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三講修真要義『太漠為玄重之根,開yin為常生之源。』
四講修行福緣『乃拔死於泉曲之籍,書仙名於靈羽之錄。』
五講仙境玄奇『楊青建硃,騰空舞旌,駕景騁飆,徘徊八煙。』
六講靈氣出處『寄兆能使陽源不傾,玄泉不動,淡然淵停,潭然天靜,亦回老駐年,與靈均氣也。』
此經對於上清猶如論語對於孔儒,乃上清經文重中之重,不過此經顯然是上清教對外宣講的,雖然包羅諸相卻相對較淺,並未講述修行的具體方法,且其中有誇大成分,至少那句「誦此經文百萬遍,輕身得不死」就有欠推敲,因為單純唸經並不能獲得長生,退一步講,即便能夠獲得長生,也無人能念誦百萬遍。
眾人最終聽全了經文,不過這其中不包括千歲,千歲自始至終只記住了那句「夫道生於無」,且每ri午後聽經都會酣睡,一開始眾人還感覺新奇,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
眾人之中並無蠢材,很快便領悟了經文內容,隨後便更感無趣,眾人最想做的事情是修行武藝和法術,似這般枯坐實在是難以耐受,百里狂風膽大,無趣之下學著千歲開始假寐,竟然真的睡著了,不過他比不了千歲,千歲睡覺仍然睜著眼睛,而他是閉眼睡覺的,且鼾聲如雷。
起初,坐在他旁邊的夜逍遙還會推醒他,後來見玄陽子並沒有睜眼怪罪,也就隨他去了。
隨後半月裡,續千歲和百里狂風之後,劉少卿,夜逍遙,柳笙相續在午後聽經時睡著,又過三天,連阿九也開始端坐入睡,整個東殿就只剩下了垂眉講經的玄陽子和強忍睡意努力睜眼的莫問。
實話講,莫問也是想睡的,只是在強忍,長者講學,聽講者入睡乃大不敬,此外他若是睡著,就無人恭送玄陽子,也無人在玄陽子離去之後叫醒眾人了。
上清經講了二十一天之後玄陽子開始宣講易經,易經講的是yin陽互換的道理和淺顯的推演,儒家也有涉獵,故此並不難懂,不過眾人仍然上午聽經,下午睡覺,只有莫問一直在睜著眼。
期間莫問也曾詢問過眾人為何入睡,入睡之後可有夢境,可眾人的回答是忍不住睡意,入睡之後也無夢境。如此一來莫問更感疑惑,玄陽子是奉祖師神諭為眾人講經的,將眾人盡皆講睡,他如何向祖師交代。不對,玄陽子此舉定然大有深意,只是眾人無法領會。
可是其中深意到底是什麼,要說磨練眾人的意志也不對,都睡了還磨練什麼?要說令眾人心平氣和也不對,睡著了也是被憋睡的。
玄陽子的深意到底是什麼……
第二十五章悟
自從聽經初始莫問就一直感覺憋悶,這種憋悶並不是來自於經文本身的生澀,而是源於玄陽子緩慢的語速,他始終無法適應玄陽子緩慢的語速和講經時沒有停頓的長篇直述。
聖人有語「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在莫問看來聽經和治學的道理是一樣的,都必須領會其中神髓,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對於上清經和易經認真聽仔細想。但是玄陽子的深意是藏在經文之外的,難以自經書中尋找答案,百思不得其解最終令得莫問開始煩躁,煩躁之下開始厭惡玄陽子緩慢的誦經聲,後來甚至開始厭惡玄陽子本人,既然是奉祖師神諭教授經文,就應該耐心闡解,悉心教導,半死不活形同出殯哀樂一般哼唧了這些時ri,實在是太沒來由,若是七位准徒能自悟玄妙,哪裡還要你這老鱉在這裡故作高深。
雖然莫問心中的煩躁和憋悶極為強烈,但是多年以來養成的尊師重道,和善中庸的心xing還是促使他強忍煩躁耐心聽經,與此同時在心中反省自己對玄陽子的腹誹,暗罵授業尊長不是為人之道,玄陽子身為無量山掌教,絕不會故弄玄虛假裝高深,他如此唸經一定大有深意,只是自己沒有開悟,難以領會其中玄妙。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想法在莫問腦海中並存,一時感覺玄陽子用心良苦值得敬重,一時又感覺他道貌岸然誤人子弟,心中所想最終在眼神之中體現了出來,一時挑眉怒視,一時愧疚自慚。
隨後幾天,莫問一直處於這種狀態中,眾人睡醒之後嬉笑如常,而他聽經過後如同大病,心中煩悶之下與眾人交談越來越少,晚飯過後早早吹燈上床,徹夜輾轉,難以入眠。
第二十九天,莫問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憋悶,做出了決定,他決定仿照他人睡覺,不再聽經,也不再在玄陽子講經過後起身相送,讓玄陽子的講經變成自說自話,將最後一名上清准徒也講睡了,看他玄陽子如何向祖師交代。
打定主意之後莫問閉上了眼睛,一心想要入睡,可是他一直沒能睡著,玄陽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講經,他根本做不到置若罔聞。
煩躁之下莫問猛然睜開了眼睛,怒視著玄陽子,他此時最想做的事情是走上前去將玄陽子踹倒在地,以洩多ri以來憋在心中的悶氣,哪怕被無量山眾人痛打一頓攆出山門也在所不惜。
