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於大師帶著往下走,而胖妞卻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從我身上跳了下來,扭著屁股,找外面雕木頭那個長辮子少年南南玩去了。
小院不大,但是到了地下室,才發現這兒的空間並不小,光我們身處的這一個大廳,便足有整個兒院落那般寬敞,而旁邊還有幾個暗室,想必是不同的分區。於大師的地下室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物件,有設計別緻的火爐子,也有一整套打鐵製器的行頭,光是那刻刀,琳琅滿目地擺著,都有上百多種,寬的窄的,長的短的,看得人目不暇接,讚歎不已——不愧是冠絕金陵的製器大師,這番架勢就是讓人心生崇敬啊。
這場面我看著新鮮,但是於大師和劉老三卻是已經十分習慣,帶著我一路走,一直來到了西邊的一面牆上來,停住腳步。
牆上是一整面的大理石浮雕,上面有無數貼著符菉的鎖鏈,發黃的古籍以及旗旛垂落,則在正中間,則是那柄紅光四溢的飲血寒光劍,不過此時的它多了一幅銀亮色的劍鞘,我瞧著有些眼熟,又過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那劍鞘,可不就是當日我們在瓦浪山水庫那兒獵殺的鯰魚鱗皮麼?
沒想到,竟然給於大師製成了這麼絢麗的刀鞘來。
那魔劍被那些鎖鏈給死死地鎖在牆上,有八股白色氣霧從牆壁上不斷地朝它噴來,上面還貼滿了符菉,本來靜寂無聲,然而我一走到近前,它卻突然發出了嗡嗡的響聲,很像是那夏夜裡面的蚊子叫聲。都不用解釋,於大師指著這劍,問劉老三道:「瞧瞧,我推斷得不錯吧,凡劍皆有靈,這魔劍對於第一個用它殺人的主人來說,有一種天生的認同感,這一點值得我們重視。煉器雖易,精品卻難,這把魔劍是楊大侉子傾盡畢生心血之作,很難不散戾氣地強行毀去,消解又需時日,易生事端,還不如給它找一個可以控制的主人,變廢為寶。」
劉老三並不反對他的意見,只是對我能否把握這魔劍有些分歧,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事兒還是有些懸。
於大師點頭,說這一來封印此劍的法子,還需琢磨,時日還久,二來的確是要等這小孩兒能夠有一定自保的能力,方才會交予,不然反是禍端。兩人在徵得了我的同意之後,商量三年之後,等我能夠有一定力量,便將此劍最終交予我手。此過三年,我正好十八,到時候是什麼模樣,又當另外述說。談完這些,我也沒有再等,而是將腰間的小寶劍拿出來,將白合之事跟他們提起。
對於此事,兩人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驚異,畢竟一般來說,這新鬼剛死,最是力弱,影響不得陽間的一切事物,就連與人溝通,都只能通過請靈附體,怎麼可能與我對話?
兩人一齊否定,讓我有些焦急,連忙將白合催出來,這妮子也是,平日裡沒事就晃來晃去,結果事到臨頭,卻躲在劍裡,不敢出來。
我催了半天,氣得半死,還好於大師思路清晰,說既然這女鬼是當日楊大侉子為了煉製飲血寒光劍而煉,必然對那魔劍有著天然的害怕之感,相比不會輕易同室而存。這般說了,我們來到了另外一個陰氣十足的房間,這兒擺了好多的罈罈罐罐,看著像是骨灰盒一般,結果那門一關,白合便已亭亭而立,朝著這兩位有模有樣地鞠躬問好。
白合自然是能說話的,然而這問好,無論是於大師,還是劉老三,都聽不到。這事兒我們再溝通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推測到或許是因為我吞食了那巨型鯰魚的眼珠子,才會如此。劉老三笑了,說當日他的確瞧見我們部門的小劉悄悄收走,不過人肉煮熬過的東西,再靈光,他也不願沾染,因為這個有因果。
你看看,現在來了吧?
