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瞧見這狀況,保衛處領頭的那位同志姓馬,揉了揉一堆眼屎的眼眶,一臉不爽,悻悻罵道:「電路又不穩定了,那幫電工,連照明電路都搞不定,真的是吃屎長大的。」旁邊兩人附和這罵了兩句,馬同志站起身來,去拿桌子上面的電話,搖號,轉接,一陣忙乎,結果愣是沒接通,他脾氣也不好,又罵罵咧咧說了好幾句,然後跟我們商量道:「幾位同志,你們看這等,一直都這麼閃爍,也不是一回事兒,不如我帶個兄弟去找個電工過來看一下?」
雖說省鋼保衛處的工作人員是在配合我們行動,不過到底不是自己手下,申重也沒有什麼可說的,讓他們自便,那馬同志朝著旁邊一個憨憨的小伙喊道:「牛得志,你跟我走,去把管這個車間的電工師傅喊來。」
兩人匆匆離開,我們站在調度室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車間門口,回過頭來,瞧見這車間大半的燈都熄了,就剩三兩盞,一閃一閃的,越看越感覺有些不對勁。
沉默了一會兒後,申重帶著我們在車間又巡了一圈,並發現沒有什麼異常,於是折轉回了調度室來,這回大家都沒有什麼睡意了,左右也是閒著無事,申重領著我來到門口,瞧了一眼我肩膀上的胖妞,低聲問我道:「二蛋,以前呢,我們不熟,我也不好問,不過現在看見吳副局長實在是不待見你,所以我就想問你一件事兒,你跟戴老局長,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申重突然跟我提起這件事兒來,讓我有些不知所措,轉念一想,縣官不如現管,怕是今天他也挨了吳副局長的批評,所以才會來找我談心。
我跟戴校長之間,除了那一筆交易之外,倒也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於是將事情一一說明,申重沉吟一番,疑惑地問我:「二蛋,你沒有隱瞞什麼麼?」我搖搖頭,他則十分不解:「不對啊,你來了這麼久,也知道咱們這兒有多吃香了。按理說,巫山後備學校並不是一所級別特別高的地方,畢業生走出來,如果沒背景,一般都是往雲貴川送的,那兒條件艱苦,待遇也差,你和戴老局長若是沒有什麼緊密的關係,他為什麼會費這麼大的力氣,把你送這兒來呢?」
申重疑惑歸疑惑,不過他卻是個江湖老把式,察言觀色的功夫也十分了得,倒不疑我在騙他,沉吟一番之後,跟我講起了戴校長和吳副局長之間的恩怨來。
其實這事兒並不複雜,同一個單位的一把手和二把手,永遠都很難有和睦的時候,而這衝突在戴校長離開這裡,組織考察的時候並沒有成人之美,而是講了一些吳副局長的不利言論,達到了巔峰。最後的結果,是戴校長去巫山後備學校了,而上頭大筆一揮,卻把現任分局長李浩然給弄了過來。
坐了一任又一任老二位置的吳副局長自然是怨氣十足,這口惡氣他撒不到有著龍虎山背景的李浩然身上,揉捏我卻是手到擒來——如此看來,我倒是送上門來的受氣包,不弄我弄誰呢?
