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羅大屌比我稍微大一些,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什麼都明白了,然而這男女之間,是享受,男男之間,怎麼感覺都彆扭,不過好在琳琅真人並沒有觀察太久,而是將身上的長袍脫下,將這孩子給包裹起來,然後親切地說道:「小子,你天賦異稟,浪費可惜,可願與我一起,回山中修行?」
羅大屌雖然已經被這號稱「收徒狂人」的集雲社大檔頭朱建龍收為弟子,入了行當之中,但干的一直都是打雜的活兒,也不明白這裡面的門道,這話問得他一陣暈乎,沒了主意,目光游離了一陣,向我可憐巴巴地求助道:「二蛋……」
在場的所有人裡面,羅大屌最信任的便是我,這並不只因為我是他的老鄉,他兒時的摯友,而是因為在這大大的世界裡面,我們兩個才是真正同病相憐的孤獨者,只有彼此依偎,才能夠在外面這個世界裡面生存下來。龍虎山到底有多牛逼,這個我已經聽得耳朵都要出繭子來了,在人們的描述中,天下間成規模的頂級道門中,龍虎山、茅山和青城山是三處不可不提的存在,而後兩者一直隱世,唯有龍虎山,打南宋以來,便一直接受朝堂冊封,時至今日,勢力已經冠絕群雄之首,在這樣的宗門之中,能夠名列第五,找到這樣的師父,怎麼算,羅大屌都不吃虧。
至少,要比在集雲社這麼一個泯滅人性的地方要好得多,也比在省鋼鍋爐房裡面吃煤灰好。
我朝著羅大屌報以最肯定的答覆,腦袋點得快要掉下地去了,羅大屌也不是笨人,曉得這機會是千載難逢,當即就跪倒在地,朝著琳琅真人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大聲叫道:「師父在上,受弟子羅賢坤一拜!」他這般行為,倒也超越年紀,琳琅真人蘇冷看得喜歡,摸著羅大屌的腦袋笑道:「小子,我們龍虎山拜師呢,可沒有這麼簡單,這要上告列代宗師,下傳江湖道友,光明正大,宴請親朋,複雜著呢。不過呢,你這一拜,我們師徒倒也算是結緣了,為師暫且收下你這弟子。至於儀式,回山再補!」
說著話,他從腰間解下了一塊系有紅色中國結的玉珮,送到羅大屌的手上,說道:「這是為師的見面禮,你且收著。」
羅大屌有些不懂路數,愣在當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旁邊的李局拉了他一把,讓他將東西收下,這才笑吟吟地說道:「羅師弟當真好福氣,蘇師叔的這魚龍玉珮伴隨多年,可避百邪,眾鬼退怯,是了不得的法器,你且收好,日後入了山門,可要勤奮用功,也不枉費蘇師叔這一番美意才對啊……」
瞧見李局一下子就將羅大屌認為了師弟,三人好是一番熱切,我的心中就不由得有些泛酸。
按理說,我自八歲在五姑娘山遭遇青衣老道李道子,便算是入了行內,然而李道子並不肯收我為徒,反而是用一滴精血,將一點契機封印,而後楊二丑是想拿我當做鼎爐,藉以自用,磕磕絆絆來到金陵,整日在辦公室中勾心鬥角,耗費青春,相比之下,羅大屌起步雖晚,但先是朱建龍,又有龍虎山蘇冷,算是一步登了天,連我心中的偶像李局,都與他稱兄道弟,真的是讓人羨慕都不得。
不過這點小心思,我倒也不會表達出來,待這邊基本已經妥當,統計戰果,現場十二人,六人被擊斃,其餘等人都是死戰不退,各有傷勢,不過所幸抓到了為首的惡徒王斌,而且無一人逃掉,算是大獲全勝。
這邊收拾妥當,李局問我是回局裡面去,還是去醫院,我瞧見劉老三朝我眨眼,想起我跟他還有幾筆舊賬沒清,便說跟那傢伙走。李局沒有阻攔,又看向了羅大屌。大過年,羅大屌雖然新拜了師父,但卻還是想跟我一起,琳琅真人對於這一點倒也沒有什麼限制,說他大年初五才回山,給這新收的弟子放幾天假,處理一些家裡面的事務,這也正常。
