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張知青把我當作同輩,說話一向隨意,這回特意用了「撥冗」二字,可見這邀請是十分的鄭重,我有些好奇,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張知青告訴我,說他的導師最近正在研究一個關於乾屍和濕屍的課題,老頭前幾年曾經參加過馬王堆的挖掘工作,目睹過馬王堆那具不朽女屍的出土過程,簡直就是違反了當今科學上發現的所有自然規律,這裡面有很多值得研究的東西,而最近他的導師又收到了一個消息,神農架北部的一個地區,可能有一個類似古墓的存在,現在正在申請經費和手續,如果能夠批下來的話,將會帶著他一起,前往那兒進行挖掘工作。這事兒有些危險,所以想找人陪同保衛。
馬王堆的發現和出土,我也曾經在單位裡聽別人談論過,聽說那是一個深達二十米的方形大墓,裡面的所有東西都保存完整,玲琅滿目的文物、古籍和神奇的四層棺材,以及那具保存了兩千多年而幾如活人一般的女屍,舉世震驚,老孔他們幾個人私底下揣測,說這個東西,應該是先秦時代的方士弄出來的,甚至還有傳言,說有人在那兒獲得了先秦兩漢時期的修行功法,獲益頗多,不過可惜的是跟我們沒有什麼關係。
那個時候太亂了,據說負責保衛挖掘事務的部門也十分混亂,到底有沒有人藏得有私貨,又或者全部上繳國庫,這些都是未知,也輪不到我們這些小人物來操心。
不過如果有機會,我倒是可以跟當事人,也就是張知青的導師討教一下的。
對於張知青的要求,我並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提議倘若真的要成行的話,可以建議金陵大學考古系的領導,跟我們單位聯繫一下,如果我們上頭同意的話,到時候不僅是我,還會有精兵強將,人身安全都會得到保證;不然的話,這種行動還是極其危險的。我當初曾經跟楊二丑一起到過湘西的南明古墓,曉得這裡面的凶險,所以再三提醒他。
小妮現在已經十歲多了,越發的可愛,跟在麻栗山一樣,她特別黏我,每次過來都拉著我的衣角,戀戀不捨,一口一個「二蛋哥」。
一枝花瞧見小妮跟我這麼親近,有時還會跟自家女兒開玩笑,說你這麼喜歡二蛋哥,以後就給他做媳婦得了。小妮也點頭,嘻嘻笑,她還沒有到害羞的年紀,倒是我有些掛不住臉,十分羞澀。小妮還小,我在生死之間掙扎,也沒有什麼想法,但對於張知青的安全,也是特別的在意,所以再三叮囑他,萬事都需小心,到時候,一定要跟我商量一下。
我是見過這個世界有多恐怖的,所以凡事都考慮得比較周全一些,張知青點頭說好,到時候,他會跟他導師說的。
離開了張知青家,我並沒有返回單位上班,昨天忙碌一夜,離開的時候申重告訴我,說可以休息兩天,不用去坐班。回到了宿舍,我什麼也不想,倒頭就睡,一覺便睡到了天濛濛黑,醒過來的時候,躺在床上半晌,才想起胖妞的事情來。我一個忽哨,那小猴子便刺溜一聲,從窗外竄進了來,蹲在我的面前,一張可笑的小臉湊在我面前,討好地笑,雙眸晶瑩而透亮,跟人一樣,充滿著智慧的光芒。
胖妞跟了我六七年了,其實我早就發現了它的不凡,除了得到青衣老道的認可之外,這小傢伙的體型這些年除了胖了些,幾乎沒有什麼變化,蜷縮起來,就跟一籃球大些,我早些年是習以為常了,沒有在意,現在想想,我家胖妞,說不定還真的是異種呢。
再想想昨天夜裡,胖妞陡然而出,將楊大侉子那一道凝聚煞氣的劍芒接下,我頓時就心生敬佩,坐直身子,拉著胖妞的小手,虎著臉問道:「大膽胖妞,你小子究竟有多少秘密瞞著我,還不從實一一招來?要是再敢隱瞞,小心屁股受罪!」
我拉起了架勢,結果胖妞瞪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我,倒是不知道我在看猴戲,還是它在看猴戲。
我被它這一臉無辜的樣子氣得不行,捏著它肥嘟嘟的臉,氣憤地說道:「別跟我裝不知道,你老實說,你到底是不是敵人潛藏的特務?你看看,護魂珠,轉眼就給你吃了,那大個兒殭屍,也給你吞了惡魄,現在那能夠將人斬成兩半的劍氣,您老人家像揉麵團一般,揉吧揉吧的就消失不見了,你倒是給我交一個底啊,要是厲害,二蛋哥以後跟你混,也是可以的……」
我嘀裡咕嚕說了一通,胖妞還以為我在誇它呢,不好意思地捂著臉,咧開大嘴笑了起來。
得,它心思單純,根本就不曉得我在講什麼,瞧見它這可愛逗人的模樣,我歎了一口氣,不管胖妞到底是什麼,反正它就像我從小長大的兄弟一般,彼此的情誼都在這兒,我倒也不擔心它會害我,反而說不定有一天,我還得靠它給我罩著呢——畢竟當年在五姑娘山頂之上,人家李道子對它的態度,可比我這小打雜的強上許多呢。