聽申重講完這裡面的緣由,我不由得苦笑,只歎自己倒霉,然而申重卻搖頭,說這還算好的,機關裡面,其實最是複雜,像吳副局長這樣表現在臉上的,發發火氣,那都是小問題,倘若他要真心整你,悄不作聲地背後使絆子,那你才叫冤屈呢。
好嘛,敢情我還得要感謝一下吳副局長對我的另眼相待啊。
前輩之言,重如泰山,都是血和淚凝結而成的經驗,我和申重撅著屁股在門口的角落處聊著天,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讚揚道:「二蛋,之所以跟你說這麼多呢,主要是看你娃做事勤奮,奮勇當先,為人也清楚明理,不像小魯,總是自作聰明,都以為別人是傻瓜一樣……」他壓低聲音說著話,這時調度室門口吱呀一響,小魯和留在這兒的那個保衛處同志一起出來,跟申重招呼道:「申哥,濃茶喝多了,我們兩個去解個手。」
這廁所在車間隔壁,申重扭頭看了一下,朝著角落指了一下,說別出去了,人太散了不好找,出事兒了怎麼辦?你們兩個人,隨便找一個排水溝解決一下就行,免得麻煩。
那保安處的小張同志不同意,咕噥了一聲,小魯有些急,拉了他一把,催促道:「走了走了,尿到排水溝去,也沒事的,這黑咕隆咚地朝外面跑,跌一跤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對吧?」
他連哄帶拉,帶著小張跑到爐子後面的排水渠那兒走去,老孔在調度室裡待著怪孤單的,倚在門框上面,丟了一根煙給申重,又問我要不要,我搖頭,他劃了一根火柴,自個兒點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歎道:「不知道咱們張科長什麼時候回來,唉,沒人罩著,就得當孫子,他們一科值前半夜,到點了就直接睡去了,留我們這幾個倒霉蛋兒在這裡拜菩薩,第二天都回不過神來。他娘的,想一想就冤屈……」
他在這兒自顧自地發著牢騷,然而剛剛說到「冤屈」二字,陡然之間,我們都跟感覺到空氣中的溫度,似乎就降了好幾度,一股冷風不知道從哪兒升起,涼颼颼的,背脊骨都不由得挺立起來,一陣雞皮疙瘩迅速爬上了來。
【呼……呼……我好冤……枉啊……】
【呼……呼……】
寧靜的車間廠房裡面,一道又一道形如便秘的聲音,從半空中悠悠揚揚地灑落下來,陰森恐怖,雌雄莫辨,這聲源似乎是在黑暗中,又彷彿就在耳朵邊,讓人毛骨悚然。它並非歌聲,但是卻能夠將人心底裡那種徹骨的寒冷,都給勾了起來,不過我們三個都是見過一些類似場面的,倒也不會被嚇到,老孔腳步一轉,風一樣地衝回了房間裡去,然後摸出了他的那個紅銅羅盤,回到了我們的跟前來。
我們低頭一看,在這忽明忽暗的燈光照耀下,羅盤天池中的指針,正在瘋狂的擺動著。
紅銅羅盤天池中的那根指針,經過特殊磁化處理,能夠感受到輕微的負能量變化,而當它出現這般的狀態時,說明滿滿的負能量就在我們身邊縈繞。
看來,省鋼反應這車間裡面有鬼在唱歌,倒也不是妄言啊。
瞧見那羅盤磁針幾乎就要甩飛出去,申重第一時間朝著空地大聲警示道:「小魯、小張,趕快回來。」這邊喊完,他朝著我吩咐道:「二蛋,立刻接招待所,讓吳副局長他們帶著人趕緊過來,所有人!」
我接到吩咐,轉身朝著調度室裡面衝,伸手抓起電話來,撥動轉盤,結果等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還是沒有聲音,我等得不耐煩了,朝著那邊大聲喊道:「快點給我接招待所……」結果在一陣沙沙的電子聲之後,竟然傳來了一道如怨如訴的哭聲來:「我好冤……啊……」
聽筒裡面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我差一點兒將電話都給甩脫出去,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那邊又是盲音了。
「你媽,裝神弄鬼的,想嚇唬誰呢?」我衝著電話那頭破口大罵,掛了重打,根本就沒有接通了,低頭一看,順著線路捋了一下,瞧見這電話線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給人剪斷了。我心想不對,朝著門外喊道:「申頭,這電話給人動了手腳。」我喊了兩聲,門口都還是沒有回音,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去,根本就沒有瞧見申重和老孔的身影。
房間裡的燈依舊在閃爍著,這時的我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恐懼,將電話扔下,衝到了調度室的門口來,左右一望,四處空空如也,哪兒還看到什麼人啊?
這偌大的車間,人多了還沒有怎麼覺得,而一旦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之中時,卻讓人怎麼看都不自在,哪兒都蘊含著無邊的恐怖來。我朝著空處大聲地喊了幾句話,無論是申重、老孔還是先前去解手的小魯,都沒有回應,我下意識地朝車間門口跑去,然而沒有跑幾步,那兒突然傳來了一陣巨大的關門聲。
轟——
車間的大鐵門居然在這個時候突然關閉上了,那鋼鐵撞擊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中迴盪不休,胖妞受了驚嚇,一下就躲入了黑暗之去,不知所蹤,我衝到了前面,使勁兒拉門環,結果一動也不能動,這時我終於曉得害怕了,眼神無意識地四處轉動,想要找尋一個出口。
很快我就瞧見了旁邊鐵架樓梯之上,那兒有一個窗口,當下也是健步如飛,一下子就躥上了二樓的平台處去,然而我剛剛一衝上來,便有一個白色的影子,也朝著我這兒撞來。
第十五章肩上騎著個人
在那種壓抑到了極致的環境之中,我的心本來就已經懸在了半空中,陡然瞧見這麼一個白影子朝著我衝過來,滿心戒備的我直接抬起了腳,朝著這白影子使勁兒踹去。
沒想到那個白影子倒也是反應敏捷,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我這一腳,瞧見我像瘋狗一樣猛撲而來,又往後蹬蹬蹬地連退了好幾步,突然出聲喊道:「二蛋,是我,我是魯子頡啊!」那人叫得大聲,我這才停下來,定睛一看,可不,這不就是剛才轉到爐子後面去撒尿的小魯麼?
