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童子將兩隻大眼忽閃幾下,悶悶地說:「童子心裡彆扭!」
鬼谷子呵呵又是一樂:「哦,你小子也有心事了!說吧,何事彆扭?」
童子忽地站起,大聲數落:「看人家列子老丈,腳不沾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再看人家隨巢子老丈,為了別人,腳上的鞋子都走爛了,哪像先生您——」
鬼谷子微微一笑:「老朽怎麼了?」
童子從鼻孔裡哼出一聲,一臉不屑地說:「一天到晚呆在這條山溝溝裡,啥事都不做,哪兒也不去!童子真的弄不明白,先生住在這兒,住一天、又一天,住一年、又一年,究竟能有啥能耐?」
鬼谷子朗聲長笑起來,笑畢說道:「你個小子,我道是啥彆扭,原來是嫌棄為師了!」話音落處,隨手將半隻毒菇塞進口中,有滋有味地咀嚼起來。
童子看得真切,驚叫一聲「先生——」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箭步撲到鬼谷子身上,兩隻小手拚命地掰開鬼谷子的嘴巴,又掏又摳。
童子已遲一步,鬼谷子的嗓眼咕嘟一聲,半隻毒菇整個被他嚥下肚去。童子跪在地上,號啕大哭,邊哭邊說:「先生,童子沒有嫌棄您,童子只是——」忽又想起什麼,當即頓住話頭,翻身爬起,急急掏出萬能解藥,死命將它塞入鬼谷子的嘴巴。
鬼谷子吐出藥丸,盯它一陣兒,轉向童子,不無詫異地問:「咦,這粒解藥,不是要你交予你的隨巢子老丈嗎?」
童子一怔,趕忙解釋:「童子忘記稟報先生了。隨巢子老丈說,他不需要解藥。老丈還說,需要解藥的,是天下蒼生!先生,天下蒼生,是不是也像隨巢子老丈那樣誤食毒菇了?」
聽到童子之語,鬼谷子心頭一怔,沉思有頃,將解藥輕輕放到童子手中:「是的,天下蒼生誤食毒菇了。這粒解藥,你備在身邊吧!」緩緩起身,朝草廬裡走去。
童子手拿萬能解藥,不無驚異地望著鬼谷子的背影,撓了撓頭皮,喃喃自語道:「真是奇怪,先生吃下穿腸菇,竟然沒有一點事兒!」
童子又愣一時,心有所動,撒腿趕上鬼谷子,輕輕攙住他的胳膊。
鬼谷子不無慈愛地摸著他的小頭:「小子,你的隨巢子老丈真的下山了?」
童子點頭。
鬼谷子輕歎一聲:「唉,小子,等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不是為師不肯幫他,而是塵世間的事,就如一堆亂麻,不好解啊!」
童子抬頭說道:「不好解不等於不能解,對嗎?」
鬼谷子嗔道:「你小子咋跟你的隨巢子老丈一個腔調說話!解是亂麻,不解也是亂麻,尋不到頭緒強硬去解,只會越解越亂。你的隨巢子老丈就是這樣,強解了一生,這不是越解越亂嗎?」
「那——隨巢子老丈難道悟不開嗎?」
「要是能悟開,他就不是隨巢子了!你看他,自己解不開,又來軟磨硬纏,煩惱為師。人生苦短,為師此生尋覓大道,迄今莫說徹悟,縱使先祖老聃那種恍兮惚兮的境界,也未達到,哪有時間予他去解這堆亂麻?」
童子不解地說:「先生誤解隨巢子老丈了。童子親眼看到,老丈已經下山去了!」
鬼谷子長歎一聲:「唉,你小子有所不知,今日被他纏上,為師心裡就踏實不起來。你瞧好了,這陣兒,不定他又尋出什麼歪招兒呢!」
知隨巢子者,莫過於鬼谷子了。
