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節


意識在某一刻似乎消弭了,然而這種沉寂就好像是溺水的時候沉落河底,在斷了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又浮出了水面來,儘管自我的意識模糊,但是我卻還能夠感覺到自己還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的。我睜開了眼睛,感覺烈日高照,似乎已經是白天了,然而腦子裡的思想陷入了凝滯的狀態,反應慢得就如同蝸牛,直愣愣地瞧了一會兒天空,然後又昏死了過去。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聽到耳邊有人在叫我,「哥哥、哥哥」,這聲音我熟悉無比,就好像某種開關一般,停滯不前的思維終於再次回復了一些,我腦海中浮現出了小白狐兒那張清麗秀美的瓜子臉,睜開眼睛來,卻瞧見小白狐兒果然在我的跟前,淚水漣漣地抓著我的手,不聽地呼喚著我。
當瞧見我睜開了眼睛過來的時候,小白狐兒臉上在一瞬間露出了驚喜無比的笑容來,小腦袋一下子就鑽入了我的懷中,放聲大哭道:「哥哥,你醒了,嗚嗚,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我以為你不要尹悅了呢……」
我渾身虛脫無力,被小白狐兒拱著胸口,躺倒在地,無神的雙眼看著天空,發現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有晚風徐徐吹來,正月間的天氣陰寒刺骨,讓人忍不住直打哆嗦,而聽到小白狐兒的叫聲,旁邊陸續傳來了急迫的腳步聲,接著我瞧見了努爾,也瞧見了徐淡定,緊跟著張大明白、張勵耘、趙中華等等特勤一組的成員都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中,我看著這些熟悉的臉孔,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卻突然感覺好像少了些什麼。
對了,林豪呢,被困在地下室的林豪哪兒去了?
我張了張嘴,想要問起林豪的下落,結果喉嚨裡面嘶啞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努爾帶著激動的神情走到我跟前,手放在了我的頭上,抿著嘴,甕聲甕氣地說道:「你沒事,脫力了而已,天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將自己所有的潛力都給搾乾的?別擔心,已經沒事了,這裡的人沒有誰能逃脫,而林豪也被尾巴妞找到了,現在正擱醫院裡面躺著呢,雖然失血過多,但是醫生說能夠活下來——活著便有希望,你太累了,先歇著吧……」
努爾與我相識相知,自然知道我牽掛的是什麼,此番說罷,我的心中稍微安然許多,餘光處瞧見我依舊還在原來的院子裡,土路上來了許多警車,有好多軍裝和警察正在收拾院子裡的屍體,一具一具地抬向了車上去,我的醒來讓這些人著實好奇,紛紛朝著我看來,然而當我瞧過去的時候,他們的目光卻又不自然地轉移開了去。
怎麼,他們的臉上為何會有這樣驚恐的表情,就好像是見到鬼了一般?
難道是覺得我已經死了,此刻甦醒過來,實在是太驚訝了麼?
我的心中有著無數的疑問,然而此刻的我就像那剛生下來的小娃娃一般,無比的虛弱,根本就動彈不得,也說不了話,在努爾吩咐我安心休息之後,再次閉上了眼睛,感覺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而這所有的一切,則都是因為我親愛的兄弟和朋友們在我身邊。
有他們在,我便可以睡得十分安穩了。
我閉上了眼睛,這時有人抬著擔架過來,周圍的人七手八腳地將我抬上擔架,然後送到了救護車上面,我聽到小白狐兒對車上的急救醫生和護士大聲吩咐著,無外乎是講明我的重要性,說要萬一出現了什麼變故,唯他們是問。
小白狐兒虎視眈眈地在旁邊看著,那急救醫生給嚇得不輕,這時徐淡定過來叫住了小白狐兒,告訴她道:「尾巴妞,梁老大給大師兄檢查過了,就是脫力而已,好好睡上一覺就好了,你別在這裡嚇著醫生,人家是專業的,要給你嚇成業餘的,這責任誰負?你先過來,幫忙檢查一下現場,大師兄暫時醒不了,這事兒到底如何結案,報告怎麼寫,我們都得先給上面一個說法不是?趕緊的,過來!」
徐淡定平日裡素有威望,他的吩咐小白狐兒倒也聽,離開了救護車,這時車廂裡只剩下一名急救醫生和兩名護士,我閉著眼,意識猶存,然而三人卻以為我昏迷了,說話也沒有遮攔,在給我掛上生理鹽水之後,急救醫生一邊給我處理傷口,一邊低聲對旁邊的兩個女護士說道:「天啊,看看,二十多道傷口,還能活下來,這傢伙果真不是一般人!」
旁邊一個女護士忐忑地問道:「楊醫生,你說他到底是什麼人啊,五十多個人全都死了,就剩他一個……」
還沒有等這楊醫生做回答,另外一個快嘴的護士便低聲說道:「噓,我剛才聽市局的警察說了,這個男人是那幾個中央調查組的頭兒,地位很高的;另外我還聽說一件事情,他們說這五十多個人,都是他一個人給殺了的——天啊,你們能夠想像麼,一個人,殺了五十多個人,天底下有這樣的事情麼?」