我當時還有些不敢相信,緩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抵在了他的手腕上,感受到那時緩時急的脈搏,這才疑惑稍解,湊上前去問道:「魯哥,到底怎麼回事,你剛才不是在鋼爐後面麼,怎麼又跑到這兒來了?小張呢,還有申頭和老孔呢,他們到哪兒去了?」
小魯的臉色灰白,渾身都打著擺子呢,一雙腿都有些站不穩了,聽到我焦急問起,他湊到我的耳朵邊,低聲說道:「申頭和老孔我不知道,但是那個小張,他媽的是頭鬼啊……」
小魯當時的表情詭異極了,怨恨、恐懼、興奮以及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糅合到了一起來,使得他整張臉都變得扭曲了,瞧見我愣住了神,他壓低了嗓門,輕聲說道:「你不知道吧,剛才陪我們在一起的那三個保衛處的傢伙,他們根本就不是人,我先前還只是感覺有些奇怪,後來才回想起來,那三張臉,根本就是鋼水洩露事故里面死去的工人,真的,一模一樣——你能夠想像得到麼,打獵的給鳥啄瞎了眼,我們竟然和三個剛剛死去的鬼,待了半宿……」
小魯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我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腦子裡回想起剛才那三個保衛處的同志,雖然一開始好像是說了很多的話兒,但是現在竟然連他們的臉,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
我越用力想,就越想不起來,那三個人的臉容在此時回憶起來,彷彿都是一片朦朧,像蒙上了一層白布一樣。
或許,他說的,也許是對的。
小魯見我還在猶豫,反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喘著粗氣說道:「你不相信麼?你以為你眼睛看到的東西,就是真的麼?我告訴你,假的,我剛才跟那個傢伙去後面尿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焦黑如炭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面,雪白的牙齒就要咬到我的脖子上來……」
小魯並沒有解釋自己是如何從高爐那兒跑到的這裡,但是我卻能夠感受到他臨近崩潰的情緒,於是喝念了一遍「淨心神咒」,將拇指抵在了他的額頭上面,幾陣深呼吸之後,小魯這才說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曉得他們是鬼的麼?」
我不知道小魯受了什麼刺激,不過還是點頭說道:「曉得,孟家村的時候,你將那鯰魚精的眼睛給留了下來,那玩意清淨明目,能夠增長夜視,相比對感應陰晦之物,也是有幫助的吧?」
我這邊一說完,小魯一把抱住我,整個人就嚎啕大哭起來:「二蛋,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我知道瞞不過你,也曉得吃了這東西,容易遭災禍,但我只不過是想變得更強一點兒而已,免得被單位給淘汰了啊,我沒有壞心思。二蛋,你救救我啊……」
小魯突然的崩潰,讓我有些莫名其妙,拉著他,詢問道:「魯哥,等等,你先別哭,到底怎麼回事,你趕緊跟我講,我好幫你想想辦法。」
聽到我的安慰,小魯大概是想起了我在瓦浪山孟家村的表現,抬起了頭來,小心翼翼地問我道:「二蛋,你幫我看看,我背上,是不是有一個人趴在上面?」
啊……背上?有人趴著麼?
小魯這話兒聽得我毛骨悚然,這時我才發現平日裡昂首挺胸的小魯竟然是佝僂著身子,彷彿背上有很沉的玩意一般,他今天穿著藍黑色的中山裝,裡面是的確良的白襯衫,我將他稍微推開了一點兒,仔細打量,這才發現他的背上幾乎都潮濕了一片,手往肩膀上面一晃,一陣冰涼,好像寒冰旁邊的氣息,總比旁邊低上好幾度。
我受過了楊二醜的洗髓伐經,已經能夠感應到氣場了,然而對於無形無色的陰靈之體,卻是一點兒也把我不到,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對於小魯此時狀況的判斷,想必他現在,就是給那個小張騎在了脖子上面。
或許那傢伙還在衝著我笑呢,只不過我根本看不到而已。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