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瞧見他那燦爛的笑容,我也咧開了嘴來,把我當初與努爾相遇之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講了起來——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瞧他這模樣,好像跟努爾是朋友一般,那麼我把事情一擺清楚,他們說不定就會把我給放了。
聽完我和努爾交往的經過,王朋有點兒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好像是突然醒悟過來,問我說道:「這麼說,你其實就是這附近的村民?」
我點了點頭,說:「對,我家住在麻栗山龍家嶺,我爹是……」
我說道一半,打住了,然後跟他確認道:「你們是……」我大概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然而還是有些心虛,對面的王朋笑了,從兜裡面掏出一個黑色的本本來,封面印著國徽,翻開正面第一頁,卻是他的黑白標準像。我還打算瞧仔細,他卻寶貝地收了起來,然後笑著跟我說道:「我們呢,是國家的人,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要抓那窮凶極惡的歹徒楊二丑,你若有什麼消息,儘管告訴我。」
他這話兒說完,我激動得幾乎跳了起來,瞧見旁邊的老江又要走過來踢我,立刻蹲下,大聲喊道:「太好了,你們終於來了。我叫陳二蛋,是麻栗山龍家嶺的人,我爹是陳知禮,村子裡面的赤腳醫生,我半年前被楊二丑擄到了神農架,一直想逃走,這回可算是得救了!」
我激動得不行了,拉著王朋就說了一大堆,他摸著手上那努爾送給我的銀牌子,又問了我幾句,然後回頭喊那個矮個中年人:「張隊,這裡有點情況……」
張隊長正在篝火中間查看昏迷過去的楊小懶,聽到王朋的喊聲,走過來,聽王朋說了幾句,他皺著眉頭,偏頭喊道:「葉凡!」
一個戴著啤酒瓶子般厚的眼鏡男走了過來,雙腿併攏,立正道:「張隊,什麼事?」
「半年前龍家嶺報案的那個赤腳醫生,叫什麼來著?案子是你跟的,你來說說看。」張隊長平淡地說著,那個眼鏡男扶了扶厚重的鏡框,鄭重其事地說道:「案子的確是龍家嶺的赤腳醫生和一個老獵手報的,赤腳醫生叫做陳知禮,老獵手叫做羅曲奇,當時的確是失蹤了一個小孩兒,疑似被殺害了,叫做陳……二蛋!」
我舉著手,大聲叫道:「我就是陳二蛋!我就是那個失蹤的少年,我沒有死,而是被他們帶到了神農架的一個山洞裡,憑著給他們打雜,幹些活計,才活到現在。我一直都想跑,跑了兩次,被打得下不了床,才罷休……」
我開始哭訴起了痛苦往事來,張隊長鄒著眉頭,聽了一會兒,然後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王朋,想聽取一下這個手下的意見。
王朋看了我一眼,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指著東邊說道:「反正這兒也靠近西熊寨,不如我們歇息一晚,明天找人問問,不就清楚了麼?」
這個年輕人說話的聲音不重,但是卻能一錘定音,張隊長點了點頭,說行,就這樣吧。說完他又轉到了楊小懶那邊去,離開之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看他也沒有什麼威脅,先把繩子給解了吧,免得勒壞那孩子的手。」
他這話說得漫不經心,然而我卻感受到了裡面的關心,瞧著王朋拔出一把刀來,給我解繩子,眼淚水不知不覺地就流了下來。
當夜篝火很旺,我躺在王朋給我歸攏的乾草叢中,那是我這麼久來,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早上我被一陣鳥叫給吵醒過來,伸了一個懶腰,感覺碰到了誰,扭過頭去,瞧見那個對我很不爽的老江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咕噥道:「嘿,這死小子居然沒跑啊,害我昨天沒睡好覺……」他爬起來走向別方,我站起身來,瞧見昨天的那幾堆篝火余煙裊裊,周圍的人都起身了,收拾起周圍的東西,活力十足,彷彿一天的美好即將到來。
王朋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問好,然後說道:「老江他家人受過楊二醜的荼毒,所以脾氣難免有些暴躁,不是針對你的,別放在心上。」
