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節


次日,我接到了直屬上司宋副司長打來的電話,仔細詢問過我的情況之後,問我要不要回京都來養傷,我在思考了幾秒鐘之後,同意了他的提議,一來魯東這邊大局已定,我再留在此處也無益,而特勤一組死去的同志也得趕緊運回京中安葬,並且舉行追悼會。決定之後,我們次日就乘飛機返回京都,布魚並沒有回去,躺在病床上的他告訴我,說他過兩天會去嶗山,拜入嶗山之中,一來休養,二來想跟著嶗山派修行一段時間,學得真本事,也好不成為累贅。
布魚的事兒我十分贊成,雖然他擁有癲道人的傳承,但是畢竟太過於雜亂,倘若能夠在嶗山派中學得一二,無論是對他,還是特勤一組,都是一種福分。
我返回了京都之後,在總局做過報告之後,便一直都在忙碌三位手下的喪事,並且給他們申請烈士待遇。
那段時間我的心情十分晦暗,整日整夜地睡不著覺,整個人也變得格外憔悴下來,忙完了張世界、張良馗和張良旭的追悼會,一直等到三人下葬到烈士陵園之後,宋副司長找到我,問要不要放我一段時間的假期,我點頭答應了,然後帶上努爾的遺物,準備前往麻栗山報喪。
第四章渺渺何處是家
努爾的遺物並不多,除了幾件總局發的中山裝工作服之外,東西都少得可憐。作為特勤一組的副組長,努爾無論是福利待遇,還是任務補助,都還算是十分可觀的,只可惜他這些年來一直都寄錢回山,補貼家用,反而顯得自己頗為貧寒,所以幾乎不用太多的整理,便已然結束。
我帶著努爾的遺物和慰問金返回了麻栗山,一路風塵,連龍家嶺都沒有進,便直接進了位於大山之中的西熊苗寨裡。
努爾是個孤兒,從小被蛇婆婆撫養長大,我來到西熊苗寨,自然是找蛇婆婆,然而當我來到後寨最有名的蛇屋之時,卻被告知蛇婆婆出外面遊歷去了。這情形讓我感到詫異,要曉得蛇婆婆的身體並不是很好,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臥病在床,並不怎麼與世人見面,就連我,也沒有見過兩面,如此深居簡出的蛇婆婆,突然出外面去遊歷去了,而且還不知道何時回來,著實有些奇怪。
不過告知我的,卻是蛇婆婆新收不久的小徒弟康妮,我曾經聽努爾說起過這個女孩兒,說是他師父晚年寂寞所收的關門弟子,機靈懂事,比他可人疼。
康妮所說的話語,我不得不信,當下也是將努爾犧牲的消息告訴了她,這個只有十四歲的小女孩被這消息給嚇到了,不斷地搖頭,說不可能,要不是旁邊有苗寨的族長跟著,說不得就將我給轟出去了。蛇婆婆這邊就只有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我也沒有辦法,與西熊苗寨的族長和幾個老人交代此事之後,給努爾在後山立了一個衣冠塚,然後給蛇婆婆留了一封信,將魯東一戰的經過給她仔細講明,做完了法事之後,我留了點錢給康妮,然後離開。
離開西熊苗寨,我返回了龍家嶺的家中,多年未曾歸家,父母身體還算安好,而我姐姐姐夫日子過得也不錯,他們生了一兒一女,都已經十來歲了,見到我這個舅舅顯得很陌生,老大還好,在我姐姐的逼迫下怯怯地叫了一聲「舅舅」,而小的那個,則躲在我姐姐身後,不管怎麼說,都沒有露出頭來。
我給兩個小孩兒摸過筋骨,發現都沒有什麼資質,即便是將他們給送到茅山之上去修行,終身恐怕也未能觸摸氣場奧義,便也就讓他們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這也未免不是一種幸福。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雖說家裡心靈的港灣,但是除了父母和姐姐,離家多年的我對於龍家嶺的一切都感覺到是那麼的陌生,兒時的玩伴此刻都已經結婚生子了,沉重的生活壓力讓他們顯得格外蒼老,與我見面的時候,過分的謹慎和恭謹也讓我十分難受——當年的龍根子聽說南下打工去了,他婆娘驕傲地告訴我,說她男人在建築工地裡面做活,一個月能夠那一千多,這可不比公家人少;王狗子則在家,他在外面幹活摔斷了腿,行走不便,日子過得格外艱難。
至於羅大屌一家,聽說已經搬出麻栗山去了,攆山狗上次回來吃酒,說他現在住在贛西鷹潭,三進三出的大院子,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幾多爽呢。
說起來,羅大屌可是龍家嶺第一號出息人物,反而是早已進入公門之中的我,因為太過於低調,而且很少歸家,反倒是沒有他那麼有名聲。