一想到這兒,我就趕緊討好這小猴子,想著以後它若是出息了,可不要忘了咱,於是跟它說盡好話,胖妞腆著肚子,聽我馬屁如潮,甘之若飴。
我這一通馬屁狂拍,自個兒都覺得有些雞皮疙瘩漸起了,結果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身後有一陣輕輕的笑聲,從牆壁那兒傳來。
「嘻嘻……」
這聲音陰氣森森,就像冬季三九天裡,突然給我澆了一瓢涼水,從頭到腳,全部濕透,嚇得我一陣哆嗦。前番說過,我們單位宿舍寬敞,安排的是單人宿舍,以前還有羅大屌在這兒暫居,這些天來都是我和胖妞兩個在這兒,怎麼突然之間,又冒出來這麼一個女性的聲音呢?我渾身發麻,寒毛直豎,緩緩地扭過頭去……突然,我瞧見那牆壁之上,竟然出現了一張慘白的女人臉孔,正對著我笑。
「嘻嘻……」她抿著嘴,好像碰到了什麼抑制不住的可笑事情,眼眉兒都笑得彎彎。
鬼啊!我當時就嚇得屁滾尿流,翻滾著跳下了床鋪,然後慌忙地去找我的那把鋒利小寶劍。結果我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瞧見,卻聽到牆上的那張女人臉孔笑著說道:「嘿,小哥,你別怕啊,我是沒有惡意的。」我剛醒過來不久,整個人都還有些迷糊,又是弱者心態,所以驚悸。不過聽到她的調笑,反而覺得沒那麼陰森了,想著自己劍下,也有好幾條亡魂,膽氣不由得壯了幾分,雙手結了一個法印,惡狠狠地回道:「沒有惡意?沒惡意你突然跑到我牆頭幹嘛?」
那女人也挺委屈地,一雙杏眼裡面瑩瑩有淚光,泣聲說道:「人家是無家可歸了,這才躲在這兒的,求你別把人家趕走。」
我收斂了慌亂的心神,仔細一打量,嘿,這女鬼年紀不大,模樣長得端正清純,可不就是昨夜在二車間裡面裝神弄鬼的女鬼白合麼?我終於想起來了,昨天她似乎在楊大侉子的追擊下,慌亂之中,就朝著我這兒衝來,接著……呃,接著她不會就纏在我身上了吧?我想一想,頓時感覺霉運當頭,不過這女子本質並不壞,也是個苦命的人,而且當時楊大侉子襲擊我的時候,她還出來幫著擋了一下,我陳二蛋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就沖這一點,也不能對人家怎麼樣。
就在我腦子裡胡亂想著這些事兒的時候,白合跟我講起了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是因為她的魂魄被楊大侉子的陣法束縛,使其不能往生,她唯有寄身於極陰之所,方才能夠避免灰飛煙滅的下場,而當時一片混亂,正好我的小寶劍符合這一特質,於是就進來了。
白合哭著求我別把她趕走,然而後面怎麼做,我不曉得,她也不曉得,畢竟在這個行當裡,我是初哥,她剛剛做鬼也沒幾天,更是不懂。
兩人對坐了一會兒,我問胖妞:「呃,對於這位大姐姐的加入,你有什麼意見?」
胖妞這小子最色了,瞧見是美女,一雙眼睛瞇成了縫,不停地點頭,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耳根子最軟了,所以白合一哀求,就同意她先暫住幾天,等有機會,我再幫她打聽打聽,後面到底怎麼做。白合當天不停地感激我,還告訴我,說她雖然死沒幾天,但是楊大侉子卻通過法陣,幫她把陰靈之力聚集加強了許多,最擅長幻覺,我若是有需要,她也可以幫些小忙。
我沒有理會她的好意,想起之前老鬼曾經提過,說鬼魂之體,人間常有,但不長久,蓋因兩界之間,有陰風洗滌,沒多久便給吹滅了。
所以我一定要盡快找到辦法,讓她往生。
因為多了一個生人,又或者睡得太多,那天晚上,我輾轉不能入睡,第二天也恍恍惚惚,第三天來上班的時候,本想找申重問下此事,結果老孔告訴我一個壞消息,說申重有可能要被調走了。
第二十六章機關苦悶生活
這話兒讓我大吃一驚,因為我來到金陵這麼久,申重從一開始就對我照顧有加,不但教會了我很多業務上的東西,也教我如何做人,這種亦師亦友的情感,讓我們之間超越了同事和上下級的關係。所以若說金陵之中,最讓我牽掛的,除了羅大屌、胖妞和張知青一家,也就只有申重了。他的突然離去,讓我十分不捨,聯想到那日一科羅小濤所說的話語,心中一口怒火就湧上了來:「是不是吳副局長的報復?」