劉老三幸災樂禍時大肆嘲諷,不過真正低頭想起辦法來的時候,倒也沒有怎麼含糊,總共給我出了三套方案。這方案一得於大師配合,就是按照楊大侉子的思路,將白合強行融入飲血寒光劍中,做一器靈——白合之所以能新鬼而能言,便是因為楊大侉子用陣法聚集前人陰靈所致,不過這法子很容易讓其湮沒本性,不得本我;第二套方案就是超度,這個簡單,我會、劉老三會,於大師也會,就連門外那小孩兒也會,無非是法子不同,念個幾天幾夜,得返幽府;至於第三種,這可就有點兒麻煩了,那便是轉世重修。
所謂轉世重修,最為外人熟知的便是活佛轉世,有佛法高深的大德喇嘛,在生命耗盡,即將圓寂之時,將一縷智慧凝聚,化作千里,投身於新生嬰孩之上,而後寺院根據高僧圓寂之前的指引提示,將其從茫茫人海中找尋而出。這是佛家,是最高深的法門;至於別家,也有,不過高下之別,各有千秋,若是白合,想轉生也可,不過需要謀對諸多條件,掐算方位、時辰、人家、往來以及陰靈之脈,這事兒複雜之極,又受諸多苦難,能不做,最好不做。
然而將這些選擇都放在白合面前,這姑娘卻鐵了心地選擇了第三種。
她是花季少女,心中憧憬無數美好,又恐懼死亡,既不願做器靈,也不願往生,這事兒倒是不好辦了。劉老三是個沒耐心的人,一力勸白合超度往生,那妞兒拚命搖頭,然後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陳二蛋,最記恩仇,雖然她這些日子來在我房間裡飄來飄去,嚇得我膽子都毛了,不過想起那日她的傾身一撲,心中又不由得軟了些,也哀求劉老三。
劉老三被求得沒有法子,只得答應讓我把白合,以及她暫存於身的小寶劍留在此處,他耗些心血,幫忙謀算一下,貼身打造,弄出一個應對的方案來。
這提議於大師也很贊同,當我將小寶劍一拿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就放了光芒,恨不得搶過來,研究一番。
嗯,李道子的東西,無論到了哪兒,都是響噹噹的貨色。
這些聊完,於大師留吃了晚飯,在物質匱乏的當下,居然還有半隻鹽水鴨,說明生活倒也不差。除了鹽水鴨,還有些時令蔬菜,是那個留著小辮兒的南南做的,味道不錯,我發現劉老三這傢伙別看著瘦弱,當真是個大肚漢,這傢伙是餓鬼投胎來著,一桌飯他包了一大半,讓人汗顏。席間我還瞧見胖妞居然跟南南很投緣,那小猴子居然一直黏在了南南身邊,還腆著臉,讓人家喂東西。
飯後,南南跟小猴子依依不捨,而這時於大師又提出了一件事來,說要給胖妞做一件法器,量身定做,這兩天先留這兒。
於大師出手,自然都是精品法器,我心中歡喜,又問胖妞的意見,那小傢伙倒也是個自來熟,抱著南南給它雕的木猴子點頭。我跟胖妞好多年的感情,自然不怕它拐走了,於是便趁著夜色出門,劉老三沒有跟著我走,不過好在我也能識路,倒也沒有怎麼迷路。然而我自認為記憶不錯,但走了半個多小時,突然感覺兩邊的景物變得陌生起來,影影綽綽,似有鬼魂尾隨。
我當時心中就有些慌了,因為可以憑恃的小寶劍,可落在了於大師家裡,於是快步疾奔,結果不知不覺就跑偏了路,一下闖進了一個死胡同裡面來。
那死胡同黑,我到了跟前才發現,而就在我猛然轉過頭去的時候,瞧見身後竟然站著兩個黑影,犀利的目光,正冰冷地打量著我。
第二十九章轉眼就被虜獲
此時的天色一黑,四週一片昏暗,只有遠處有一丁點兒光芒傳遞過來,我瞧見這堵在門口的兩個身影,左邊一位,身形高挑,一身白衫,臉色蒼白,頭上戴著前幾年批鬥時的那種高帽子,上書「一見生財」,嘴緊緊抿著,但是唇角上翹,浮出一絲神秘而詭異的微笑;右邊一位,矮個兒胖墩,一身黑色,黑得幾乎都看不到臉兒模樣,同樣的高帽兒,卻是「天下太平」這四個大字。
我的目光隨後落到了他們的手上,一身白的那位手上是一根白色的哭喪棒,而黑傢伙則拿著一串枷鎖。
這鎖鏈似乎是黑色的鐵鎖一個連一個,然而拖在地上,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不但沒有聲音,四周的聲音在這一瞬間,似乎都消失了一般,我感覺一進入了這死胡同巷子裡,與這個世界就彷彿被完全隔開了來。當我真正打量清楚了堵在胡同口的這兩位尊容,渾身就是一僵,連一步都邁不動——天啊,這都是誰啊?瞧他們的這穿著打扮,可不就是跟人死之後,來陽世間索命而回的黑白無常兩位陰神,一模一樣麼?
我陳二蛋到底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會遇到這麼兩位?