如此一商量,眾人皆忙,而我則跟劉老三、一字劍、南南和羅大屌一起離開此處,李局長想得周到,竟然還給我們安排了一輛吉普。
不過這也是應有之理,飽受三天折磨的我渾身傷痕纍纍,而一字劍則也是一身鮮血,反倒是劉老三,本事不大,傷口卻是一個都沒有,讓人嘖嘖稱奇。這吉普是小魯在開,我倒也沒有什麼好忌諱的地方,擠在後排,掐著劉老三的脖子問這事兒,是不是他挖好的坑,給我跳?劉老三打死也不承認,不停嘮叨著他這幾日找尋我的辛苦,反倒是一字劍,用藥止血之後,一言不發,生怕說漏了嘴。
集雲社所在的巢穴在郊區,進城都已是新年,不過當我們到達了於大師的小院時,熱騰騰的餃子卻是剛剛出爐,南南引著我和一字劍去沐浴更衣,順便幫我倆上藥,至於胖妞,給南南小心地放在了他的床上睡去。
熱水是備好的,我和一字劍在淋浴間裡坦誠相對,我瞧見這個兒跟我差不多的醜男人一身橫肉,那肌肉像岩石一般堅硬。
我們兩人都不是什麼能言善辯之輩,一時間也有些尷尬,我看著一字劍渾不在乎地用水清洗著嬰兒口子般的傷口,沒話找話地說道:「黃大俠,你這傷沒事吧?」我和一字劍認識,但沒有怎麼說過話,這稱呼讓他的臉上肌肉一抖,不習慣地說道:「又不是舊社會,叫什麼黃大俠?你跟劉老夫子是忘年交,直接叫我老黃,或者一字劍便好。」
一字劍長得醜,性格也偏激,但是對朋友倒也不錯,我跟他謙虛兩句,也沒有客氣,聊了兩句傷勢,我突然問道:「劉老三總是坑你,你幹嘛還跟他在一起啊?」
這話題有些嚴肅,一字劍愣了一下神,這才說道:「我啊,在遇到劉老三之前,不過就是個殺豬的屠戶,雖然有個鐵飯碗,但是因為長得醜,總是被人看不起。後來經過劉老夫子的指點,跟了一位奇人學藝,練得了一身本事,只可惜那奇人撒手人寰之後,我又得一個人闖蕩江湖。我這個人,其實自己也知道,脾氣臭,沒幾個人喜歡,也沒有人瞧得起,後來闖了幾次禍,也是劉老夫子幫忙收的尾——他曾經跟我說,跟他混,以後這江湖之上,頂尖的高手中,必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也信了,就這麼混著唄……」
一字劍說著這話,我頓時就感覺這人真蠢,劉老三這樣的江湖騙子,說的什麼大話,他都信,活該被玩死。
沐浴更衣,重新來到了小院,大家都在等我們吃飯,於大師是靠手藝吃飯的,從來不愁吃喝,雖然當下物資緊湊,但桌子上雞鴨魚肉倒是都有,酒也有,茅台陳釀,於大師說是黔州的一個朋友送的,當做酬金。有好酒,而且又是死裡逃生,大家喝得都很開,連受傷了的我和一字劍都忍不住喝了兩杯,劉老三好酒,但酒量不高,幾杯下了肚,人就飄了起來,拉著我的胳膊,嘿嘿笑道:「陳二蛋,我告訴你,你大難臨頭了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以為他醉了,扶他回房休息,然而他卻又灌了一杯酒,接著猛然一瞪,朝著我的脖子上一噴,我感覺酒液沾身,一陣灼燒般的火熱從脖子上傳來,手一抹,竟然是那黑乎乎、散發著惡臭的濃漿。
第三十七章口嚼大蒜夜話長
這情況讓我瞬間就不淡定了,一把抓住了劉老三的胳膊,問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我這當然是胡亂蠻纏,噴這一口酒,怎麼可能將我脖子弄成這般模樣,這終歸還是我自己的問題。不過我當時也是急得不行了,沒有了辦法。這時所有人都為了上來,羅大屌瞧見我的脖子,嚇了一大跳,大聲喊道:「二蛋,你脖子上,怎麼有這麼多流淌黑血的印子?」