楊醫生處理傷口的手腳十分麻利,不過嘴上卻不停,神秘地說道:「你要這麼說,天底下還真有這樣的事情,不過至於這回是不是,還真的難說;你們知道麼,剛才那幾個穿中山裝的傢伙,是我們國家有關部門的,專門處理各種秘密事件呢!」
第一個女護士卻打死都不信:「楊醫生你吹牛呢,上次十堰北站北疆那幫賣羊肉串的,和東北朝鮮族販馬肉的那一幫人爭地盤,打架鬥毆,朝鮮幫的第一紅棍樸俊勇不是說打遍十堰無敵手麼,結果呢,被十多個人追砍,現在還在我們醫院重症監護室躺著呢,人腦袋都被砍成狗腦袋了,這裡可有五十多個人,你當這個傷員是老魔頭啊……」
「愛信不信!」
……
救護車裡面的三人八卦著,你一言我一語,落在我的耳朵裡,讓我心中感覺到一陣沒由來的欣慰笑意。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總局大佬許映愚告訴我的事情,那就是作為我們這些戰鬥在秘密戰線的人,最大的幸福不是破了多少案子,搗毀了多少凶人,而是生活在這個社會的人民,他們可以沐浴在陽光下,不用理會這世間的醜陋,也不用接觸那些黑暗到讓人絕望的東西。
世界是光芒無限的,沒有惡棍,沒有凶人,也沒有修行者,一切都是按著秩序行事,就不用擔心飛來的橫禍,而這樣的狀態,才是我們所追求的。
我再次昏迷了過去,不過這一次,嘴角卻帶著笑容。
……
【鼠輩,猖狂個毛?】【鼠輩……猖狂……】【鼠輩……】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噩夢中甦醒過來,陡然坐直身子,耳邊仍然迴盪著一道充斥著無聲威嚴的聲音,而睜開眼睛之後的我則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裡,空氣裡有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雪白的牆壁和天花板,手背上面還吊著點滴,而我的床邊則趴著睡眼朦朧的小白狐兒,瞧見我從床上坐直了起來,頓時就歡呼雀躍起來,大聲地喊道:「哥哥醒了,他醒過來了……」
小白狐兒又跳又叫,臉上充滿了喜悅,接著一下又鑽入了我的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隔著單薄的病號衫,我都能夠感覺到這小姑娘將我的胸口都染濕了一片。
還沒有等我開口說話,這時門被推開了,徐淡定衝了進來,興奮地對我說道:「大師兄,你醒過來了?能說話麼?」
我咳嗽了兩聲,感覺喉嚨乾渴無比,不過卻還是能勉強地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晚上九點,你睡了足足三天了!」徐淡定走進病房來,朝著門口跟著的張世界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然後坐在了我病床前的板凳上,叫小白狐兒去幫著倒杯開水,然後跟我說道:「梁組長帶人在當地部門進行調查工作,我讓世界去告訴他你醒了。大師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能夠跟我說一下麼?你知道麼,趕到現場的人裡面,除了我們,其他人完全都快瘋了,實在是太血腥了。我們這幾天,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對於徐淡定,我倒也不隱瞞,將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來龍去脈,都給他一一講起,這件事是開誠佈公的,由小白狐兒作了記錄,不過到最後的時候,談及利蒼想要附著於我的身上,然後我在昏迷時聽到的那一道威嚴無比的聲音,我還是作了處理,沒有多談。
我的講解有兩個版本,真正記載在筆錄裡面的說法,是我根本就沒有獲得臨仙遣策。
小白狐兒是我兒時好友,徐淡定是我同門師弟,自然瞭解我的用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天知道這世界除了利蒼,還有多少人對臨仙遣策有意思,能隱瞞,還是隱瞞的好。饒是如此,當聽完這整個過程之後,徐淡定還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雙手抱拳,朝著我長長鞠了一躬,認真地說道:「聞道有先後,大師兄,恭喜你,先到達了!」
第二十三章返回京都
這回千里周折,我固然是受盡了折磨,但並不是沒有收穫,其一就是將於墨晗大師被害一案給破了,也算是給南南、劉老三等人一個交代,他們都是我所珍惜的朋友,這個承諾能夠得以完成,對我和對他人,都至關重要;第二就是程楊、老孫以及利蒼等人的死去,也算是了結了陳年的恩怨,另外大破了法螺道場這個盤踞在顎北的毒瘤,這對於我來說也是一件大政績;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我修為之路的成長和進步。
