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羅大屌顧不得講那個欺負他的鍋爐師傅了,趕忙護住自己的飯盒,結果旁邊的另外一盒餃子,直接給人抽走了。
羅大屌暴跳如雷,伸手就過去搶,作為麻栗山第一獵戶的兒子,他的身手倒也敏捷,然而卻沒有那人利落,三兩下,便閃開了他的手,在遠處一站,將那盒蓋兒打開來,瞧見滿滿一盒餃子,深深吸了一口香氣,賤兮兮地笑,滿足地說道:「我就知道今天晚上有好吃的,幸虧沒有填飽肚子。」
羅大屌還待上前糾纏,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大屌,別鬧了,這是我一位朋友,他鬧著玩兒的呢。」
聽到我這話兒,羅大屌才停下了來,不過瞧見那滿滿一盒餃子,心不甘情不願。這中途殺出、來搶飯盒的人,正是昨天剛剛分別的算命先生劉老三,他一身的本事,卻是個怪人,年紀不大,自稱老夫,申重的盛情相邀,卻棄如敝履,反而是屁顛屁顛兒地跑過來,搶羅大屌這一盒餃子,實在是一個有趣的人,我站起來,朝著他揮手招呼道:「劉先生,沒想到你也來金陵了。」
劉老三永遠都是處於飢餓狀態,三兩口,半盒餃子都進了嘴巴裡,噎得夠嗆,這才跟我說道:「嗝,別叫先生啊,搞得怪難聽的,你以後就叫我劉老三,我呢,也叫你……咦,對了,你叫陳二蛋對吧,論輩分,你倒是比我大一點兒。」
似乎怕我們反悔,劉老三把飯盒裡面的餃子全部都給吃完了,這才還給我們,一邊打著飽嗝,一邊說道:「我都說了,瓦浪山那兒的事情,還沒有完,事情複雜著呢,我最近會在金陵這帶混口飯吃,到時候也查一查,應該是集雲社的那夥人搞的,這幫龜兒子,潛匿這麼久,死灰復燃了,實在是討厭得很呢。」
我愣了一下,問他什麼是集雲社?
劉老三這才反應過來,曉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兒,立刻顧左右而言他,我瞧見他不願意提起,也沒有再追問,而是談起他為何如此落魄,還跑過來搶我哥們的飯吃,說到這兒,劉老三一臉憤怒,大罵道:「還不是於墨晗那個老摳門兒?仗著自己有把子手藝,就漫天要價,老子傾家蕩產,才求得他幫忙做了那魚骨劍和魚皮軟甲,靠,幾十年的交情了,一個大子都不肯少,他以為他是李道子麼?」
劉老三發了一通牢騷,瞧見我一臉茫然,曉得這是雞同鴨講,擺擺手不談,又看到旁邊的羅大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吃得空空如也的飯盒,搓著手笑道:「小兄弟,不好意思哈,把你的夜宵都給吃完了。我劉老三出來混,從來不欠人情,這樣吧,我給你倆算一回命,也算是值當了飯錢了,你們看怎樣?」
羅大屌大概是不信這個瘋瘋癲癲的傢伙有多大本事,白了他一眼,沒理睬;而我呢,當初曾經被李道子和楊二丑摸過骨算過命,曉得自己不多不少,命有十八劫,苦得跟黃連水一樣,那會兒的我已經曉得了李道子到底有多牛逼,所以就沒有必要讓這個江湖算命的再來一遭了,於是也沒有啥興趣。
劉老三本來優越感滿滿,就等著我們期待的眼神呢,結果這話兒一說出口,我們兩人都沒有搭理他,立刻滿滿的挫敗感湧上心頭,憤憤不平地說道:「嘿喲,我說你們兩個傻孩子,腦袋進水了吧?我鐵嘴神算劉出自麻衣世家,擱東北三省,那可是響噹噹的人物,平日裡,別人千求萬求也求不來的機會,擺在面前,你們兩個竟然都不搭理?真的是把黃金當牛糞了……」
我瞧見劉老三滿腔抱負,無法施展,於是勸羅大屌,讓他勉為其難,就給這人算一算吧,權當做是逗個悶子。
羅大屌無所謂,便由著他弄,而這劉老三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免得讓我們兩個小屁孩給小瞧了,問了羅大屌的八字之後,又看了手相,閉目掐算一番,然後突然問道:「你母親很早就不在了,平日裡跟這父親一起過活,手上殺氣很重,看來是玩過凶器,少年離家,今年莫非還沒有成年?」
一般算命的人,雲山霧罩地瞎扯,怎麼玄乎怎麼掰,然而劉老三一上來,字字到位,本來沒怎麼當真的羅大屌,不由得直起了身子來,點了點頭,說是啊,你怎麼知道的呢?