我在麻栗山待了三天,除了陪伴父母之後,便在房間裡面推算神池大六壬,這才曉得李道子以及小顏師妹家裡的那隻大鸚鵡,反覆對我說過的大劫,便是應在了此次黃河入海口的河邊之戰中,儘管我並沒有受到大多的傷害,但是跟我最親近的一群人裡,則大部分都已經被我所波及,特別是與我情同手足的努爾,他更是受到了無妄之災,明明處身於相對來說最為安全的陣中,卻反而離奇失蹤了去。
說起來,這些都是被我所波及的無妄之災。
我並沒有在龍家嶺待多久,這個魂牽夢縈的家鄉除了我的父母親人之外,已經再沒有我所留戀的東西了,第四日我前往五姑娘山的神仙府中故地重遊之後,決定不再留在這裡,而是前往茅山。
我去茅山,除了心中太過於乏累和迷惘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將張大明白的遺物送回。此番回山,我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徒步從龍家嶺出發,一路經過了長沙、南昌、池州、宣城等等城市,足足走了一個多星期,方才到達了茅山門中。這一路走來,我的心中充滿了無數負面的情緒,不過瞧見沿途的風景以及人情風物,又似乎能夠讓悲慟的心靈得以洗滌,不知不覺,茅山便在了眼前。
進了山門,重回茅山,宗門之內依舊還是一片仙山寧靜之色,符鈞得到消息趕來迎我,在得知我的目的之後,有些擔憂地看了我一樣,低聲說道:「張巍可是茅師叔最為得意的弟子,當作兒子一般,他要是聽到這個消息,可不知道會如何難過呢……」
茅山與世隔絕,尋常事少有聽聞,茅同真師叔不曉得張大明白之死,也屬正常,不過凡事終須面對,我讓符鈞給我帶路,一路來到茅師叔的火雲殿中。
茅師叔在殿中修行,當得知了我的來意之後,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一雙眼睛卻陡然變得無比的銳利起來。
我講述起了當地的情形,他便在旁邊一直默默地聽著,等我講完之後,他突然說道:「大明白死了,為何你會沒事?」
茅師叔一語直戳我的內心,儘管我曉得這位被人稱作「烈陽真人」的師叔並非好說話的人,而且他與張大明白的感情如此深厚,必然會對張大明白的死提出異議,然而沒想到他竟然會這般的問,聽到之後,當時我頓時就是一陣語塞,過了好久,我也沒有多做辯解,只是沉痛地點頭說道:「沒有保護好張師弟,這是我的錯。」
茅師叔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了,過了好久,他才緩聲說道:「東西留下,你走吧……」
他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來,顯然也是有些遷怒於我了,我能夠理解茅師叔失去愛徒的心情,也沒有多做辯解,將張大明白整理過的遺物方才了殿前,接著起身離開,離開了火雲殿之後,符鈞在旁邊頗為鬱悶地說道:「茅師叔真是個一根筋的人物,大師兄你跟張巍關係不錯,當時倘若是有救,你怎麼可能讓他這般神秘失蹤,這也不是沒有辦法麼?」
我搖了搖頭,歎氣說道:「錯便是錯,無需多言,當初大明白與我一同下山,而如今我卻只能帶回噩耗,人家惱怒,我們還有什麼資格挑理呢?」
符鈞沒有多說了,我們出了火雲殿,下山的途中正好碰上了楊知修師叔,他好像是去找茅師叔的,瞧見了我,熱情地過來打招呼,問我何事回山的,他怎麼不知道呢?我說我剛剛回來,楊師叔立刻招呼我,說明日有空,可以去他那兒坐一坐。雙方寒暄過後,不再多聊,彼此告別,而符鈞瞧著楊師叔的背影,下意識地哼了一句道:「哼,得意什麼呢?」
符鈞是個老實人,難得有這般刻薄的時候,我有些詫異,問他為何會這般說,符鈞告訴我,說師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來逐漸放手教務,不理俗事,弄得掌門一脈權力喪失,老是受到各種壓制和限制,十分難受,而這裡面最讓人恨的,莫過於這位楊師叔……
有人在的地方,便有江湖,朝廷之上,爾虞我詐甚多,而宗內之內,未必一團和氣,我能夠理解,不過也不想多問,只是聽著,然後點頭便是。
下山已是日暮,我從符鈞那裡得知師父近日是在後山閉關修行,並不在竹林小苑之中,當即前往看護後山的塵清長老那兒,留了一封信給他,讓他幫我轉交給我師父。折回之後,我在清池宮中專門留著的房間裡面住下,前來拜訪我的師兄弟頗多,不過我卻無心應酬,讓符鈞擋了大部分人,等到半夜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敲響,我打開一看,卻是小師弟蕭克明,他從後山帶來口信,說師父要見我。