我在僵直的那幾秒種裡,被陰影之中的四隻眼睛凝視,出於本能,我能夠感受到他們——哦,錯了,應該是它們並非是路過,而是專門過來拘我的。這判斷讓我渾身就是一激靈,想也沒有多想,便折身朝著死胡同那兒一通狂奔。這一陣跑,我相信應該是超越了我自己的潛能,所有的一切,在死亡的威脅面前,都顯得那般的蒼白無力,於是我瞬間就衝到了跟前來,雙腿在末路盡頭一蹬,整個人朝著死胡同的那面牆上躍去。
這一堵牆,足有兩米過半,對於年幼的我來說已是天塹,不過當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一躍而上,雙手扒到了牆頭的野草來。
雙手抓到了東西,便感覺好像有了希望,我奮力抓著那牆頭的野草,希望著能夠翻過去,避開後面那兩位爺的注意。我越是怕,越忍不住回頭,瞧見那兩個身影已經呼嘯著衝來即將就要到達我的腳下,然而我抓著的那野草似乎也不怎麼受力,胡亂地動。這讓我驚悸到了極點,越想要翻上去,越受不住力,忍不住朝著上面看了一眼,駭然發現我這雙手抓著的,哪裡是牆頭的野草,分明就是一把一把黑色的長髮。
而這長髮的盡頭,則是一張毫無生氣的女人臉孔,那一雙木然的眼睛正死死地瞪著我,當我抬頭看過去的時候,它還禮貌地衝著我笑了笑。
這笑容讓我陷入了絕望之中,下意識的一拽,那腦袋便跟著我一起往下墜落,從牆頭直接跌落下來,剛剛背部著地,一陣劇痛,世界一片黑暗,結果感覺到有一股巨力,正朝著我的背上踩來。我當時也是有一口氣在,下意識地就地一滾,在急劇的翻滾間抬頭看去,瞧見我所認為的那黑白無常,兩位陰神已經衝到了我的面前,正揮舞著手中的哭喪棒和鎖魂鏈,準備將我給捉拿呢。
對方來勢洶洶,反而讓我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來,想著我又不是陰魂,即便對方是陰神,拿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既然如此,那麼瞧他們這副架勢,難道是人裝的?
這麼一思量,我也生出了幾分勇氣,使出了當年在巫山培訓學校裡面學得的下三路打法,連滾帶爬,朝著那個看著下盤最不穩的「白無常」蹬去。所謂下三路,就是腹部以下,這腹、襠、腿三處,屬於格鬥中比較凶殘的路數,特別是襠,這個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一旦被狠狠擊中,便有可能會昏厥或者死亡,向來為正道眾人所不齒,不過我們學的,都是軍中技擊,實用招數,再配合我個子並沒多高,所以這般搶攻,倒也凶悍。
我一上來,直奔襠下而行,斷子絕孫腳,猴子偷桃術,那叫一個連綿不絕,結果那「白無常」還真的有些招架不住,連連後退。
他這般的表現,倒是讓我平白生出許多膽氣。要知道,對方倘若正是陰神,哪裡會理踩我這凶殘招式,直接大手一揮,那哭喪棒將我擊打,神魂離體,然後用那鎖鏈一捆,就給拖走了。他若是避,說明是心虛,在裝神弄鬼而已。然而我猜對了結果,卻忽略了過程,能夠悄無聲息地將我引入甕中,又將如此氣氛渲染得如此陰森恐怖之人,又豈是我這剛學了幾手三腳貓功夫的小子,所能夠比擬的?
於是間,在一陣順風強攻之中,我的鼻子間突然聞到一絲腥甜,下意識地想要閉氣,結果卻雙腿一軟,朝著地上跌落而去。
我意識在消弭的最後一刻,瞧見旁邊那個渾身漆黑的矮胖子正在擰著一個瓷瓶的蓋兒,也不知道是在打開還是在關閉,不過我能夠感受得到那腥甜的氣息,正好是瓷瓶中飄散兒出來的,隱約之間,我還感覺到顏色似乎是一片粉紅,宛如桃花瘴。我昏過後,萬事皆休,當再次恢復意識過來的時候,卻是被一桶冰冷的水從頭潑到了腳後跟,那時節,可就是春節的前幾天,所有人都等著放假了,出門穿一件棉衣都嫌冷,結果這冰幽幽的水從頭淋下,我便猛然醒了過來。
甦醒過來的我第一感覺就是冷,真他媽的冷,而後才發現自己被人用繩索捆得結結實實,那繩子甚至都深陷入了我的皮肉之中,稍微動彈一下,就感覺到火辣辣的痛。
這痛覺讓我的意志迅速恢復過來,睜開眼睛,瞧見了一盞並不明亮的煤油燈,以及一個臉上長著大片白癜風的醜惡男子。
房間不大,四周都是牆,空間中有著沉悶的氣息,顯得這空氣流通不暢,我所受到的培訓告訴我,這有可能是一處地下室,而面前這個白癜風,我就真的不曉得是誰了。不過我不知道,對方卻並沒有打算饒過我,一桶水讓我徹底醒了過來,接著第二桶水,又直接淋到了我的身上,這一次我直接叫出聲來,感覺那冰水順著繩子勒出來的傷口往裡走,全身火辣辣的,難過得不行。
當我表現出了十二分的痛苦時,白癜風終於停止了第三桶水倒下的想法,而是拖了一個帶著靠背的竹凳坐下,悠悠說道:「知道我們為什麼抓你麼?」
這話兒問得十分霸道,我特麼的根本就不認識這孫子是誰,好端端的回家,就給裝神弄鬼地劫到了這裡來,我還冤著呢。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裝慣了孫子,不差這一回,於是搖頭說不曉得,那個白癜風突然站起來,一下衝到我面前,踩著我的腦袋,惡聲惡氣地罵道:「不曉得?你自己做了什麼好事,你真的不知道?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
這說著話,我突然聽到了皮鞭子在空中炸響的聲音,這是一種聽著清脆,然而恐怖無比的動靜,在下一秒,它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啪、啪、啪……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