他這般一說,我頓時就想起了大戰之前,跟楊小懶的那一場貼身纏綿,讓人面紅耳熱,接著我又想起了後面那一場戰鬥,楊小懶從始至終都沒有露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心中有鬼,自然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說出此事來,只有將喝得醉醺醺的楊老三拉到一旁,壓低嗓門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劉老三睜開一雙醉意朦朧的眼,打著酒嗝,臉上浮現出壞壞的笑容道:「呃,你給我老實交代,你跟當初走出房間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瞧著彷彿醉了,然而眼眸深處卻還是有光芒浮現。我曉得這個老傢伙的八卦之心,肯定在熊熊燃燒,不刨根問底,是決不罷休的,於是告訴他,那個女人就是我曾經提起過的楊小懶,也就是邪符王楊二醜的女兒。
我說的是實話,沒想到劉老三卻嗤之以鼻,搖頭表示不信:「你娃哄鬼咧,當老夫不曉得是吧?那楊小懶才十六歲,而從地牢裡走出來的那女人,足有二十五六,你當人是西瓜咧,催點肥料就蹭蹭往上長啊?」
我見劉老三不信,便將此事的來龍去脈給他講清楚,在得知楊小懶曾經被一埋葬了白蓮教舵主的墓中老鬼附身之後,劉老三這才勉強相信,沉吟:「如此說來,倒也可以解釋她為何一年時間的變化為何這般大,也曉得你脖子上面的這鬼啃黑印,是為何來的了。」這個傢伙是算命的出身,沒事就喜歡藏著話頭,我沒辦法,求他破解,劉老三推阻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給我開出了條件:「幫你解開這鬼啃黑印,倒也不是什麼麻煩事。不過情分歸情分,生意歸生意,我劉老三對你真不錯了,忙活到頭,那飲血寒光劍,居然就這麼給你了,若以後你發達了,可得幫我辦三件事情才行。」
這傢伙當真是想像使喚一字劍那般弄我,我心中不願,跟他討價還價道:「三件太多,一件行不行?」
我本以為那傢伙寸土不讓,卻不料他嘿然間就答應了,反問了我一個問題:「嘿,二蛋,你小子不錯啊,這麼小就有女人緣。那我問你一個事兒,那女人啃你的時候,爽不爽?」
這人別的事兒倒也好說,唯有一提起這那男女之事,滿臉的猥瑣,讓人十分難以接受。
不過我想到他的厲害之處,倒也沒有隱瞞,老老實實地說道:「嗯……爽!」
劉老三瞧見我這般老實,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行,二蛋,衝著你這實誠勁兒,老夫今天就給你打個五折,幫你講一講了——那楊小懶呢,之所以會變成這般模樣,是因為她身體裡面多了一頭惡鬼,吸食她的陽氣,加速了她的衰老,以至於一年之內,長了快十歲,如果她再這般下去,恐怕活不過四五年,就會陽氣枯竭而死。不過女人嘛,先天還是有優勢的,特別是像她這麼漂亮的女人,只要豁出去,倒也不愁——她這次來找你,恐怕也是看中了你的童陽之身,還未破戒。此事並不複雜,只需吞服半斤生大蒜,然後薑湯熬煮過後擦拭身體,陰氣自然便會消解的……」
我心中鬱悶,大蒜能夠驅腥去邪,生薑能夠活血化瘀,這都是最基本的法子,然而就是這兩句話,結果我就欠了劉老三一個承諾。
難怪那個傢伙答應得這麼快呢,說不定我去問於大師或者一字劍,人家隨口便會告訴我了。
劉老三吩咐完,自個兒跑到於大師的房間睡覺去了,旁邊的南南倒是肯幫忙,去弄了一大摞的大蒜來,還去廚房幫我煮熬薑湯,這少年話語不多,手腳卻十分勤快,給我的感覺,跟我那啞巴哥們挺像的,也討人喜歡。當時已經到了後半夜,大人們相繼睡去,而我和羅大屌則還在葡萄籐下面的石桌前坐下,一邊剝蒜,一邊聊天。
對於未來,羅大屌有些彷徨,他曾經在集雲社待過一段時間,曉得這江湖行內,並不平靜,稍有差池,就會殞命。這跟他之前的生活,天差地別,不過今天那個琳琅真人蘇冷的表現,也讓他憧憬不已,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也有了如此的身手,衣錦還鄉,卻也是風光無兩。他心中忐忑,惶恐不安,嘴裡面的話兒便多了起來,一會兒憂心忡忡,一會兒又浮想聯翩。