隨巢子師徒一前一後,各自無話,悶頭沿山道向山下疾走。走到幾個時辰,二人轉出雲夢山。將至宿胥口時,前面現出三條大道:一條正北,直通朝歌、邯鄲;一條正東,直達宿胥口,從那兒過河水,可通魏地大梁、韓地鄭都;一條偏西,是小路,直入大形山中,抄近路可至上黨、洛陽。
在前面開路的宋趼頓住腳步,回望隨巢子。
隨巢子正在悶頭想事兒,見宋趼停步,也忙頓住,抬頭望著他。
宋趼指著前面岔路:「先生,我們該走哪一條?」
隨巢子觀察有頃,心頭陡然一動,指著那條小路:「就走這一條!」
宋趼一怔:「先生,這是去哪兒?」
「洛陽!」話音落處,隨巢子精神抖擻地甩開大步,逕投西邊山路而去。
宋趼一怔,猜知先生定又想到妙招了,疾步跟上。
魏惠侯調集河西五萬大軍,約請秦兵五萬加盟,正欲在衛境排開戰場,大戰群猴,一舉而定中原乾坤,不想後院失火,秦人突襲河西,使他如夢初醒,當即使龍賈回援河西,同時急使陳軫前往帝丘,與齊、趙、韓議和。
秦人陡然變卦自也大出陳軫預料。聯想自己此前所為,陳軫甚是心驚,既恨公孫鞅欺他,又要為自己尋個退路。惠侯使他議和,無疑予他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因而受命之後,不敢有半日耽擱,使戚光駕車,帶上自家的珠寶金玉,急投衛境。
魏人一夜之間急撤而去,衛成公、孫機等衛國臣民無不鬆下一口氣。孫機與諸臣安排善後事宜,衛成公親赴齊、趙、韓三國援兵營帳勞軍,盛邀韓昭侯、齊太子、奉陽君、田忌諸人入帝丘安歇,親於後宮設宴,使美女歌舞答謝。
諸人正自歡飲,魏使陳軫議和車隊轔轔入城。衛成公聞報,目光落在諸位客人身上,顯然是在徵詢處置辦法。諸位貴賓中唯韓侯位高爵重,因而辟疆、奉陽君、田忌盡皆向他望去。韓侯自也當仁不讓,思忖有頃,微微點頭,轉對衛成公笑道:「魏使遠道而來,也該讓他喝一爵才是!」
田辟疆、奉陽君會意一笑,盡皆點頭。衛成公揮退舞姬,轉對內臣朗聲說道:「宣魏使覲見!」
不一會兒,內臣引著陳軫直進後宮。陳軫趨前幾步,跪地叩道:「魏使陳軫叩見衛公,叩見韓侯,叩見齊國殿下,叩見奉陽君!」
諸人互望一眼,衛成公擺了擺手,指著旁邊的客席:「魏使免禮,看座!」
陳軫謝過,起身於客席坐下。
田辟疆冷冷問道:「陳上卿,此來可是下戰書的?」
「陳軫不敢!」陳軫朝諸位抱了抱拳,「陳軫特為睦鄰而來!」
「哈哈哈,」田辟疆大笑數聲,不無揶揄道,「大魏武卒橫行天下,大魏陛下高高在上,何時學會睦鄰了?」
眾人皆是哂笑。
陳軫面色紅漲,連連抱拳:「諸位君上、殿下、田將軍,寡君輕信秦人蠱惑,兵犯衛境,獲罪於列邦。寡君深表追悔,特托在下向列國致歉,尤其向衛公及衛國臣民致歉!寡君願與列邦締結和約,永為睦鄰!」
為息口實,陳軫不敢再提陛下,口口聲聲只說寡君。田辟疆忍不住了,冷笑一聲:「說得好聽!秦人若是不攻河西,只怕你家寡君下一步就要兵發臨淄了!」
陳軫再次抱拳,賠笑道:「誤會,誤會,一切都是誤會,陳軫代寡君向列位賠罪了!」
田辟疆又要說話,韓昭侯咳嗽一聲,接過話頭:「你家寡君能夠知錯,也就是了!我等好說,只是衛地百姓無端飽受血光之災,不知陳上卿可有說辭?」
「這——」陳軫支吾有頃,轉對衛成公,連連抱拳,「陳軫再代寡君向衛公及衛國臣民衷心致歉,衷心——」
「哼,大魏鐵蹄過處,衛地一片廢墟,陳上卿僅是一聲致歉就算完了?」田辟疆又是一聲冷笑,截住話頭。
陳軫思忖有頃,凝視田辟疆:「殿下之意是——」
《鬼谷子的局》