劉老三得意洋洋,說天下之間,熙熙攘攘,命運之線密密麻麻,卻並非不能開解的,我等相學,上演天機,下推地勢,區區人物,不過小技而已——你現在的一切,都在臉和手上寫著呢。我還曉得你父親殺氣太重,他自己陽氣足,不受影響,可憐你母親體虛陰弱,沒躲過那殺氣纏集。不過每個人的命格不同,你若是想問以後,則需摸骨了,要不要來?
羅大屌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任他施為,結果劉老三也是來了興致,一雙剛吃完餃子、油乎乎的手,隨便擦了擦,便朝著羅大屌的身上摸去。
摸骨算命,這講究的就是一個細緻,全身二百零六塊骨頭,那得摸上一大半,羅大屌沒經歷過這個,給劉老三這般或輕柔或粗魯地摸著,一身雞皮疙瘩便起了來,臉也紅了,氣也粗了,十二分的不自在,結果到了後來,劉老三往下面開始摸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大跳,眼睛都瞪得滾圓。
不過在片刻之後,他似乎發現了什麼,整個人卻突然變得極為嚴肅起來。
這摸骨,整整一刻鐘方才結束,兩人都是一身的汗,羅大屌還好,他只不過是不適應而已,而劉老三卻彷彿在這江水裡游了幾個回合一般,大汗淋漓,臉色蒼白,我瞧出了不對勁,問他怎麼了。
足足沉默了好一會兒,劉老三這才說道:「虧了,虧了,這筆買賣真的做虧了,一盒餃子,弄得我差一點兒就腦袋爆掉——羅大屌,虛的呢,我也不跟你多講,老實跟你說,你命不好,近日必有大劫,度過則生,不過則死,就這般簡單,至於安然渡過,這裡有講究,名乃命根,你這名字雖然應景,但是卻不上檯面,需要改,如何改,須記兩句,『賢於己者、顛乾倒坤』,而這也只是起始,真的要過,你需要遇到貴人,那人在東南,臥虎藏龍之地……」
這話兒還沒有說完,劉老三突然喉口一甜,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他臉色劇變,站起身來,招呼也不打,竟然扛著自己吃飯的傢伙什兒,倉惶逃開。
羅大屌有些莫名其妙,指著劉老三的背影說道:「二蛋,這人神經病吧,莫名其妙的?」
我知道這個算命先生並非凡人,瞧見他這麼狼狽地逃離,心中也有些慼慼然,拉著他的手,說大屌,他的話,你還真的要往心裡去,名字看看能改就改了吧,我自己也想改名呢,二蛋、大屌,別人聽到都想笑,你也是,好好想一想。另外這幾天,你自己小心點,別出了事兒……
羅大屌蠻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遺憾地舔了舔嘴角,說:「好吃不過餃子,這味道真不錯,可惜還沒吃夠呢,就都給那混蛋吃完了……」
朋友之間的相聚匆匆,完了我又開始了悠閒的辦公室生涯,彼此都沒有怎麼把那劉老三的話兒放在心頭,因為畢竟這事兒對於普通人來說實在是太遙遠了,然而現實卻彷彿在嘲笑著什麼,還沒有一個星期,我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是一枝花打來的,她問我,羅大屌到底怎麼回事,都曠工三天了,人也沒有露一面,現在他們廠後勤的負責人找她要人呢,讓她到底怎麼說啊?
第十二章省鋼風雲變幻
羅大屌的失蹤讓我十分吃驚,我們兩個都是從麻栗山一起出來的,兩個熱血少年曾經共言要一塊兒闖世界,結果現在他竟然就這麼消失不見了,實在是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枝花只以為羅大屌是在鍋爐房師傅那兒受了委屈,想不通,就跑回了我那兒去,還打算讓我勸他回來上工呢,畢竟像他現在這樣,年紀未到,能夠謀到一份活計做,已經是十分不易了,如果見異思遷,下一次未必還會有人樂意收留。她為了羅大屌進省鋼的事情,也是托了好些關係,不想留下壞印象,然而當我告訴她,羅大屌也沒有來我這兒,她立刻也跟我一樣,著急起來。
一枝花雖然來了城裡頭,但是善良的心思卻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到底還是關心羅大屌的,倒也沒有了責怪那孩子的心思,這是問我曉不曉得他到底去哪兒了?