儘管我還沒有證實身份,但是這個年輕人的友好,還是讓我感到特別的愜意,十三歲的我長得跟個小大人一樣了,特別需要認同感,所以也故作沉穩地點了點頭,說沒事的,我瞭解。王朋瞧見我這副模樣,哈哈一笑,轉過身去張羅了。
沒多久,這兒總共是三個人都差不多收拾妥當了,然後開始往東行走,我雖然沒有被捆著,不過還是有人專門負責監視我,而楊小懶則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婦女給背著,一顛一顛兒。
往東行,走了兩個多小時,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河灣子,朝陽照耀下,銀色帶子一般,這夥人有派出人去打尖,這會兒回來了,還帶來幾個穿著苗家土布的男子來,雙方見禮,頗有些亂。
我走在後面,瞧不見,努力探著脖子往前瞧,結果衝出一個身影來,一把將我給緊緊抱住了。
第四十六章老友重逢
抱著我的這個人,是不能說話的啞巴努爾。
這是一個久違的擁抱,包含著最真摯的友誼,和濃濃的關心,是我在麻衣老頭手下低聲下氣、苦苦掙扎的時候,所不能夠感受到的。
這就是所謂的「尊嚴」。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以為我命喪於麻衣老頭之手,努爾也得到了消息,如今瞧見我死而復生,十分的激動,我們兩個緊緊摟著,熱淚直流,旁人都瞧出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並不打擾,任我們將情感宣洩出來之後,王朋走了過來,將那塊銀牌子遞給了我,笑著說道:「既然有努爾證明你的身份,那麼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二蛋,歡迎回來!」
我握著那塊銀牌子,看著王朋寬厚的笑容,心中無限溫暖,而旁邊的人也都過來拍我的肩膀,無論是那個領頭的張隊,還是先前對我橫豎看不順眼的老江,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來。
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裡面歡喜得都快要炸開了,然而更加讓我驚喜的事情卻接踵而來。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樹上跳了下來,衝入了我的懷中。
我摸著又肥了一些的小猴子胖妞,高興得幾乎都要跳了起來,旁邊的啞巴給我比劃一番,我才曉得,當日胖妞被麻衣老頭父女甩脫了之後,去找回了我爹,但是它不願在我家待著,又重新進了山裡,後來它遇到了啞巴,因為相互之間也有些淵源,然後就暫時留在了這西熊寨裡,卻沒想到我竟然會出現,於是便帶著它,歡喜地跑了過來。
人生四大喜,他鄉遇故知,這死裡逃生、久別重逢,自然是讓人歡喜得心中要炸了,不過總在這田壩前一直待著,也不算是個事,於是苗寨的人領著我們往寨子裡面走。通過旁邊的王朋介紹,我才曉得雖然有很多苗寨子與世隔絕,但畢竟跟很多修行中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倒也沒有我們想像的那般冷淡,當年的蛇婆婆一人盡滅日本勘測隊,名聲大震,後來有人慕名而來,彼此相交,倒也成了朋友。
王朋的師父便是其中一位,他和啞巴自小就認識,所以認得我的這銀牌子,昨天才沒有讓我吃苦頭。
西熊寨是一個藏在山窩窩裡面的寨子,放眼一看,全是梯田,陽光灑落水田上,金燦燦的光芒連著半天的天,進了寨子,和外面的村子差不多,不過建築似乎陳舊一些,而且時新的東西幾乎都沒有,讓我曉得偏安一隅,避世不出,看似自由自在,其實反倒是失去了許多發展的機會。不過我不說,隨著眾人的腳步,一直來到了寨子的宗堂鼓樓前,早前有人聯繫了,這邊也有人接待,桌子一排擺開,大碗的苞谷酒,大塊的肥肉,載歌載舞,熱鬧得很。
我在這一群身穿苗族服飾的寨民裡面,開始尋摸著傳奇人物蛇奶奶的聲音,結果愣沒有看到能夠對應得上的,後來一問,才曉得蛇奶奶這些年生病了,一般都不會露面。
押送我的這隊人馬裡面,似乎就王朋跟苗寨的人挺熟,其他的人也是第一次來,不好亂走,在宗堂鼓樓旁邊安排了一頓飯,全部都是飽滿油光的黑糯米,然後是大塊的肥豬肉,有些人吃不慣,嘗幾口便停住了,然而我卻是好久沒有吃到這種飯菜了,一連吃了三大碗,最後噎得直打嗝,這才罷休。
