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哈哈,心領了,震梁。」杜成拍拍他,「醫生說得很清楚—我有糖尿病,這次的問題出在肝上。治肝,腎就完蛋;治腎,肝就完蛋—兩邊不討好。」
「不行!」段洪慶搖頭,「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醫院裡,準備手術,費用局裡出。」
「拉倒吧,沒意義。」杜成在自己身上比畫著,「都這歲數了還要挨一刀,又放療又化療的,好人也折騰廢了,再說,也是白花錢。」
「那就硬挺著?」段洪慶瞪起眼睛,「別他媽爭了,聽我的。」
「問題是我沒事啊。」杜成雙手一攤,「前幾天我不是還能跑能跳的?我幹了一輩子刑警,你讓我在醫院裡待著,待不住啊!」
「你少廢話!」段洪慶一揮手,「先給我休息幾天再說。」
杜成還要分辯,高亮就闖了進來。
「醫生來查房了。」
警察們迅速行動起來,開窗,丟煙頭。
半分鐘不到,醫生就走進了病房。一進門,他就吸吸鼻子,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這麼多人?」他不滿地掃視著病房裡的警察,「還抽煙,杜成你不要命了?」
「就抽了一根。」杜成嘿嘿笑著,沖張震梁使了個眼色。
張震梁心領神會,起身把那個裝著煙頭的礦泉水瓶藏在身後。
「都出去,都出去。」醫生不耐煩地揮揮手。
段洪慶站起來,對醫生賠著笑臉:「醫生您多費心。」
說罷,他轉頭面向杜成:「你好好休息—敢跑我就關你禁閉。」
杜成挽起袖子,準備讓護士量血壓:「我在醫院裡和關禁閉有什麼區別啊?」
段洪慶不說話,伸出手點點杜成,大有警告之意。
「行行行。」杜成無奈,「我聽話,成了吧?」
段洪慶的臉色稍有緩和,回身示意大家出去。警察們七嘴八舌地和杜成告別。張震梁又湊過來說:「師父,明天我再來看你。」
「甭來了。」杜成擺擺手,「先把案子處理完再說,滾蛋吧。」
張震梁拍拍他的肩膀,跟著段洪慶出了病房。
杜成躺回病床,老老實實地任醫生擺佈。
量完血壓和體溫,開始輸液。醫生又囑咐了幾句,杜成心不在焉地聽著,不時嗯啊地答應。
醫生和護士走後,偌大的病房裡只剩下杜成一個人。他縮進被子裡,目不轉睛地盯著輸液管裡汩汩流動的藥液。
躺了半天,他才感覺到右肩膀下有硬物,掏出來一看,原來是那半包中南海。杜成仰起身子向門口瞄了瞄,抽出一根煙點燃。
煙氣裊裊上升。杜成半瞇著眼,看著淡藍色的煙霧在眼前旋轉、消散。
要死了。
這個消息很突兀,但並不讓他恐懼。
從警三十多年,也不是一次兩次面對生死關頭了。
1988年在處理一起家暴時,施暴的丈夫突然點燃汽油。
1997年圍剿本市最大的黑社會性質組織,被五連發獵槍打中。
2002年抓捕一名搶劫犯,被嫌疑人抱著摔下高架橋。
2007年在某商業銀行內解救人質,面對身纏炸藥包的綁匪。
……
這次是躲不過去了。
杜成的嘴角微微上揚。死,並不可怕。他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對他而言,那是一條渴望已久的歸途。
走進教室,魏炯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偷偷拿出一杯尚有餘溫的豆漿喝起來。八點剛過,身材矮胖、梳著齊耳短髮的女教師走上講台。魏炯叼著吸管,從背包裡拿出土地法教材,看到封皮的一剎那,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在教室裡四處張望一圈,果真沒有發現岳筱慧。
還真逃課啊。魏炯暗笑。教土地法學的王教授被學生們戲稱為「土地奶奶」,是法學院的「名捕」之一,不僅給學生掛科時心狠手辣,而且每節課必點名,三次缺勤的學生直接就被取消考試資格了。
果不其然,「土地奶奶」喝了口茶水,就慢條斯理地拿出教學手冊,開始點名。
應答聲在教室裡此起彼伏,魏炯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岳筱慧曾說讓室友幫忙打個掩護,也不知道這個「掩護」該怎麼打。
很快,「土地奶奶」叫到了岳筱慧的名字,一聲悶悶的「到」在後排響起。
魏炯大為驚訝,循聲望去。一個長髮女生把臉躲在打開的教材後面,剛剛把摀住嘴的手放下來。
「土地奶奶」抬起頭,似乎有些猶疑:「岳筱慧,站起來。」
長髮女生不敢再應聲,低頭不語。教室裡響起小小的哄笑聲。
「土地奶奶」板起臉:「剛才是誰替岳筱慧答到的?」
長髮女生一臉無辜狀,跟著周圍的同學一起四處張望。魏炯盡力不看向她,心裡說這叫什麼掩護啊,爛透了。
「土地奶奶」見沒人出來自首,也無意再深究,拿出鋼筆在岳筱慧的名字旁打上一個叉。
《殉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