我雖然不知道羅大屌到底去了哪兒,但是卻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夜裡,在江邊的時候,劉老三給羅大屌摸骨算命,說大屌命中該有一劫,過之如魚得水,不過則灰飛煙滅。這事兒當時看著有些唐突,然而現在想起來,劉老三說的只怕是真得不能再真了呢。
一言成讖。
只可惜當時劉老三就說出了改名一事,後面遇到的那貴人,說了半截,就慌裡慌張地跑掉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恐怕只有找到他,方才能夠曉得。
出了這事兒,我也坐不住了,看著辦公室裡也沒有啥大事兒,便跟申重如實說了,我進入二科這幾個月了,彼此都已熟識,他們都知道我養了一個乖巧可愛的小猴兒,也知道我有一個關係極為要好的同鄉,所以在得知此事之後,申重倒也沒有為難我,而是告訴我,讓我先別急,只管去找,他這裡跟當地的派出所也熟,到時候也會幫忙問一下的。
有了申重的理解和支持,我便光明正大地離開單位,先是回家,找門衛大爺打聽了一下羅大屌有沒有過來找我,在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之後,我在機關幼兒園找到了胖妞,然後帶著它,前往省鋼查探消息。
單位到省鋼有一段距離,等我到的時候,跟我約好的一枝花早已在門口等待,得知消息的她心急如焚,也是待不住了,便陪著我,前往羅大屌的宿舍去盤查。
羅大屌的宿舍在青工區,一排又低又矮、污水橫流的平房,因為上班,所以沒有人在,一枝花找到宿管員要了鑰匙,然後帶著我們找到了羅大屌的房間,一走進去,一股濃烈的汗味和臭腳丫子味兒,就湧進我的鼻子裡——這是一個十二人的大通鋪,床上的被褥亂七八糟,宿管員將羅大屌的床鋪指給我們看。
我又盤問了兩句,發現不多,但是可以看得出來,羅大屌並非是有意離開的。
好端端的人,突然一下就不見了蹤影,這話兒說起來,實在是有些蹊蹺,我詢問了一下宿管員羅大屌在這兒的生活狀況,那老頭兒告訴我,說這孩子個性比較生僻,不怎麼愛跟人說話,平日裡呢,在宿舍裡總是喜歡發呆,跟同宿舍的人,相處得也不是很好,有時候還會有爭執。
我看向了一枝花,她明白我的意思,點了點頭,對我說道:「小羅他也許是在山裡面待慣了,年紀又小,受不得拘束,朋友又少,後勤那邊跟我說過幾回,意思是想把他給退回去,我這邊都壓著呢,說再給他一點機會……」
羅大屌宿舍前面有一棵老槐樹,一枝花跟我說的時候,我蹲在那樹蔭下,胖妞蹲在我的旁邊,我們兩個,瞇著眼睛,盯著他住了幾個月的那個狗窩。
我心中有些迷茫了,不知道將羅大屌帶出大山來,到底是對是錯。
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然而對於羅大屌來說,卻顯得十分殘酷,雖然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年紀並不算大的他,整日裡在鍋爐房裡面給熱烘烘的爐子裡面鏟煤,這樣的活計,日復一日,讓他感到無比的迷茫——當初我們一起出來,想要征服全世界,然而此刻,卻在方寸之間,被生活的重擔給壓得氣都喘不過來。
羅大屌一天的活動範圍,甚至就只有宿舍、食堂和鍋爐房這兒。
我十分自責,難道羅大屌的歸宿就是麻栗山,而不是這個充滿了人流和機遇的大城市麼?
難道是我錯了麼?
短暫的停留之後,我又去了羅大屌工作的地方,後勤處鍋爐房。省鋼是一個幾萬人的大型國有企業,光其中的一處鍋爐房裡就有十幾號人,按理說來這裡辦事,必須要保衛處的同意,不過一枝花工會的身份到底還是好使,就帶著進了來,我找羅大屌幾個工友問了一下,他離開之前,到底有沒有什麼異常,大家都搖頭,說沒有,而當我找到羅大屌的師傅,一個駝背老頭的時候,那人卻不願意見我。
旁人告訴我,說王駝子平日裡很照顧大屌的,現在大屌悄無聲息地就離開了,他最受傷。
我在二科這些天來也不是混日子的,經過了一番細緻入微的盤問,我大概瞭解到羅大屌是在三天前上班的途中不見的,因為他之前曾經表達過想要離職不幹的想法,還請過兩回病假,所以一開始單位都還沒在意,到了這第三天,方才想起通知一下一枝花這中介人。事情很簡單,沒有人關心一個剛來不久、人際關係又不好的臨時工,我和一枝花商量了一番,雙方都去羅大屌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找一下,如果再不行,那就報案吧。
那一天我都在尋找羅大屌,胖妞的鼻子挺靈,也幫著四處尋找,然而金陵這麼大,想要找到這麼一個人,憑我們的力量,實在是沒有辦法。
到了下午,我才想起了借助我們單位的力量,畢竟羅大屌是跟著我出來的,他若是平白無故地失蹤了,我實在是沒辦法給攆山狗一個交代。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