不過他最終沒有那麼做,因為就在他睜眼怒視玄陽子之際,玄陽子睜開眼睛沖其緩緩搖頭。
四目相接,莫問自玄陽子的眼中看到了長者的仁厚寬宏和愛才之心,這一眼神令他頓生三伏酷暑偶遇靜心清風之感,心中煩躁一掃而空,心平氣和,耳目清明。
平和之下莫問進入了一種他先前從未進入過的狀態,安靜祥和,心中無物又心存萬物,進入這種狀態之後他最先聽到的是殿內眾人的呼吸聲,他注意到眾人的呼吸與先前大為不同,不但氣息輕柔,呼吸節奏也變的很是緩慢。
莫問終於恍然大悟,原來玄陽子是在講授經文的同時,以其特有的語速調整眾人的呼吸,呼吸吐納是修行的入門功課,玄陽子本體為長壽龜類,龜息之法無疑是最適合修道眾人的呼吸方法。
困擾他將近一月的難題終於揭開,莫問頓感慚愧無地,先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睡著是優於眾人,未曾想是劣於眾人。還有便是先前一直對玄陽子腹誹不斷,愧對長者一片良苦用心。
恰好此時玄陽子一遍經文即將講完,講到最後幾字時玄陽子悄然加快了語速,經文畢了,熟睡中的六人陡然醒轉,咳嗽連連。
「連ri聽經定然疲乏,暫歇一ri,天樞子留下。」玄陽子沖驚醒的眾人擺了擺手。
眾人定神過後沖玄陽子稽首謝師,疑惑的看了莫問一眼之後紛紛出殿。
「無量天尊,晚輩愚鈍。」莫問沖玄陽子稽首行禮,行的是最高規格的躬身禮,先前若不是玄陽子睜眼搖頭將他點醒,此時他定然還處於混沌之中。
「何愚之有?」玄陽子平靜發問。
「道長誦經之際暗授我等吐納之法,晚輩愚鈍,不窺其妙,竟晚於諸位同門半月之多,期間甚至數度腹誹道長,天樞子枉讀聖賢書典,有虧做人本真。」莫問如實回答。
「你可知老道為何單獨留你?」玄陽子對於莫問先前之言不置可否。
「晚輩心藏虎狼,德cao有虧。」莫問躬身開口,他能想像到自己先前煩躁之下看向玄陽子的眼神有多凶狠。
「不然,七位准徒之中數你孝心最重,眾人盡皆睡去,唯有你強打jing神端坐聽經,只恐睡去失了禮數,也恐睡去無人相送老道,折損了老道顏面,孝道你並無所虧,錯不在此。」玄陽子緩緩搖頭。
莫問聞言心中大暖,原來玄陽子雖然垂眉講經,卻一直在觀察眾人,甚至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並沒有責怪他。
「你先前熟讀詩書,將孔丘之言盡數視作正理,你錯就在此。」玄陽子再度開口,「孔丘雖然學究天人,卻終非天人,他所留言語對者多,錯者有。若按他所說,天璇子和搖光子二人永世低人一等。『婦人五體不全,不可入學』也是此人所說,隨手拈來便有兩處不妥,若是細細推敲勢必錯誤滿篇。你乃道門弟子,萬不可受禁於孔丘言語,若不能超脫俗世禁錮,將永無入道之ri。」
「請道長明示。」莫問沒能徹底領會玄陽子的這番話,至少他沒搞清楚他錯在何處。
「你先前若非受限於禮法,早已如他們一般睡去。但你心存禮法,一心為老道著想,強自按捺,虧負己心,由此滋生心魔,心魔若起,立起殺機。」玄陽子中途微微停頓,轉而再度開口,「世間萬物yin陽並存,yin不多陽不少。人心之中亦藏善惡,善不多惡不少,小善之人心存惡犬,大善之人心蟄妖龍,此乃天xing,不可消除,修道之人不求剷除心中惡念,只求明心見志,以仁心蟄惡念,令其雖存於心卻不行於事。」
莫問聞言躬身不起,繼續求教,玄陽子先前所說句句在理,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好人,沒想到急躁憋悶之下竟然會生出毆打傳道尊長之心。
「大道無疆,道人替天行事不可受制於凡間禮法,如何行事,由心權衡。」玄陽子抬手指心,「莫要虧負他人,也莫要虧負己心,你若虧負他人,德行有虧心境難平。你若虧負己心,勢必滋生心魔,喚起惡念。」
「道長一席話,天樞子茅塞頓開。」莫問滿心歡喜,玄陽子說的這番話顛覆了他之前的認識,道家對於yin陽善惡的理解比儒家更為公允,儒家認為應該徹底消除惡念,此舉如同大禹之父鯀封堵洪水,並不治本。而道家認為人心可以兼具善惡,只需要壓制惡念不行惡事便可,此舉與大禹疏通洪水相似,更明睿更可行。此外道家並不提倡委曲求全,因為若是一味委屈自己遲早會導致心中失衡,喚醒蟄伏的惡念,導致先前所行善事前功盡棄。
「修道貴在修心,若是心境不平,習了上清諸多秘法便是萬民之災。」玄陽子再度開口。
莫問聞言急忙應是,玄陽子所說極是,此時他還不會法術,生出惡念之後只想到上前毆打玄陽子,結果自然是打不過的,但是足見修心的重要xing。倘若修心不足,學了上清諸多秘法之後就會釀成更大的災禍,故此,要修道,先修心。能力有多大,心境就要有多平。
「晚輩還有一事不明,請前輩解惑。」莫問再度開口。
玄陽子聞言微微點頭,示意他講。
「前輩早已發現晚輩出了偏差,為何不出言點醒?」莫問問道。
「一月之中你心中積累了太多的怨氣,老道若是出言助你,你便是明瞭了緣由也是老道之功,難消你心中惱意。而今心魔由你一念生,又由你一念解,只有這般你才得心境平和。」玄陽子微笑開口。
《紫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