時間已晚,按理說留待明日也是正常,不過師父這番半夜召見,卻凸顯出了他對我的重視,我當下也是讓小師弟領路,朝著後山走去。
我這小師弟天資聰穎,不過性子卻有些跳脫,給人感覺有些不太穩重,一路上不停地問我外面的世界,各種各樣的問題,聽得人頭大,我的心情並不算是很好,勉強應付一番,總算是熬到了後山,塵清真人看守山門,瞧見我過來之後,讓蕭克明離開,接著帶著我在陣中疾走,拐了無數彎道,突然推開一扇門,讓我進去。
前面一片迷霧朦朧,我推門而入,卻瞧見是一處山洞,我師父正好端坐在洞中岩石之上,朝我看來,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平淡說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僅僅是這麼一句話,我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
第五章因為愛所以逃
自從那日甦醒之後,我一直讓自己處於一個很忙碌的狀態,總是找點事情來給自己做,無暇多想,然而當師父這般溫和說起的時候,頓時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師父也不攔我,平靜地看著悲慟無比的我,良久,方才溫言說道:「過來坐吧。」
我來到他跟前的蒲團前坐下,師父問我道:「老徐家的小子發了信回來,說起當日之事,談到你當時以一人之力,與邪靈教無數人交手,甚至連風魔、孔府主人都在你手上吃過虧——這不是你的實力,那麼,是它出來了,對麼?」
我點頭,毫不隱瞞地說道:「對,它出來了。」
師父問:「為何?」
我低下頭,眼睛不敢看師父的臉,接著低聲說道:「因為恨……」
簡簡單單的對話,便將當日之事說出了個大概,師父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轉移了話題,問我說道:「你茅師叔的弟子,和你的好兄弟努爾,聽說是消失到了一個閃爍著黑色光芒的圓形風口之中?」
我點頭,然後形容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師父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不過嶗山派無塵道長的判斷應該有很大的可能……」
聽到師父的話語,我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識地坐直起了身子,然後對我師父問道:「他們,能夠活下來麼?」
師父歎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也許吧,不過是與不是,當真都是看各人的機緣和造化吧——志程,以後的你應該能夠發現,當我們知道得越多,便越能夠明白自己的無知。這個世界之上,的確有著很多我們所不能夠理解,也到達不了的地方,有的甚至沒有一個人類能夠抵達,不知道,並不代表著不存在,所以無論如何,請你保持對這個世界的期待,或許會比此刻渾渾噩噩要來得積極一些……」
師父說的話語太過於玄奧,我聽懂了一些,但是還有許多東西卻是把握不住的,而他瞧見我臉上露出了頹然的表情,於心不忍,點頭答應我道:「好吧,我可以幫你找找看。」
師父的承諾讓我喜出望外,要曉得他可從來不是一個喜歡亂許承諾的人,既然這麼說了,自然還是有辦法的。
談完了這件事情,師父又問我,說以後的打算是什麼。
當著自家師父,我也沒有太多隱瞞的心思,對他說出了我這些天來的困惑和不解,以及自我反省的思索,聽著我的心路歷程,師父並沒有說話,而是一直充當著一個傾聽者,等待著我將自己所有的心思給剖白之後,他才歎了一口氣說道:「事實上,你當初橫衝直撞的行為,反而是最合理的,倘若遇事畏首畏尾,只怕那人便已然成功了,而後面的所有人在利用了龍脈力量的彌勒面前,恐怕都不能得活——只是委屈了你……」
特勤一組用自己的鮮血和性命成就了東營大捷的勝利,也挽救了無數人的性命,然而事後論功行賞,那功勞必然要分出一半,落到別人的頭上。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