老孔瞧見我一臉怒容,便曉得我想岔了,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道:「不是報復,是高昇,省裡面需要有資歷的老偵查員,而正好老申這段時間表現不錯,李局又給了推薦,於是就准了。到省局裡面去呢,不但眼界會更廣,而且工資啊、房子什麼的,都有得談。老申他這幾年挺辛苦的,也該升一升了。」
我這才曉得申重調職,是高昇,這個我自然替他歡喜,不過想到要跟他分離了,心中有些不捨。
老孔瞧出了我情緒有些低落,拍著我的肩膀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之常情,你也別太在意了。真的英雄,重相聚,輕離別,我們別給老申拖後腿,你說是不是?」
我同意老孔的說法,想起一事,問他申重走了之後,我們二科怎麼安排?老孔的臉色有些不好,沉默了一會兒,這才低聲說道:「人事問題,向來保密,不過又是謠言四起。現在的說法,是要將黃岐調到我們二科來負責,不過也不一定,我們科長,也要回來了。」
我們二科的科長叫做張北,據說是余揚高郵龍虯鎮張家的人,這龍虯張家的祖上,是漕幫的,水裡的活計利索得很,後來漕幫分解,化作了青洪,他們家就退隱了,不過卻有著祖傳的手藝,這一次余揚出事,我們二科調了人手過去,連同張科長帶著另外兩個科室兄弟,大半年都沒有回來。我知道申重對二科科長這個位置有心思,也知道老孔對申重這個負責人有心思,結果申重高昇省裡,而老孔原地不動,便知道老孔心中,其實也並不好受。
那邊上班,二科的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鋼廠的事情是一科在處理,而我則被人叫過去做了兩次筆錄,事兒我倒也不會隱瞞,只是對於白合這女鬼,我還是擱下了。
就一科那些人的德性,要是曉得白合的存在,說不定要將人家給弄出來研究研究,我可不敢冒險。
下了班,我立刻買了點營養品,去醫院探望申重。躺在病床上面的申重並沒有對我隱瞞什麼,跟我說這次上面要得急,組織上已經跟他談話了,等到一出院,就要到省裡面去報道了。
申重還記得羅大屌的事情,他告訴我,說這事兒他已經跟省鋼那個片區的朋友打過招呼了,他們會留意的,一旦有所消息,就會通知我。
他已經把二科的電話號碼,以及我的通信地址都留給了派出所。
瞧見我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申重笑了,拍著我的肩膀說道:「二蛋,說實話,我很喜歡你這個小子,一個大山裡面來的小孩兒,在城市裡不容易,所以平日裡也經常照顧你。不過呢,人這一輩子,最值得靠的,只有自己。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以後的成就,定會超出我很多,所以我也不擔心你。但我想告訴你一點,一個人,真正的成熟,在於他懂得取捨,懂得妥協,有的時候,你覺得世界不公、滿腔憤慨,最好先將它收在胸中,當你真正有能力了,再來實現自己胸中的抱負!」
成熟與年紀無關,而在於你對事情的態度。
那天申重跟我聊了很多,關於機關裡面的人與事,關於現在和未來,以及如何處理工作中的人與事……他像是交代後事一般,傾囊相授,也不管我聽得懂與不懂。這些都是財富,足以讓人一生回味的經驗,聽得我津津有味,都忘記了時間。
離開的時候,我將白合的事情輕聲告訴了申重,問她如何處理,申重不知道此事,一臉慎重,讓我暫時不要跟別人說,連老孔都不能,他先去找行內的人問一問,到時候再聯繫我。
這事兒暫且擱下,女鬼白合就一直住在了我的小寶劍中,晚上的時候,沒事就出來嚇人,她做鬼沒多久,在認命之後,倒也感覺新鮮,整夜整夜飄來飄去,搞得我有些精神衰弱,總感覺哪兒不對勁,新鬼怎麼會是這樣?二科沒兩天就進行了人事調整,一科的黃岐果真調到了二科來,臨時負責二科的日常業務。這個傢伙是一科羅小濤的心腹,對二科的這些人一向都看不過眼,沒事就組織大家學習上面的會議精神,然後又嚴查考勤,搞得大家都有些精力交瘁。
我們這個單位,平日裡也沒有什麼事兒,清水衙門,人員也閒散慣了,比如向榮大姐,她上有老下有小,買菜做飯帶小孩,遲到早退都已經更習慣了,老孔和小魯也都差不多,結果怨聲載道,難過得不行。
幾天之後,申重出院,然後過局裡面來調檔,中午的時候請大夥兒在外面吃離別宴,他們幾個人便滿腹怨言,而我因為之前有被打預防針,倒是能夠將這閒話吞在肚子裡,專心吃飯。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