我先前雖然有些羨慕嫉妒,但是看到羅大屌有一個好的前程,卻也是替他高興,安慰了好一會兒,再想想自己,心中又有些難過。
此去經年,羅大屌已是名門子弟,而我呢?我陳二蛋身負十八劫,能不能活到十八歲,都還是一個謎題呢。
我心中傷懷,口中又嚼著大蒜,淚水都往心底留,拉著羅大屌說了好久的話,那話兒囉哩囉嗦,至今已然記不清楚,大概的意思,便是「苟富貴、勿相忘」之意,羅大屌信心滿滿,拍著胸脯說自己進了龍虎山之後,一定好好混,到時候,把我也接過去,他當龍虎山老大,然後給我個一字並肩王坐一坐,就像隋唐演義裡面的靠山王楊林一樣。
那夜我和羅大屌談了很久,暢所欲言,說的話抵得上我在單位閒聊一個月的還要多,那個時候的我們,現在回想起來,都感覺好單純。
那是我跟羅大屌最後一次促膝長談,他並沒有再待幾天,次日中午的時候,因為琳琅真人有急事返回龍虎山,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與我道別,便離開了金陵。而後我因為傷勢,也獲准不用上班,直接擱宿舍裡休息。我倒也是個閒不住的人,沒事就整天跑於大師那兒,不過我去那兒,一不是惦記那把讓許多人眼紅的飲血寒光劍,二不是要跟劉老三拉什麼關係,主要的,是跟一字劍黃晨曲討教些功夫。
我認識的所有人裡面,一字劍絕對不是功夫最高強的,也不是手段最厲害的,他雖然能耍得傳聞中的飛劍,但基本上一劍過後,腿都要軟,不是逼急了,輕易不會使出來,但是我卻不知道為了什麼,跟他特別投緣,而他也肯指導我一兩手功夫,讓我不只是憑著一股血勇,和蠻力上前爭鬥。
那天在集雲社的經歷給了我很強烈的刺激,一個人,如果沒有本事,誰都能夠欺負你,不但生死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連節操這玩意,都保留不得。我先前心憂畏懼,沒有怎麼修習種魔經註解,不過這回即便有人攔住,我也得咬著牙上了——因為之前,我在金陵閒適無憂,但是楊小懶和集雲社的出現,讓我頓時就感覺到危機重重,一點兒也不敢馬虎,即便修魔會有後患,但是此時也顧不得了。
劉老三把這些看在眼裡,但他除了勸,也沒有辦法,不過他總是對一字劍說道:「這個傢伙,以後若是真成了一個魔頭,你可得為民除害。」
一字劍嘿嘿笑,不懷好意地看著我的脖子,彷彿隨時都有可能飛出一劍,取我項上首級。
劉老三是個極為聰明之人,對於我的小心思,他多少也能夠把握得請,有一天他拉著我到角落,問我道:「你是不是覺得你應該比你朋友羅大屌強許多,為何那琳琅真人收徒,選他不選你?」他這話兒簡直就問到了我的心坎上去,我問他為什麼,劉老三嘿嘿地笑了起來:「當初我給他摸骨,一抓那褲襠,便曉得他跟龍虎山天師道有緣。這是為何?龍虎山分屬正一教符菉宗,與符菉三山中的茅山和皂閣山不同,他們一直都是國師之位,歷來最重雙修之法,就本錢而言,你真不如你那兄弟……」
劉老三一席話說得我啞口無言,較勁的心思也就淡了許多,不過依舊辛苦修行種魔經註解,希望能夠在楊小懶接下來的報復中,得以倖免。
不過我整日恐懼狼來了,楊小懶卻並沒有來,反而是一天我返回宿舍,門房大爺告訴我,說申重白天來找了我兩回,讓他幫著轉告我,明天早上,還會過來找我的。
申重調到省裡去了,雖然我們還在一個城市,但是彼此的聯繫卻算是斷了,我不知道他找我這麼急,是為了何事,於是第二天也就沒有出去,申重如期而至,告訴了我一個讓我十分意外的消息——金陵大學組織科考隊奔赴神農架,請求配合,省局抽調了精幹小組護送,而剛到省局不久的申重奉命組建,這會兒,是過來招攬人手的。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