旁邊的那一幕。因為緊張和畏懼,士兵的聲音有些顫抖,卻並不影響他對事件前後經過的描述。那些血腥的場面隨著話語轉換為文字,又經過各人耳朵在腦海裡變成圖像。其中,當然有著人們對事務本身各自不同的認識,然而無論新任師長張文博,還是其手下的一干參謀軍官,無一例外都感到憤怒。
「蘇浩他憑什麼這樣做?實在太囂張跋扈了。」
「值班軍官有權對任何想要進入營區的人員進行身份審核。即便是集團軍司令也不例外。拒不出示軍官證,也不願意接受檢查,還要當場殺人,世界上哪有這種道理?」
「他算什麼集團軍司令?充其量不過是個貪功媚上的小丑罷了。第十一獨立部隊已經被分解,他現在連一個團都無法指揮,服從命令的人只會越來越少,最多不超過半年,他只能灰溜溜的滾蛋。照我的看法,這只是他洩憤的一種方式。對於瘋子,根本沒有什麼道理可言。」
《黑色紀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