王朋他們這隊伍,對外統稱工作隊,是國家的人,而啞巴他們寨子出面的又是頭面人物,雙方在一起有很多事情要談,啞巴和王朋作為牽橋搭線的人物,必須在場,而我呢,就給安排在了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裡,因為確定了我只是受害者,而不是楊二醜的同黨,所以沒有受到特別的關照,也沒有人過來監視我。
沒人管我,我倒樂得清閒,跟胖妞在一起,像個小孩子一般玩兒。
瞧著胖妞那憨態可掬的模樣,我整個人的情緒便已經從先前麻衣老頭的陰霾中走了出來,不由得想起了當初青衣老道說過的一句話:「有時候,動物比人還可愛。」
我跟胖妞兩個玩了好久,不一會兒啞巴也進來了,跟我比劃了一下,還沒有談幾句,王朋就過來了,說張隊長找我。
我沒有拒絕的權力,於是跟著他一起到了旁邊的一個房間,瞧見裡面只有張隊長一個人,而旁邊的木床上面,則平躺著楊小懶的身體。瞧見我進來,他一絲不苟的臉上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然後悶聲說道:「昨天一戰,眾人埋伏,嚴防死守,結果還是讓楊二丑給逃了。這傢伙是個極度邪惡的人物,你估計也知道,所以有一些事情,我想向你瞭解一下……」
瞭解案情,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然,為了保護自己,我也沒有說關於楊二丑留我,是因為換魂之事。
當我把這前因後果講清楚的時候,張隊長的眉毛又皺了起來,問我道:「你是說,楊二丑帶了十二頭殭屍,還留了十來頭,放在神農架老巢?」我點頭稱是,只曉得大概區域,不曉得具體位置,他問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之後,就沒有再追問,而是將從我身上搜出來的三件物品,一把小寶劍、一個符袋以及一顆黑黝黝的珠子攤出來,問起了來歷,前兩者是別人相贈,而後者則是麻衣老頭自墓中而得,我坦然說起,張隊長倒也爽利,直接將小寶劍和符袋交還給我,然後把那黑珠子收起來。
做完這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同志,目前基本上已經確定了,這兒基本上沒有你什麼事,不過以後有需要,還是希望你能夠配合。
這是自然,我忙不迭答應,鄭重其事地跟張隊長握手,離開的時候,我瞥了一眼旁邊昏迷不醒的楊小懶,下意識地問道:「張領導,她怎麼了?」
張隊長雖然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認真地給我解答:「她啊,我找隊內的專家問了一下,說她是有些失魂了,不過不要緊,等出去了,我們會有專門的人員來對她進行處理的。」他揮了揮手,有些心不在焉,我雖然還想提醒他一句,後來想人家是領導,是專家,哪裡會容我一個小孩子胡亂插嘴,就悶了下來,然後離開。
下午的時候,我瞧見工作隊只留下了王朋和老江,其餘人再次出發,應該是去找我所說的殭屍去了。
然而晚上的時候他們回來,卻是一臉掃興,張隊長又找我確認了一下,然後沒有再說了。我回來的時候聽到王朋跟啞巴講,說他們去的時候,撲了個空,不知道是麻衣老頭給轉移了,還是那個地包天弄的手腳。十二頭殭屍是一個隱憂,讓人實在放不下心來,所以工作隊暫時決定不走了,先在這麻栗山附近盤查一下,免得讓人民群眾的財產和生命安全收到威脅。
西熊苗寨有吃有喝,還有我的朋友,啞巴和新交的朋友王朋,以及小猴子胖妞,我倒也沒有太多的抱怨,只不過有一些想念家人,歸心似箭。
啞巴告訴我,讓我放心,他已經找族人傳信到龍家嶺去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回來的。
他這麼說,我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當晚被啞巴和王朋找去他家喝酒,凜冽的苞谷酒喝到喉嚨裡面,火辣辣的,到肚子裡,整個人像燒起來了一般,不過沒一會兒,渾身暖洋洋,人直打飄,我沒喝幾口便有些上頭,不知不覺,人就是醉眼朦朧起來,然而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從後面衝過來,一把將我給拉了起來。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