作為一個修行者,所謂的功勞與政績,這些都是虛妄的,唯有實力才是最根本的東西,而前幾日與利蒼的溝通和交流,以及陷入絕境之中的我,對於臨仙遣策這股輕靈之氣的理解,已然將我給提升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境界,就好像海裡的人走上了陸地,便如人類通過飛機學會了飛翔,儘管此刻的我虛弱無比,但是整個人的修為,卻已然被人為地拔高了許多。
甦醒之後的我,整個人的思想跟以前有了許多的區別,視野更開闊了,想法更多變了,也曉得了這個世界之上,還有許多我所不能理解的東西,我不知道利蒼到底有沒有死,不知道我體內那個威嚴的聲音是不是所謂的魔尊,而那魔尊又是誰……
我唯一知道的一點,那就是,我便是我,我陳志程依舊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了自己所愛和珍惜的那些人,就必須跟我那狗屎一樣的命運作鬥爭,因為我想明白了李道子當初跟我說的那句話,其實我們的立場是一樣的,當我的身體被人取代了之後,我便將不是我,而那個人倘若想要繼承我的一切,連我的愛人都給騙走了,那樣的我,還不如死掉了呢。
想清楚了這一點,我就變得積極起來,練氣觀想,周天運轉,人也逐漸地恢復起來,而接下來的幾天裡,除了努力地恢復之外,我也變得十分的忙碌,除了先前做的一份筆錄之外,我還需要應付當地有關部門的領導和備案,另外還由我口述,進行了一份述職報告。
當時的現場發現了老孫、程楊和黑寡婦,以及鐵面人老魔的屍體,同時還有五十多個年紀不一的男女,經過系統排查,這些人有的惡名纍纍,有著相當厚的案底,有的則沒有檔案,不過初步可以盤點,這些人應該就是盤踞在顎北神農架一帶臭名昭著的法螺道場。法螺道場在這一帶盤踞,但隨著領頭人老魔的死亡,牆倒眾人推,立刻便有好多副案出現,一時間忙碌不已,而隨著案件的進展,辦案人員則像是過年一般的喜悅。
唯一的遺憾,就是這些當事人沒有受到法庭的判決,因為這些罪犯都已經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躺在了太平間裡面。
法螺道場的勢力頗大,而且必然還有殘留的餘孽,只可惜主惡皆以被殺,使得案件難以深入地挖掘下去,對於這一點當地部門頗有微詞,覺得我當時所下的殺手實在是太過於血腥,連一點兒苗子都沒有留下。這樣的牢騷話經過幾道周折傳到了我的耳朵裡,我唯有苦笑,並不是我不願意留手,也不是說我便是那嗜血的殺人狂魔,而是當初我倘若是心存半分仁慈,只怕躺倒在地的那些屍體裡面,就有我這麼一個人了。
而後我瞭解到了我和林豪失蹤之後的事情,原來當我被黑寡婦暗算的時候,小白狐兒也中了那麻象散,不過她的體質與我到底不同,當下憑著最後一口氣,衝出了醫院,暫時躲入了一戶民居裡,然後撥通了布魚的電話,話都還沒有講幾句,便昏迷了過去。
布魚本來在監視程家老宅的掃地老頭,接到小白狐兒的消息之後,匆匆趕到,將小白狐兒送到了醫院,又趕忙通知了申重和戴巧姐。
在得知了我和林豪神秘失蹤之後,申重和戴巧姐當即就坐不住了,不但通知了在京都的特勤一組,而且還上報了市局省局,將情況作了說明。於墨晗大師被害一案,其實是已經由市局結案了,人是法螺道場找的替死鬼,這事兒是市局吳琊辦的,所以我們才沒有驚動當地部門,而在得知我們下來是調查此案的時候,市局吳局長消極怠工,並沒有第一時間進行大規模的調查,使得程楊等人能夠將我和林豪給轉移到了附近的郊縣去。
這消極的情況一直到了中央來人,才得以解除,得知我失蹤之後,特勤一組所有值班的和休息的人員全部一級待命,連剛剛喜獲千金的徐淡定都沒有陪同還在月子中的嬌妻和初生的愛女,匆匆趕來,總局王紅旗更是發了話,說無論是死是活,都要有一個說法,下面才真正地動起來,而後通過那個掃地老頭,終於找到了林豪,將其救出。
之後的事情就不必多說,宗教局這樣一個部門,奇人異士何其多也,一路找尋而來,終於找到了躺在屍山血海之中的我。
小白狐兒跟我講起,當初瞧見一院子的死人之時,所有人都驚呆了,在確定我沒有事了之後,徐淡定用了鬼靈回溯之術,進行推演,方才得知了大概。知道隱約的真相之後,當時所有人都震驚了,要曉得這五十人可並非什麼普通人,而是橫行一方的法螺道場之中,最精銳的成員,這裡的人即便一部分不是修行者,也絕對都是讓人頭疼的角色,然而布下了如此大陣,無數的黃巾力士和高手堆疊,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
這些人,竟然被我一人給盡數殺了,這樣的情況,已經不能稱之為奇跡了。
經此一役,在宗教局的內部已經將我當做了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原先還能與我並肩而立的黃養神和趙承風都被我甩得遠遠,而更多的人,則對我產生了一種恐懼的情緒,甚至還有流言,說陳志程處理案件的手段實在是太過於粗暴了,有些嗜殺,這樣的人倘若提到關鍵崗位來,只怕並非宗教局之福啊。
這話兒是張勵耘跟我講起的,特勤一組的人是我最重要的班底,而他們則是與我命運相關的兄弟手足,對我自然不會有什麼隱瞞的,我但是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